第 53 章 不測(1 / 1)

裴湛並未打算今日在綏州留宿。

雖沒今天能將褚瑤帶回京城,但好在也能確認她日後就在綏州,哪裡也不會去。

總歸還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倒也還算讓他安心。

他今晚還得回去陪鳴哥兒。

這一個多月以來,鳴哥兒晚上都是與他一起睡,他以前從來不知道小孩子晚上能醒這麼多次,尤其是白日裡一個不小心受了驚嚇,或是瞧見了什麼沒見過的新鮮光景,夜裡尤為醒得頻繁,醒了還要哭,哭了便要哄,哄也不太管用,隻能等著他哭累了,才能接著入睡……

先前半年都是褚瑤摟著兒子睡,他歇在偏殿,雖然褚瑤偶爾也同她提過這種事情,但是他其實並未真的往心裡去過,總覺得孩子晚上夜醒也沒什麼,直到他親身體會……

一日兩日尚不覺得有什麼,三日四日也能堅持,但架不住日日如此。

這一個多月他甚至晚上從未睡過一個囫圇覺,隻能在白日中午時補一個午覺才能緩解。

原來帶孩子是這般辛苦的事情。

難怪之前總見她眼下有淡淡的青色,卻也從未聽她說過辛苦。

臨走之前,裴湛將洪杉叫過去,狠狠訓斥了一頓,怪他為何不早些來信稟報陸少淮的存在,又問他這些時日,陸少淮對褚瑤可曾有過什麼逾越的行為。

洪杉一臉篤定地說沒有,說兩人相敬如賓,和普通朋友一般無二。

裴湛斜睨他一眼:“相敬如賓是用在夫妻之間,誰教你這麼用的?”

洪杉撓撓頭:“啊是嗎?”

“有空多讀書練字,”裴湛一想到他那一手醜得不忍直視的字,加之他這不經大腦的糟心用語,便沒忍住揶揄他兩句,“給狗兩塊骨頭,寫得都比你好看……”

洪杉也不惱,憨憨笑道:“屬下也正打算與蘇娘子多請教一些……”

裴湛見他一臉胡子拉碴的臉上蕩漾著幾分春意,就知他對那位蘇娘子揣著彆樣的心思。

這家夥,自己出錢雇他保護褚瑤,他倒好,擱這兒公費找媳婦呢。

“回去照照鏡子,”裴湛一臉嫌棄,“把胡子刮一刮,彆嚇著人家……”

洪杉摸摸自己的滿是硬茬的下巴,嗬嗬道:“這幾日一直在褚娘子的新鋪子幫忙,就沒顧上……”

雖然褚瑤與陸少淮之間並未做什麼逾越之事,但是今日陸少淮敢向他伸手要回褚瑤,他也不可能把他繼續留在褚瑤身邊。

他叫上陸少淮一起回京城時,陸少淮倒也沒有多說什麼無畏的話,隻是叮囑了褚瑤兩句,叫她一定要照顧好自己。

裴湛冷凝著臉看著褚瑤:“孤過兩日休沐,會帶著鳴哥兒來看你,乖乖待在這裡,哪裡也不許去。”

褚瑤忙道:“天冷,還是莫要帶著鳴哥兒出來受凍了,等明年開春天氣暖和了,再帶鳴哥兒出來吧。”

明年?

開春?

她倒是狠得下心這麼久不見孩子。

他冷哼一聲,叫上陸少淮,一前一後上了馬車。

馬車篤篤行駛而去,裴湛靠著軟墊閉目小憩,心情仍不算好。

而陸少淮心中亦是惦念著褚瑤,想著她今日在醫館說過,她不想要孩子的話,心疼她在這麼冷的天兒裡要受落胎之苦,自己卻不能陪在她身邊,甚至連正大光明地安慰都不能。

一想到這裡,心裡便覺揪起來似的疼。

他暗暗去看裴湛,那張與他相似的側臉輪廓如削,冷峻至不近人情,想到今日他在後廚對褚瑤的所作所為,目光便難免沾了幾分惱恨。

哪知對方忽然睜開了眼睛,他避之不及,被裴湛瞧了個正著。

氣氛凝結了一會兒,裴湛似笑非笑看著他,似乎並不意外在他的臉上看到這樣的神情:“先前不是一直挺能忍的麼,為什麼今天不忍了?”

竟敢說出讓他把褚瑤還給他的話,一副不顧後果的樣子,委實不像是他之前隱忍的做派。

陸少淮抬手舉過額頭,向他請罪:“臣今日太過衝動,請殿下恕罪!”

“是衝動,也是你的真心話吧?”裴湛冷眼看他,心中思忖著不想讓他再有機會接近褚瑤的方法,最好的法子莫過於讓他去外地待個三年五載,讓時間消磨掉他對褚瑤的妄念。

“北疆那邊的護軍前些日子染病辭官了,你先前假扮孤時亦隨軍三年,父皇對你的能力頗為讚同,孤打算舉薦你去填這個護軍的位置,你意下如何?”

他驀的說起這件事,陸少淮不由怔了一下。

雖然知道裴湛此舉的用意是想將他調離京城,但“護軍”這個位置對他來說無疑是一個非常誘人的職位。

先前陸家雖得了個開國男的爵位,但卻並未有什麼實職傍身,三代之內能不能守住,都是個問題。

倘若他去北疆做護軍,辛苦熬上幾年,再有軍功加持,陸家在京城便不會是個可有可無的存在了。

“多謝殿下提攜……”隻是,這樣的恩惠終究是來得晚了些。

馬車出了綏州城,踏上官道時,夜幕已至,景色漸漸蒼茫不可見。

忽有幾條滾木橫在官道中間,馭車的侍衛不得不猛地勒緊韁繩,驟然讓馬兒停下。

車廂內的裴湛和陸少淮不妨,險些沒坐穩。

“怎麼回事?”裴湛問到。

隨行的侍衛立即警惕起來:“情況有異,殿下莫要出來。”

一陣急促的腳步逐漸逼近,聽聲音想必來者數目不算少。須臾外面便響起了刀劍碰撞聲,裴湛掀開窗簾往外看了一眼,迷蒙暮色下有數十個身著夜行衣的刺客,起躍翻騰,與侍衛們打成一團。

刺殺這種事情,裴湛遇到過太多次,死裡逃生也不是沒有過,已經不足為懼。

隻不過這次出宮帶的侍衛雖然不少,但是宋時微中午回去時,分了大半護送她,自己身邊留著的算上馭車的也不過九人。

九人對數十人,成算不算太大,但也不算沒有。

裴湛自坐榻之下取出劍來,讓陸少淮安生在車裡坐著,自己下去活泛活泛筋骨。

陸少淮卻攔住了他:“殿下金尊玉貴,不可貿然出現。”他邊說,邊解開自己的外衣,“殿下把衣服換給臣……”

裴湛立即明白了他的用意:“你……不必如此。”

“殿下貴為儲君,萬不能有絲毫閃失,”他已將外衣脫下,面具也順手取下,遞到裴湛身邊,那一道被匕首狠厲劃過的傷疤,在昏暗的燈盞下,觸目驚心地闖入裴湛的眼中,“殿下,情況緊急,莫要猶豫了。”

縱然白日裡兩人還為了褚瑤赤目相對,可在眼下生死攸關之際,不論恩怨隻論君臣,臣竟還是會向著君。

裴湛眼中劃過複雜的神情,但還是迅速將衣服換給了他:“少淮,孤欠你一個人情。”

“殿下,”裴湛戴上面具,提劍欲下馬車之際,陸少淮忽然喚住他,“倘若這次臣有什麼不測,請殿下答應臣,日後不論發生了何事,都不要為難阿瑤。”

這還用得著他說?

“不會有什麼不測!”裴湛說,“安心待在車裡,不要出來。”

裴湛自馬車縱躍而下,那些黑衣人見他出現,立即殺勢洶洶向他襲來,他提劍挑翻一個,隨即騰空躍起一個倒翻,避開了身後淩厲的一劍……

玉色的輝芒在黑暗中時隱時現,浮光掠影之間,不斷有黑衣人倒下。

對方人手雖然多,但大多武功都算不得上乘,像是臨時拚湊的草台班子。

眼看黑衣人已經解決了大半,黑暗中忽有一支利箭破空而來,自高處俯衝而下,“錚”得釘在馬車上,尾羽震顫,可見力道之大,

竟還有後手?

隨著尖利的嘯響,又有一箭如霹靂般緊隨而至。

這一箭精準地射|進車窗內,沒入車廂中,仿佛在逼迫車裡的人出來。

裴湛與侍衛們被黑衣人糾纏著脫不開身,昏暗中忽聽馬匹嘶鳴,扭頭去看,是陸少淮自馬車中鑽出來,坐在馭車的位置上,身披黑色的大氅,半張臉隱在寬大的帽兜中,他抓住韁繩,揚手揮了一鞭,馬兒便立即衝了出去……

黑衣人之中不知是誰喊了一聲:“太子在車上,彆讓他跑了!”

高處的利箭追隨馬車而去,黑衣人也放棄了與侍衛的糾纏,轉而去追那輛馬車。

裴湛與侍衛們攔住了幾個黑衣人,解決之後,亦隨著馬車的去向追去。

終歸人的腳程追不上馬車,他們追了兩刻鐘後,在一處岔路上,分作兩批繼續尋找。

裴湛多帶了兩個人,奔著有車轅痕跡那條路繼續尋找,餘下的人則去了另一條路。

在繼續前行了半個時辰後,裴湛他們在山林裡找到了被撞得幾乎破爛的馬車,車廂卡在兩棵樹之間被擠得搖搖破碎,馬兒掙脫不出,煩躁得吐著鼻息……

車上並不見陸少淮。

他們四下尋了好久,漆黑的山林中不見任何回應,若繼續深入怕有野獸傷人,隻能暫且作罷。

他們牽著卸下車的馬兒往回走,在分叉口處與另一波侍衛彙合,那幾個侍衛稟報,他們循去的那條路上有一條河,在橋上發現有打鬥的痕跡,橋下的河水沒有結冰,有水花濺到橋梁之上結起的冰碴,陸少淮或是被逼的跳河逃跑……

侍衛口中雖說的是“逃跑”二字,但其實已經預料到更壞的情況或許是……陸少淮已經遭遇不測。

寒夜之下,四周闔然無聲,隻有侍衛們在急速的長途奔跑之後亟待平複的呼吸聲。

他們不約而同地看向他們的主子,那張原本屬於陸少淮的面具,如今戴在主子的臉上,竟然完美的貼合,隻是面具之下的那張臉,唇角緊繃,面如鬼魅:“去京兆尹衙門,調集所有的人找陸少淮,活要見人,死……要見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