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型組織的高層——
這種角色, 絕大多數都是穩坐辦公室發號施令的那一個。
但夏油傑就是那極少部分。
除了莫名其妙多出來的決策層身份外,他還是咒術界僅有三個的特級咒術師中,唯二會認真乾活的。
特級咒術師是稀缺資源。
稀缺, 就意味著需要謹慎使用。
就像是顏料裡的群青,因為過於珍貴反而不會輕易使用。在沒能找到替代品之前, 甚至一度隻是聖母瑪利亞的專屬色。
因此, 能夠被分配到他頭上的任務,正常來說不會有第二人選。
夏油傑從來不會拒絕,畢竟這是隻有他能做的事情。
但這也讓他忙碌異常。
雖然還在學習中,但他已經開始上手處理咒術界的各種事務了。
再加上還要抽出時間……
夏油傑剛剛結束了祓除任務, 他有點想吐。
一不小心又救下了奇怪的爛人,活下來不知道會禍害多少人。早知如此, 還不如晚點趕到讓對方被咒靈吃掉。
咒靈玉依舊很惡心, 現在用的薄荷糖似乎已經沒用了, 需要換效果更強的。
很累, 但是還不能休息, 他還有很多事情要做。
將糾纏不休的遇難者交給遲遲趕到的輔助監督,夏油傑匆匆地趕回悄然間就改朝換代了的新任總監會。
雖然過程有些讓人摸不著頭腦,但公安商討出來的結果就是如此。
夏油傑並非什麼掛名摸魚的吉祥物,而是的的確確掌握著實權的總監會領導層。
在總監會大樓有單獨辦公室的那種。
但今天,他的辦公室似乎沒那麼單獨了。
敞亮的辦公室被有著金眸的長發男人堂而皇之地入侵了,這位囂張的入侵者甚至還占領了他那休息用的舒適沙發。
“啊, 抱歉……”夏油傑愣了一下,顯然是以為走錯了門,一邊道歉一邊合上門。
但下一刻他就發現了不對,唰的一下又打開了門。
“你怎麼在這裡!?”
雨宮律滿臉無辜,仿佛隨便霸占彆人辦公室的人不是自己:“因為在高專抓不到你。”
“……”夏油傑有些恍然。
的確, 他好像是有很長一段時間沒回高專了。去高專的話確實逮不住他,來這裡堵人倒也不失為一種好……恩?
“為什麼要抓我,出什麼事情了麼?”下意識照著對方的思路思考了下去,夏油傑不再杵在門口當柱子,走進來關上了門。
“又打了禪院?這個也用不著報備、啊……你準備連五條和加茂一起揍?”
那確實得報備一下了,這三家一起鬨的話還挺麻煩的。
“你的反應還挺有領導風範的,但是不對哦。”不久前才從公安高層那邊聽到了差不多的話,雨宮律感慨了一句,又隨手拿起桌面上的文件,翻過來朝向門口。
“你最近就是在因為這個在鬨彆扭?”
“……”微眯著眼睛看清上面的文字,夏油傑瞳孔猛地收縮了一下,但很快又平複了下來。
他並不是第一次看到這些文件,不至於有什麼太大的反應,隻揉揉眉心微微歎了口氣。
讓人擔心了啊。
明明隻是一點小問題罷了,他很快能調整好的。
“你又知道了啊……”
天然明明是遲鈍的類型啊?怎麼偏偏律就這麼敏銳?
這合理嗎?
“我稍微調查了一下。”將文件放回桌面,雨宮律體貼地表示:“畢竟你好像不太想說的樣子。”
但夏油傑自己不說,卻有的是內鬼給雨宮律提供信息。
比如聽老祖宗話的產屋敷耀哉,再比如始終覺得自己學生騙財騙色心中有愧的夜蛾正道,再再比如賣人渣同學賣得毫無心理負擔的家入硝子。
漏網之魚五條悟沒算在裡面,倒也不是因為他突然長了良心,而是隻有他一個人對摯友的異常毫無察覺。
因為過於信任,反而遲鈍到仿佛局外人。
總之內鬼們很是慷慨,熱心地提供了造成夏油不高興這一結果的種種可能性——
有提供夏油傑近期接觸咒術界事務明細的、有提供夏油傑近期完成的祓除任務的、還有不知道是不是搗亂但反正很真誠地表示高專食堂夥食真差勁的……
最後還有不知道有什麼用,但總之列出了夏油傑的奇妙書單的。
匿名的線索提供者表示這家夥一直是這個調調,搞不好哪天腦子就出問題了。
她明明早就提醒過了,沒點精神護甲真不要輕易研究哲學,哲學使人變態。
“你……”沉默了一會兒,身邊全是內鬼的夏油傑不由自主地戰術性後仰。
最後一個是硝子吧?
太明顯了好歹掩飾一下啊,全高專就她這麼罵過……不對,重點不是這個!
這種程度已經不能算在稍微調查一下的範疇了吧!?喪心病狂中還透出一絲病嬌,稍微有點可怕啊……
夏油傑忍不住吐槽道:“你不覺得這種行為多少有點變態麼?”
“我覺得啊。”
雨宮律給了對方一個讚同的眼神,但嘴上還是反駁道:“但我入職的時候就問過了,大家都說這是正常的調查流程。”
甚至他還是其中最重視個人隱私的那個,一般情況下不會去調查目標的身體數據。
就算通透世界很便利也不。
雖然這套一般適用於具備危害國家安全的嫌疑人身上的流程,似乎並不該被用在遭遇成長煩惱的男子高中生身上就是了。
“……”夏油傑感到不可置信。
真的假的?警察都這樣那日本要完蛋了吧!?
所以說——
日本公安擁有如今的名聲,有時候真不是因為什麼刻板印象,好好反省一下自身才是最重要的。
也不知道是脾氣好過頭了,還是被震撼到忘記了生氣,總之夏油傑深深歎了口氣,最後放棄了掙紮,隻小聲嘟囔了一句。
“既然知道彆人不想說,這種時候就該假裝不知道吧?”
這話說得很有道理,但雨宮律不僅不聽,還作出了合理的猜想。
“溝通是很重要的。假裝不知道的話,你就會覺得沒有人能夠理解你,默不作聲悄悄離開打算與全世界作對,最後彌留之際對我說……”
“怎麼可能啊!”莫名其妙被死亡的夏油傑打斷了對方的無端臆測:“太誇張了吧,你到底看了多少苦情劇啊?”
甚至還兼具了黑化劇情,現在苦情劇也這麼潮流了麼!?
“……不是苦情劇。”雨宮律頓住,閉了閉眼,隨後又抬起眼皮定定地注視著對方,緩慢地開口了。
“這是有可能會發生的哦。”
“才不可能啊!”夏油傑有些哭笑不得,但很快又沉默了下來。
儘管已然化作了幾行輕飄飄的文字,但那是無法被忽視的慘烈傷亡。
儘管隻是簡單的幾份資料,卻充分展示了人類物種的多樣性。
家暴妻女的男人、前科累累的少年犯、校園暴力的領頭羊、犯下罪行卻因家世逍遙法外的特權階級、還有明明被咒術師付出性命去保護,卻倒打一耙不知感恩的混蛋……
死掉比較好的人渣實在是太多了。
他究竟在保護些什麼?
如果救下的人會傷害到其他人,是不是放任對方死掉比較好?
會被這些困擾,恰恰說明夏油傑是個溫柔的人,但是……
“乾脆全部殺掉好了……”雨宮律冷不丁地問道:“偶爾,會有這種想法吧?”
“不……”夏油傑猛地瞪圓了眼睛,茫然又震驚地看向對方,下意識反駁的話語卻卡在了喉口。
他確實有想過。
發現這個事實的雨宮律卻笑了起來,表示理解:“會有這種想法很正常哦。”
高共情力,強正義感,還有足以決斷他人生死的強大力量……
組合在一起,會失控也無可厚非。
“……哈?”夏油傑很明顯地愣了一下,思緒有些混亂,很難想象這話是從對方嘴裡說出來的。
“但是敢做的話,我會殺了你。”雨宮律歪了歪腦袋,輕飄飄地語氣好似沒有認真,但重複的語句又似乎是在威脅。
“傑,我不想殺掉你。”
“坐在彆人沙發上的人還真是囂張、啊不是……沒有叫你讓位的意思,可以坐……”
試圖刺回去卻因為對方聽不懂人話而慘遭失敗,夏油傑低低地笑了一下,明明是被威脅的那個看起來不怎麼緊張的樣子。
“你來就是為了發表殺人預告?”
“嗯?不是哦。”雨宮律表示自己才沒有那麼無聊,眼中似乎含著笑意,嘴上倒是用著一種命令似的語氣。
“我隻是來通知你,暫時找不到方向的話,就跟著我的方向走。”
場面有一瞬間的寂靜。
沉默了半晌,夏油傑緩緩拉平了嘴角,近乎面無表情地盯著對方,最後輕聲長歎了口氣。
“……這樣好麼?有不滿的話,我會全部怪在你身上哦。”
雨宮律點了點頭,微不可見地彎了彎嘴角:“嗯,畢竟是我逼你的。”
還是用生命威脅呢、等等……
這算不算脅迫,他有沒有犯法?這能算在公安豁免權裡面麼?
看到對方開始神遊天外,繃著臉的夏油傑泄了氣,小聲嘟囔了一句:“這算是犯規了,你該不會是故意的吧?”
“就主觀能動性來說,我確實是自己決定來的。但故意算用詞錯誤,這種時候應該用……唔?”
破壞氣氛的話語被打斷了。
“不會說話可以不說的。”夏油傑一邊抱怨一邊擠進了寬大的沙發裡,頭靠在對方肩上。
“讓我休息一下吧?”
“……”雨宮律沉默了一下,調整姿勢讓對方靠得舒服些。
雖然認為對方確實需要休息,但忍了忍還是忍不住為自己辯駁了起來。
“我會說話。”
他又不是水呼,憑什麼說他不會說話?
然而回應他的隻有肩膀上傳來的平穩呼吸聲。
“……”雨宮律冷靜了一下,看在黑毛狐狸確實累了的面子上勉強原諒了對方的裝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