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唔……”雨宮律認真思考了一下，否決掉了這個提案：“恐怕不行呢，彼世居民對現世出手是絕對的禁止事項。”
諸如亡者托夢、妖鬼們去現世旅個遊之類的小事倒無所謂，不管是地獄還是天國都樂意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某些傳播甚廣的靈異事件就是這麼來的。
但亡者靈魂回歸殺人……
這應該並不屬於無傷大雅的小事範疇了吧？
“不想被徹底滅殺的話，最好不要這麼乾哦。”
“誒？還有這種好事？”大概率並不願意被稱為禪院的黑發青年眼睛亮了起來，似乎很興奮的樣子：“那……”
“不行。”
雨宮律當機立斷地打斷了對方，語重心長地勸說了起來：“我不想對跟我家惠長得這麼相似的孩子出手，所以你還是放棄吧。”
“誒……”青年沉默了一會兒，目光中透出幾分驚奇，用單純疑問的口氣問道：“神明大人也會有私情嗎？”
“……已經是第二次了。”雨宮律有些不悅地皺起眉，提醒道：“不要叫我神明大人，我並非那種存在。”
“誒？可是……”
青年看了眼對方眼尾的紅紋，又瞄了眼其後安靜不語卻目光火熱的白發狂信徒。
啊這……
該不會跟他每次強調自己不姓禪院是一個路數吧？
嘛……
反正神明之間的齟齬跟他也沒關係。
青年聳了聳肩，並沒有過多糾纏，隻興致缺缺地表示：“要十影法的資料是吧？給我紙筆，我會把自己知道的都寫下來。”
似乎是意識到不妥，他想了想又補充了道：
“放心好了，不會寫些亂七八糟的東西的。十影法的繼承人不姓禪院……這笑話很棒不是嗎？而且我也沒有跟這裡的管理者作對的打算。”
“……哦，那就多謝了。”雨宮律愣了愣，覺得對方的思維有些跳躍，卻也十分滿意對方的識時務。
太好了，這樣他就不用苦惱於要怎麼對有著惠臉的人下手了。
——
青年速度很快，唰唰的一下就寫滿了好幾頁紙，最後成功造出了一本小冊子。
“我記得也就隻有這麼多了，那孩子要是還有不懂的，就隻能去禪院家找曆代十影的筆記了。”
遞上冊子，青年的碧眼中閃過一絲期待，不無惡意地勸誘道：“不管換多少代，那群老頭子都是一個德性。比起交涉，還是全部乾掉比較有效率哦？”
雨宮律沒有回話，接過冊子塞進懷中，轉過身就準備離開，隻是很快又被拽住了衣角。
“……喂？”青年看上去有些無措，不太確定地指了指自己，提醒道：“你……你們就打算把我丟在這裡不管了？”
“啊……”雨宮律回過頭，緊盯著對方看了幾秒，最後慢吞吞地反問了一句。
“你還不打算離開麼？”
“……哈？”青年直愣愣地對上了那雙仿佛看穿了什麼似的金眸，愣了半晌又很快移開了視線：“這就打算讓我走？就因為那本東西？小心我舉報你收受賄賂哦。”
“嗯，沒關係。”雨宮律看起來並不慌張，轉過身氣定神閒地回道。
畢竟想舉報他的人多了去了，其中最有理由舉報他的那個、嗯……惡鬼，此刻都還在阿鼻地獄最深處受刑。
笑死，根本沒人敢有意見。
而且——
“你的刑期早就結束了吧？”
“……”
“當初閻魔大王幫你減免了刑期，可你拒絕了，說是要親眼看著仇敵受苦。”
“……對，沒錯！閻魔大王都同意了，你為什麼——”
“距離你進來已經過去四百多年了、啊……地獄的時間對亡者來說是不一樣的，你還記得自己在這裡呆了多少年嗎？”
“哈？那種事情有必要記嗎？”
“嗯，確實沒必要。我隻是想說，你的仇敵都已經轉世了。”
“……”
“你早就知道了吧？”雨宮律見狀心下了然，隨即不帶姓氏叫出了對方的名字，直白地問道：“晃，你在害怕什麼？”
“……你懂什麼！？你這種高高在上看著人類掙紮痛苦的神……”青年突然應激似的吼了起來，又很快意識到不妥似的閉上了嘴。
他閉上眼喘了會兒氣，最後心一橫乾脆破罐子破摔地背過身坐到地上耍起了賴。
“隨隨便便轉世誰知道會投胎到哪裡，萬一又是禪院……反正我不走，與其回到那種惡心的地方，還不如爛在地獄裡！”
像是虛張聲勢的貓，明明嚇得要死還要炸起毛哈著氣，裝作凶悍的樣子。
放著不管的話，這孩子會在某個不為人知的地方悄悄死去吧？
——連同靈魂一起。
真糟糕啊，這不就不得不管了嗎？
雨宮律蹲下身，抬手從身後蓋住了對方的眼睛。感受著指腹處傳來的濕意，他歎息一聲鎮壓住了對方的反抗。
“現在開始，禁止回頭。紀德，你也轉過去。”
白發的男人聞言順從地轉過身。明明是那樣高大的身形，看起來卻分外乖巧。
深吸一口氣，雨宮律抬手取下了耳上掛著的紅繩耳飾。
金色的藤蔓狀紋路從頸側的衣領處蔓延而上，緩緩爬上了那張白皙的側臉。似乎是骨質的白色鬼角自兩邊的額角探出，撥開了額前略長的黑發。
雨宮律喘了口氣，聲音低了下來。
“祈願吧，晃。”
“……”青年沉默了良久，抓在同樣爬上了出了金色紋路手臂上的手用力收緊，指尖都泛起了白：“可以麼？”
“僅此一次。”
“我……我不想再成為咒術師了。術式也好，咒力也罷……拜托了，讓這些全部都從我身上消失吧！”
“好。”
青年的術式和咒力被儘數抽走。
“我要離禪院、不……離那些亂七八糟的咒術師遠遠的！再也不要再見到那些東西！”
“好。”
青年與咒術的緣被強行斷開。
“我要殺光所有姓禪院的！”
“……”雨宮律沉默了一會兒，有些無奈：“這個不行。”
“誒，我還以為能成功的。”青年的語氣中帶著些許失望，但很快又笑了起來：“那就最後再給我取個名字吧。”
“……你確定？名字可是……”
“我確定！請幫我取名吧！”
“既然如此……”雨宮律思索了一會兒，說道：“就叫……柊梧，如何？”
“這麼富有朝氣的名字，跟我一點都不搭嘛。”
“是嗎？我倒是覺得還挺合適的。”雨宮律重新將那段紅繩耳飾掛回右耳，靜待體內的躁動平息，隨後站起身揉了揉對方的腦袋。
“不滿意也沒辦法，改不了了哦。”
柊梧依舊坐在原地，聲音有些顫抖：“還說您不是神明，這不是做了神明大人才會做的事情麼？”
“再這樣說我真的會生氣哦。”雨宮律警告了一聲，而後又想起來了什麼似的，停下了離開的腳步。
“對了，西邊那個姓五條的是你的朋友對吧？”
“五條……誰？淨一？”柊梧懵了一瞬，突然轉過身炸毛道，語無倫次地說道：“誰跟那種家夥是朋友了？他可是殺了我！雖然我也乾掉了他，但是……”
雖然對方喋喋不休地抱怨了許多，但雨宮律似乎完全沒有聽進去，反而自顧自地認定了兩人關係不錯。
“走的時候把他也帶走，既然刑期結束了就不要逗留。阿鼻地獄人手一直不足，不要浪費資源了。”
“我跟他不熟！”
“冷戰太久了很傷感情的，有誤會就去跟對方當面談談吧，早點和好比較好哦？”
“所以說我跟那家夥不熟啊！”
“嗯，總之快點把他帶走，再不走我要趕人了。”
“您根本沒聽我說話是嗎！？”
對話在「不熟」跟「帶走」之間來回拉扯，兩個人雞同鴨講了半天，最終是不管說什麼都沒被對方聽進去的柊梧敗下陣來。
“知道了，我會帶那家夥離開的。”
雨宮律滿意的點點頭，剛準備帶著下屬離開，卻又被喊住了——
“咒術界藏了個不知道怎麼逃過地獄的監察，靠占據彆人的身體活了至少有幾百、啊……現在應該有千年了的老怪物哦。”
雖然嘴裡說著些不太美妙的事情，柊梧卻不合時宜地哼笑了一聲。
“我本來是打算看熱鬨的，畢竟那家夥看著就是想要搞出些大事件的樣子！但要是真的讓他成功了，地獄這邊會很麻煩吧？因為是您我才說的哦。”
雨宮律呆了一下。
不是，什麼玩意兒，活了奪少年！？還占彆人的身份、啊不……體？
“你說的這家夥，他吃人嗎？”
“誒？我倒是不太清楚他的食譜……”柊梧愣了愣，有些遲疑地表示：“又不是兩面宿儺，不至於吧？”
雨宮律：“……”
什麼！？兩面宿儺又是哪位？吃人的東西為什麼會不在阿鼻地獄！？
——
雨宮律ptsd要犯了。
長生苟命、還占彆人的身份，除了不一定吃人外，其餘特點都給了他強烈的既視感……
而且！而且還有個吃人的兩面宿儺！
這都什麼事兒啊！這些人不在阿鼻地獄待著跑到現世去乾什麼啊！
他先去看了阿鼻地獄最深處瞄了一眼，確認某個鬼王還在裡面哭嚎，又趕緊換了個方向繼續趕路。
“鬼燈大人！閻魔大王！阿鼻地獄那邊、啊……”雨宮律急匆匆地衝進了閻魔殿，看清楚裡面的狀況後又停下話頭，打了個招呼。
“莉莉絲小姐，還有這位、誒……”
有著一頭黑灰色微卷長發的男人看起來很冷，儘管穿得有些厚實身形卻依舊單薄。
面色蒼白，眉眼間帶著仿佛揮之不去的淡淡陰鬱。
雨宮律沉思了一會兒：“是你……”
這位兄台，他曾見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