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宮律轉過身,面容平靜地面對著剛剛才經曆過一次情緒崩潰的女性。
伏黑由佳抗壓能力極強。
雖然眼眶還有些泛紅,但至少表面上看著已經沒什麼大礙了,甚至還抽空補了個妝。
彆的不說,剛剛才哭得像個孩子一般,這麼快就能夠在目睹、啊不……耳聞了一切的人面前平靜交談。
光是這點就已經值得欽佩了。
老實說他不覺得現在是個談話的好時機,但既然對方這麼說了,他也不好拒絕。
“那兩個孩子跟你相處得還不錯?”伏黑由佳明知故問。
她的孩子她了解。
津美紀雖然每天笑嗬嗬的看著好騙,但她是善良不是傻。什麼人能信什麼人有鬼,她自有一套判斷。
惠就更不用說了,聰慧成熟得完全不像個小孩。
就這都讓人跑家裡面來了,關係能不好麼?
她也不想問這種笨蛋問題,可總得開個頭緩解一下尷尬吧?
好在對方相當善解人意,或者也隻是單純的沒搞清氛圍?畢竟根據剛見面那詭譎的問答來看,這家夥……
搞不好是個天然啊!
但總之話茬被自然而然地接上了。
“還好?我們最近有一起畫畫、追動漫、玩歌牌、上周還一起出門野營……”
實際上比較善曲解人意的雨宮律細數了一下最近幾天格外年輕化的活動,目光逐漸震驚,瞬間改口:“是的,我們關係很好!”
“這樣啊……”伏黑由佳低下頭,指甲不斷刮蹭著交疊在一起的手臂,帶來一絲絲痛感:“這些天謝謝你照顧他們了。”
“談不上照顧。”雨宮律搖搖頭,不帶絲毫客氣意味,真誠地否認道。隨後又雙手抱胸歪起腦袋,一副自己也沒搞明白的樣子。
“雖然這麼說有點奇怪,但要說的話應該是他們照顧我比較多?”
“嗯嗯,我懂!有時候是會有這樣的感覺。”伏黑由佳用力點頭,深有同感:“被小孩子遷就什麼的,作為大人來說未免也太丟人了……”
“誒,會麼……其實也還好?畢竟惠和津美紀都是很聰明的孩子嘛。”
“……”伏黑由佳像是被噎了一下,盯了對方半晌,忽的釋然了。
沒辦法,天然是這樣子的呢。
屋內的空氣十分突兀地安靜了下來,片刻後又冷不丁地響起一道女聲。
“雨宮先生,你打算帶走惠君嗎?”
“……”
“啊,放心好了。”像是才反應過來自己的語氣似乎有點兒興師問罪的意思,伏黑由佳扯出一個笑容,像是急於擺脫什麼似的輕飄飄地說道。
“我不是反對的意思,少了一個小鬼要帶還輕鬆些。那孩子的父親拿我當保姆,我也不爽很久了……”
“……”見對方連珠炮似的不停抱怨著,雨宮律微闔雙眼,輕輕歎了口氣。
老實說他沒那麼多想法,最初也隻是打算來照顧一下監護人不在家的侄子罷了。
惠和津美紀可愛又貼心,應該算得上許多人的夢中情娃?他很喜歡,但也不至於魔怔到非要把父母健在的孩子搶回去養。
但如今事情顯然出了些紕漏。
僅憑個人的負面情緒就足以衍生出咒靈,可不是什麼常見的事情。
這種狀態十分危險。無論對自己,還是對他人。
“你現在的狀態,不適合跟孩子一起生活。”
“至今沒回來過,這麼不負責任的父……”伏黑由佳話說到一半突然卡殼,而後苦笑道:“你發現了啊?也是啊……”
“剛剛才作出那副醜態,很難瞞過去吧。”
“不,沒這回事。那副場面的確有點像案發現場,一時慌神誤會了很正常。而且,我倒是覺得你剛才的表現相當帥氣。”
“哈,不用安慰我。”伏黑由佳扯扯嘴角笑了一聲,擺擺手語氣低沉了下來。
也許是因為心煩意亂,她有些前言不搭後語地講述了起來。
“我、我去醫院了,雙相情感障礙、啊……就是躁鬱症。其實我早就有預感了,正常人不會因為鄰居說幾句閒話就想殺人的吧?”
伏黑由佳不理解為什麼自己會患上這樣的疾病。
壓力過高?
跟大多數人相比,她明明算是過得比較順遂的那一類的才對。
家裡不算大富大貴,至少生活無憂。
婚姻還算美滿,孩子也乖巧懂事,不用怎麼操心,甚至還會反過來逗她開心。
雖然前任丈夫失業後酗酒又家暴,但她也很快踹掉了對方。
儘管因此跟有些封建的父母鬨掰了,但誰在乎?那對夫妻本來就討厭自己這個叛逆的女兒,斷了倒也清淨。
單親媽媽容易惹人非議,政府設定的補貼領取門檻又高,工作也不好找。
當了幾年全職主婦,與社會早就脫節了,還無法把精力全放在工作上。
這種員工哪家企業都不想要。
那段時間相當艱難,她甚至產生過「要是當初沒有帶走津美紀就好了」這樣可怕的想法。
但轉變的契機很快出現了。
名為禪院甚爾的男人找上了門,說是要談個合作。對方入贅,並且每月提供生活費,而她隻需要多照顧個孩子。
雖然有點害怕,但說不心動是假的。
快活不下去的伏黑由佳顧不了那麼多,猶豫再三還是同意了。
反正不可能更糟糕了不是麼?
所幸她沒賭錯。
新丈夫雖然整天玩失蹤,但生活費給得準時又豐厚。繼子更是懂事又獨立,省心極了。
唯一比較惱人的,也就隻有那群喋喋不休說個沒完,明明什麼都不知道卻喜歡胡說八道的鄰居。
可這又不是什麼大事,忍忍就過去了。
但是——
“我也不知道為什麼,隻是接了個惡作劇電話而已,明明沒什麼的,又不是第一次了,哪裡沒幾個招人煩的混混呢?但是回過神的時候……”
伏黑由佳垂首看向自己的手,瞳孔微微晃動,神情有些惶恐:“屋子裡面一團亂,我拿著刀,握著門把手。”
這是要去做什麼?她不知道,但還是莫名驚出了一身冷汗。
好可怕,太可怕了,不能待在家裡了。
顫抖著收拾好了屋子,伏黑由佳留下了一大筆錢和一段留言,隨後便離開了。
“父親和母親說得沒錯,我確實就是個沒藥救的傻瓜,是家裡的恥辱,是……”
說著說著,將黑發束成低馬尾女性焦躁了起來,把手放在嘴邊開始用牙齒啃噬著指甲。
“彆說了。”原本還安靜聽著傾訴的雨宮律打斷了對方,有些頭疼。
他不是心理醫生,並不擅長話療。這種情況能申請場外求助麼?
“聽著,由佳。”沒能找到外援的雨宮律組織了一下語言,硬著頭皮上了:“你不是傻瓜,更不是什麼恥辱,你隻是伏黑由佳。”
“其他人目前沒辦法解決,但惡作劇的混混……指的是經常在便利店門口蹲著的那三個?原來打電話的是他們啊……你打算怎麼處理,需要帶過來給你謝罪麼?”
“……啊?”伏黑由佳此刻處在能聽得進人話的階段,聞言愣了愣,黑化進度條成功卡住,乾巴巴地笑了幾聲:“啊哈哈……不、不用了吧,你真會開玩笑……”
“不是開玩笑,我認真的。”
“……”
“他們每次出現得都還挺準時的,一般晚上八點就能抓到人。”
“……謝謝,但是真的不用了!”
“好吧,如果你改變主意……”
“不不,不會改主意的!如果哪一天我突然說什麼殺這個殺那個的,那一定因為我在發瘋!無視我就好了!”
“可……”
“沒有可是!”伏黑由佳毫不猶豫地,非常用力拍了拍桌子。
“請·務·必·無·視·我!”
雨宮律有些恍惚,不明白對方為什麼會有這麼大的反應,微微後仰,有些遲疑著點了點頭:“哦,好的……”
又安靜了幾分鐘,伏黑由佳扶著額歎了口氣,語氣中滿是疲憊:“你也看到了,我現在自己都顧不上,沒辦法照顧小孩。”
“那孩子的父親沒法指望,根本聯係不上,要不是有按時打錢我都以為他死在外面了。總之,惠君你想帶就帶走吧。”
老實說她現在腦子很混亂,沒辦法思考,也判斷不出這是不是個好主意。
但眼下似乎也沒彆的選擇了。
雖然這麼想有些失禮,但送上門來的冤大頭……她似乎總是這麼幸運,每次遇著事了都能來場及時雨。
“那津美紀呢?”雨宮律沒急著回答,淡淡反問道。
“啊?哦……這就不勞費心了,我有辦法。”
“真有辦法的話,你就不會把惠托付給我了。”
“……你嘴真毒,這種時候不是該閉上嘴裝作什麼都不知道的樣子嗎?這是基本的社交禮儀吧!?”
“誒,這樣……”雨宮律沉吟了一下,爽快道歉:“抱歉,需要重來一次麼?”
“……”伏黑由佳再次被噎住了,表情有些扭曲。
好煩,天然好煩!她討厭電波係!
“我喜歡惠和津美紀,具備穩定的經濟來源,無犯罪記錄和精神病史,近期也沒有更換電話和住所的打算。”也許是見對方沒有回答,雨宮律自發略過了剛剛的問題,認真且誠懇地說道。
“如果你們願意的話,在你治療期間,惠和津美紀可以跟我一起生活。”
“哈?你在走領養流程麼?”
“你要這麼認為的話,我也可以提供繳稅和體檢證明。”
“……那如果我不願意呢。”
“鑒於你似乎也沒有更好的方案,我會努力讓你和惠他們同意的。”
“怎麼努力、啊,算了還是彆說了,我應該不會想知道的……”伏黑由佳有些混亂,比了個打住的手勢。
畢竟怎麼想都不會是什麼正常人會采用的努力方式。
“我、我需要考慮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