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枚看著十分複古的吊墜,圓形的金色墜身雕刻著繁複又精致的花紋。
伏黑惠將墜子拿起來放在手心顛了顛,隨後又用另一隻手抓住金屬的鏈身拎了起來,任由其在燈光下晃動。
有點重,看著也很貴……
一般來說,騙小孩用得著拿出這種東西麼?再說他身上有什麼值得對方圖謀的東西?
“要打開看看嗎?”津美紀趴在客廳的矮桌上,歪著腦袋輕聲問道。
“……不。”伏黑惠猶豫了一瞬,還是搖了搖頭拒絕了。
他分不清那個男人的善惡,也不知道對方送這枚吊墜的目的。如果隻有自己的話倒是無所謂,但還有津美紀。
伏黑惠也不想讓津美紀陷入危險,即便隻是一丁點的可能性也不願意。
“如果那個人再來的話,就還給……”
“但是,惠是想打開的吧?”津美紀伸出手指停住眼前晃動的墜子,打斷了男孩言不由衷的話:“這裡面可能有惠媽媽的東西。”
“……”伏黑惠沉默了一會兒,鬆手讓吊墜落回桌面上,擰著眉彆過腦袋:“不過是那家夥騙小孩的手段罷了。”
“我倒覺得不是哦,那個、嗯……雨宮先生很溫柔不是嗎?知道嚇到我們就立刻離開了,還會給我們帶點心和食物,還有……”津美紀掰著指頭舉例,隨後又像是想到了什麼有趣的畫面,眉眼彎彎地笑了起來。
“惠你也看到了吧,鳥小姐會停在他的肩膀上唱歌哦!能被小動物喜歡的一定不會是壞人,對吧?”
“沒有這種說法!”伏黑惠皺著眉迅速地回過頭,盯著對方相當嚴肅地反駁道:“津美紀你太容易輕信彆人了!”
津美紀是個心地善良的孩子,樂觀得過了頭。眼中的世界總是過於美好,認為全天下都是善人。
但伏黑惠知道不是的。
溫和守禮的老實男人背地裡可能家暴妻子,品學兼優的中學生可能喜好虐待動物,慈眉善目的老人家可能是人販子……
世界相當殘酷,什麼奇形怪狀的人都有。
壞人又不會把壞寫在臉上,甚至還能偽裝得比任何人都良善。
作為手無寸鐵的三歲小孩,伏黑惠深知自己是絕對的弱者,在成年男性面前毫無反抗之力。
對方有可能是好人嗎?有,但他賭不起。
“總之明天下午就把吊墜放在門口,那個人要是來了就讓他拿走。反正我本來就沒見過媽媽……總之那些事情我不在乎,沒必要……”
“撒謊!惠明明很想見媽媽的不是嗎?”
趁著對方沒有反應過來,津美紀奪過了墜子,轉過身背對著對方就轉動了卡扣:“你不打開的話那就讓我來!”
“等等!津美紀……”
“你看!”
來不及阻止,被旋開的吊墜就這麼被懟到了伏黑惠眼前。
裡面是一張小小的照片。
用油性筆寫著「帝丹高中卒業式」的立牌前,並排站著兩個人。
其中一個正是兩次上門的雨宮律。
那時對方還留著清爽的短發,穿著相當正式的正裝和服,外披白底金紋羽織,臉上掛著一抹淺淡到幾乎看不出來的微笑。
雖然這樣講不是很禮貌,但看著真的有些憨。
而另一個……
那是位一眼就能看出來跟伏黑惠有著血緣關係的女孩。
一頭即便束起還是倔強地往不同方向翹起的黑發,似乎沒有將襯衫好好掖進的製服裙裡的打算,固執地以自覺最舒適的方式穿著校服。
稍顯不羈的女子高中生一手舉著花束,一手攬著身旁的兄長,滿是朝氣的臉上洋溢著肆意的笑。
不用說明,那一定是——
“媽媽……”伏黑惠不自覺喊了出來,隨後又閉上了嘴。
黑發綠眼的小男孩沉默著,伸手將吊墜接過來,珍惜地捧在手心裡,視線也像是粘在了上面一樣,怎麼也無法挪開。
看這副樣子,大概再也無法說出要將吊墜還回去之類的話了。
津美紀眨了眨眼睛,小心打量著自家防備心重又愛口是心非的弟弟。
那張一向面無表情的臉上難得的露出了糾結到不行,變幻莫測的表情。
她不由自主地笑了出來,卻在看到弟弟愈發僵硬的臉色時很快反應了過來,用手擋著止不住上揚的嘴角。
緩了緩情緒,帶著些掩飾不住的笑意,津美紀心情頗為不錯的提出了建議。
“惠,下次請雨宮先生進來坐坐吧?”
“誒?啊……不行!就算他說的是真話,也不一定就沒有其他目的。”
“真是的!惠你也太容易害羞了吧?”
“才不是……算了,隨便你怎麼想,反正不可以開門!絕對不行!”
“嗯嗯,開門的機會我會留給惠的。”
“都說不是了……”
——
不出意外的,那位雨宮先生並沒有在贈送完吊墜後就此離開,反而來得更勤了。
伏黑惠還是有所顧慮,並且彆扭的不願意放人進門。津美紀也做到了自己許下的承諾,一次都沒有試圖打開過那扇門。
但這些並沒有打消對方的熱情。
之後的日子裡,像是接受了什麼長期任務似的,男人自然而然地開始對小朋友進行日常投喂。
準時準點出現的營養早餐、放學回家時掛在門把手上墊肚子的點心、晚六點置於門前豐盛的晚餐、隔日一次的鮮切水果……
簡直就像是看了什麼科學育兒守則,一板一眼嚴格執行的新手父母。
——此條評價源於伏黑惠。
這樣的行為在對方收到表達感謝的紙條後開始愈演愈烈。
越來越豐盛的餐食,偶爾出現的小玩具……
這副作派,似乎是打定了主意要當一個看不見的報恩仙鶴。
對伏黑家監護人雙雙人間蒸發現狀心知肚明的狡猾大人不發一言,隻沉默無聲地守護著兩個自尊心強又缺乏安全感的留守兒童。
至少就法律上而言,舅舅對侄子沒有撫養義務,更彆提不存在血緣關係的、已經改嫁了的妹婿的繼女了。
這份照顧並非對方的責任。
清楚這一事實的伏黑姐弟無法心安理得的接受這份恩惠,並多次試圖阻止。
但問題是——
隔著門板的口頭推諉似乎隻會進一步激發對方的養崽熱情,而雨宮律本人……
找不到,根本找不到。
本是拒絕見面那一方的姐弟兩人,在終於鼓起勇氣試探性伸出爪爪的時候,卻茫然地發現攻守形式早已逆轉。
仿佛初見的誤會沒能嚇到兩個年幼的孩子,倒是給那麼大一個成年人的雨宮律留下了心理陰影。
“……他真的是人類麼?”伏黑惠捧著兩份餐盒,不可置信地望著空蕩蕩的門口。
他自認動態視力不差,也確信自己全程也沒有眨眼,卻依舊沒能捕捉到對方的身影。
昨晚如此,今早如此,現在還是如此。
如果不是感受到了物體快速移動產生的強風,他幾乎要以為點心憑空出現的。
在被定點蹲守的情況下,依舊可以不被看到身影就放下東西……
這是正經人類能做到的事情麼?
“要、要講禮貌哦,惠。”津美紀同樣受到了震撼,儘管有些磕磕巴巴卻還是沒忘提醒弟弟注意用詞。
伏黑惠面無表情,覺得對方抓錯了重點。
先不提這是怎麼做到的,問題是……
怎麼會有人覺得自己比東西憑空出現這種靈異事件還嚇人啊?
在躲貓貓遊戲中連續多次輸掉的男孩眼中燃起了莫名的鬥誌,並不打算就此放棄,衝回玄關踹下室內鞋,一邊換鞋一邊交代著。
“我去找他!”
“誒?找……現在!?”
“嗯!再晚他就要跑遠了,津美紀你鎖好門不要出來!”
“那惠你也要注意安全哦。”
“我知道了——”
丟下這麼一句話的小家夥火急火燎地衝出了家門,穿過走廊又跌跌撞撞地拐下樓梯,如風般衝出了公寓樓。
這倒是讓身為抓捕目標的、對可怕的定義存在些許誤解、單知道自己嚇人,不知道自己的騷操作更嚇人的雨宮律感到十分困惑。
……怕生的小黑貓今天怎麼想著出門了?
除開做娃娃車去幼稚園和下樓丟垃圾外,這似乎幾天以來對方第一次正式離家。
雨宮律屬於散養派,並不讚同對孩子進行過多的管控,但這樣小的孩子單獨出門到底有些讓人放心不下。
他悄悄從樓頂上翻了下來,在確認另一隻小貓還乖乖的呆在窩裡後又翻身下了樓。
小黑貓跑得很快,捯飭著快要甩出殘影的兩條小短腿在各個小巷裡穿梭。儘管大口大口地喘著氣,速度卻沒有慢下來。
但孩童的體力就這麼點兒,撐不了多久。
很快的,一路左顧右盼,不留餘力全速前進的伏黑惠陷入了體力不支的狀態,絲毫沒有卸力地往前撲了個空。
這下估計會摔得很慘。
他有些慌亂地閉上了眼睛,等待疼痛的降臨,卻很快發覺自己的雙腳騰空。還沒等他適應這份失重感,就被攬進了一個溫暖的懷抱。
被拎起的小黑貓猛然睜開眼睛,手忙腳亂著準備掙紮的時候,又被一道這幾天熟悉起來的、帶著些許無奈的聲音吸引了注意力。
“這樣很危險哦,惠。”
抓到了!
抓捕目標的突然出現讓有著一頭格外支棱黑發的男孩瞪大了翠綠的眼睛,迅速扭過頭來,原本推拒的手下意識揪住了對方的衣襟。
但隨之而來腦門上被屈指輕彈的微妙觸感,又讓他慢半拍地抬起手,一臉懵懂地護住額頭。
還沒從腦瓜崩中反應過來的小黑貓微愣著,聽見抱起自己的高大男性嘴裡吐出了一句輕飄飄的告誡。
“跑步的時候可不能東張西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