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是在‘天上’帶的時間長, 乙零越是能感受到自己體內蓬勃熱烈逐漸複蘇的滾燙力量，隨著心臟泵向四肢百骸的血液流淌向每一塊骨骼血肉，覆蓋上身體表面。隱隱的他似乎感應到極遙遠的外面有非常模糊的, 同源的太陽力量，讓乙零腦子裡閃過自己突然驚醒的那晚。

但那種感覺太遙遠太微弱了, 暫時不必留意，乙零收斂心神，集中注意力抵禦著周圍突然變得更冰冷稀薄的空氣。他早就擁有了拜山教教主的身份, 隸屬於這片大山。在安雪鋒等人被大山土地排斥的時候乙零早已被這片大地接納, 然而現在那種天地間對外來者的排斥與敵意卻降臨在他的身上。

狂風暴雨如槍林彈雨要將他撕碎, 森寒空氣變得稀薄，四面八方都傳來無形的壓力，推擠壓迫著他，飽含敵意的幻聽嗡鳴聲響徹腦海，令乙零眼前發黑臟腑靈魂都為之震顫, 血液激蕩逆流，在血管裡橫衝直撞。

一絲泛著紫光的血液從嘴角溢出, 又被乙零自己舔了。他臉上沒露出半分異樣, 這片天地的排斥早在他預料之中，畢竟他可不是本土的太陽，一切外來存在降臨都會激起本土汙染力量的排斥，這無異於一場沒有硝煙的戰爭，你死我活。力量強大到一定程度就是汙染，在烏螺山土司王墓的地盤, 太陽力量毫無準備的覺醒，隻會被本地汙染排斥後吞沒！

但乙零早有準備，他一扯前方安雪鋒披著的衝鋒衣, 直接鑽了進去，乙零的臉緊緊貼著安雪鋒充滿熱度的後背羊絨衣上，鼻息中皆是他的溫暖的氣息。安雪鋒的衝鋒衣罩住了他腦後和上半身，如同一個最安全不過的堡壘，幾乎一瞬間乙零就感受到外界天地間的排斥減輕了，似乎猶豫茫然起來。

他們本就是深度聯結靈魂相連的關係，再加上這麼近的距離，兩人幾乎可以算做是一個人——乙零射殺鹽神都可以看作是安雪鋒射殺鹽神，沒理由現在乙零覺醒太陽力量不能算是安雪鋒在覺醒力量！一個拜山教教主成為外面的太陽，與已經受到多方承認的廩君成為太陽，那受到的排斥是截然不同的！

而在這短暫的混淆過後，即使辨認出乙零和安雪鋒不是同一人，形勢也大不相同。土家族崇拜太陽，崇拜火焰，崇拜祖先。白虎信仰體現的是他們對祖先的崇拜，尊崇火塘是他們崇拜火焰，而太陽崇拜體現在土家族織錦的四十八勾中，是他們對生命的誕生與繁衍的崇拜*

很多神話中太陽或是神鳥，或是男性，但土家族太陽卻是母性，是‘太陽妹妹’，現如今廩君的半身，他的配偶要覺醒成為太陽，那是多麼神聖又合理啊！這時就不必在意配偶是男是女了，隻說這件事在這片被汙染的天地間就擁有了合理性，讓天地間的汙染猶豫踟躕著不再直接吞噬排斥，而是開始同化。

直到這時乙零才終於鬆了口氣，捏著人皮地圖的手微鬆。他原本就還有備用方案，昨夜該是甘南那邊的大貓狼吞虎咽了不少汙染怪物，全都送他這邊來了，又被乙零把最活躍的化身為動物的那幾團大汙染塞進了人皮地圖裡備用。

如果這片天地真要排斥他，那他就會把這幾大團外來的汙染怪物甩出來吸引烏螺山汙染的注意力，在混亂中儘快完成太陽本地化，現在就不用這麼冒險了。他深吸一口氣，側一側臉，安雪鋒的大手不知何時背過來，蓋在他的臉上，手指按在乙零眉心，手掌攏住他的口鼻，一隻手就蓋住了他整張臉，將傳說中會顯露出靈魂氣息的眉心和會泄露出活人氣息的口鼻都遮的嚴嚴實實，讓乙零身上逸散出的力量更深沾染他的氣味，來蒙蔽天地。

即便乙零沒有具體和他說過他的計劃，但安雪鋒仍本能同他打出了配合。這讓乙零心情極好，呼得低笑。那滾燙的呼吸也噴吐在了安雪鋒的掌心，燙得他手指一攏，按住乙零臉上皮肉。乙零的皮膚向來冰涼光滑如玉，沒什麼溫度，有時候安雪鋒心裡會閃過不知名的念頭，琢磨山精的血會不會是冷的。

但乙零也同他說過自己有太陽鳥的血脈，好像還不是本土太陽，他和他哥都是外國太陽，也不知道這算不算得上混血。現在乙零該是在調動覺醒血脈的力量吧，他的臉是冷的，呼吸卻是熱的，如一條條潮熱的小蛇纏住安雪鋒的手指，在他收手回來時被冰冷空氣一激，手指上都浮現出一層細密的水霧。

安雪鋒感受到乙零的心情，確認他那邊沒事後注意力就放到面前。安雪鋒眼尖，甚至能清楚看到渾濁泛烏的水下的鬼頭刀魚群蟲群，相較於最初，現在襲來的蟲群魚群明顯少了非常多，幾乎隻有最初的十分之一。果然蟲群和鬼頭刀都不是無限的，照他們之前預期的，魚群頂天能夠喂出一條龍蟒，這東西都是有數的，不可能無限出現。

然而安雪鋒卻仍沒有放鬆心神，反倒更戒備了。昨夜他發現的可疑浮屍到現在都還沒出現過，船卻在微微下沉，這點區彆常人很難感受的到，尤其這木船還在極高速下被水浪拋上跌下，基本沒有正常形勢在水面過。但即便如此在木船短暫落水時，安雪鋒都能敏銳感受到船一次比一次落得更深，被浪拋起的高度也降低了。

是木船已經在這種超負荷駕駛下到了極限？還是說……

波濤洶湧的洪水出了問題？

安雪鋒望向水面，和最初相比，這洪水的水色變了。

* *

水的顏色不對勁。

萬向春凝重想到，就在剛才一條鬼頭刀大魚被水蟒猛然卷起，飛濺起的浪花足有數米高。水深的時候還看不出問題，但浪花飛濺而起時卻能明顯看出端倪。之前積水是一種泛烏的顏色，到現在這種烏色中又染了紅色。不是血溶於水後那種淡淡的泛紅，不是鬼頭刀魚被水蟒撕扯吞吃後落到水裡被稀釋的血色。

這種血紅就像紅油漆落到水裡一樣，呈現出一種不溶於水的，奇異的質感。萬向春見過赤潮，但眼下這種紅色和赤潮又不同。

不自然。

沒錯，水裡的這種紅色給人一種很不自然的扭曲感，就好像是不正常的，不該出現在這裡的東西，令人脊背發涼。

“速度——慢了——！”

王澎湃的嚷聲被狂風裹挾著隱約從另一邊傳來：“打——起來了！”

不用回頭都能感受到後面掀起的磅礴水浪，新被電暈浮出水面的鬼頭刀數量驟減，顯然這二十多分鐘下來已經將絕大多數鬼頭刀都電暈了！而後面被魚群吸引來的水蟒們吞吃的極為暢快，身體也不正常的在飛速變大，偶然一回頭萬向春都懷疑是幾十條小號玉米筍追在後面。

但現在驟減的魚量明顯無法再供應這麼多條水蟒，爭搶食物間它們自發就廝殺纏鬥起來！最大的那幾條蟒不知吃了多少鬼頭刀，蟒身已然呈現出一種油光水滑的烏綠色，胸腹前長出爪似的肉瘤，在水中廝殺纏鬥時竟然能攪起旋渦，引動風浪，甚至連方圓十數裡的濃霧都被它牽扯而來，隨蟒身而動，極其壯觀，真有種騰雲駕霧的既視感！

要不是木船竄得夠快，不然真得被卷入群蟒混戰中！巨蟒纏鬥廝殺毫不留情，稍短的水蟒直接被大蟒咬碎吞吃，大蟒之間互相翻滾絞殺，撕咬間帶血的皮肉蛇鱗紛飛，眨眼間空氣中就彌漫出一股濃重滑膩的血腥味！那引動天地的可怕聲勢激得人心臟狂跳，一陣心慌，萬向春屏住呼吸，危機感和一直處在水面的現狀刺激得一股陌生又熟悉的力量在他體內激蕩，愈演愈烈，能清楚感受到一團火熱凝聚在背後，撐起背後的衣料再撕裂，皮肉骨骼變形的酸脹疼痛一陣陣襲來，抽動著骨髓蔓延全身。

劇烈的痛苦讓萬向春咬緊牙關，血順著嘴角淌落，滴落時卻變成一小團火。這一幕沒人發現，就連萬向春此刻全部的注意力也在最麻最癢最疼的背後，他好像真要長出一對翅膀！萬向春姑且還不清楚這天賦的來源，總不能說他祖輩混了雷震子的血脈吧！但隨著力量覺醒，一陣陣心悸卻也隨之襲來，天賦力量覺醒賦予了他更敏銳的感知，有什麼極恐怖危險的變化正在發生，明明他們離蟒群已經很遠了，水蟒纏鬥廝殺的攻擊根本波及不到這裡，就算它們引動天地異象，這程度也還比不上昨日戰雷公時的聲勢。

所以這心悸心慌究竟是因何而起？為什麼他會感到心驚肉跳？和水中那莫名出現的不正常血色有關嗎？萬向春下意識又看了眼周圍的水面，這一眼卻讓他瞳孔驟縮！

“我草，這什麼？！”

汪玉樹震驚罵聲從旁邊傳來，幾乎所有旅客都瞬間發現了不對，因為這變化實在是太明顯了——一望無際的水面竟然變成了一片沒有半點雜色的血紅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