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
汪玉樹瞳孔驟縮, 張了張嘴，卻說不出話來。太近了，他離這個怪物太近了, 近到能嗅到淡淡的怪異腥味。怪物深黑色的空洞眼窩盯著他看, 從腳底板冒出的寒氣讓汪玉樹一時間有點腿軟，下意識想後退。
但乙零的手正搭在他後背, 仍保持著‘推’的動作, 明明隔著雨衣大衣, 但汪玉樹卻仿佛感受到了乙零手上冰冷的寒意，一個勁的往他脊椎裡鑽, 讓他頭皮發麻，腳卻釘死在了地上, 硬撐著一步也沒有退。一瞬間汪玉樹隻能聽到自己劇烈的心跳聲，他好像想了很多, 又好像大腦一片空白，靈魂出竅般聽到自己開口說話, 語氣還挺冷靜的。
遇到鬼怪亡者, 尤其是不得不和對方交流時，有很多禁忌。雖然不同環境不同情況，但大抵是有幾條相通的。汪玉樹直覺認為這人身上絕對有問題，雖然還有影子在, 可能不是鬼, 但也不像人, 保險起見——
“你好, 我是這次拜山教直播的負責人。”
“你，好。”
怪物直勾勾的看著汪玉樹，眼眶周圍醬紅色的筋肉微顫, 在雨水的反光中像有驅蟲蠕動：“你，是……哪位？”
傳說人死後會失去一部分記憶，無法記住陽間人的具體名字，隻能記住父母之類的稱謂。如果在送葬時、被鬼搭訕時說出自己的名字，逝者就會記下這人，並跟隨在他身後，直到帶他離開。
“副隊長。”
汪玉樹聽自己平靜道：“我是這支隊伍的副隊長，零導的人。”
“副……隊長。”
怪物喃喃，點了下頭，認了汪玉樹的說辭。汪玉樹繼續道，用命令的口吻：“就如零導所說的，這次送葬儀式將會全程直播，你們必須全力配合。”
和鬼交流時，絕不能表現出半點軟弱，不能商量，鬼最欺善怕惡，遇到鬼越是害怕，人身上的把火就越弱，氣勢破了，鬼就來了。
“好。”
怪物遲鈍的點了下頭，好好，到現在為止還算順利，汪玉樹稍微放鬆了些，繼續道：“為了更好的直播效果，我和我的同伴會對你們家和村裡的一些人進行隨機采訪，你們也要配合我們。”
乙零提起死者時稱他為‘那位信徒’，死者是拜山教的信徒。這怪物說村裡人不肯這個時間過來，為什麼不能過來？是知道這邊危險死者死相怪異還是有什麼隱情？
挖掘故事傳說已經成了汪玉樹多年直播的本能，從剛才乙零和怪物簡短的交流中他就發現了很多可挖掘的疑點。目前他們掌握的信息太少了，糊裡糊塗卷入一場危險的靈異事件中是大忌，想要活下來必須弄清楚這場送葬背後有什麼故事，有什麼忌諱，牽扯了什麼，又會造成什麼影響。
必須先和鬼怪談好，趁現在零導還在身邊，他們人多勢眾……
“配合，配合。”
怪物又點了下頭，像是自言自語道：“你們……來幫忙，配合。”
“嗯——”
精神高度緊張的汪玉樹滿腦子琢磨的都是接下來要說的話，前兩次的順利也讓他放鬆了一點，他們本來不就是來幫忙送葬跳喪的嗎，覺得怪物這句話沒什麼問題，汪玉樹正要應聲再開口，鼻音剛出來卻被安雪鋒打斷。
“不是幫忙。”
安雪鋒聲音冷硬：“隻是為了直播效果更好，一切為了宣傳拜山教服務。”
他的語氣比汪玉樹還要更強硬，面對怪人轉向他的臉，安雪鋒眼瞳閃過一絲琥珀色的凶光，虎視眈眈盯著怪人，目光比那對黑洞洞的眼窩還要更凶惡，喉嚨中似乎還傳來不滿警告的咕噥聲，明明看起來還是正常人，但氣勢卻像頭警惕起來的猛獸。
“服務……為直播，服務。”
怪人看了幾眼堂屋，最後嘟囔著低下頭，認了慫，不再說什麼‘幫助’，看起來老實了很多。安雪鋒收回目光，看了汪玉樹一眼，呆住的汪玉樹一個激靈，心跳快的厲害，來不及後怕，精神緊繃著繼續跟怪人溝通。
“直播必須順利進行，不能出什麼意外，你們這邊不能突然斷網斷電，也不能太黑。”
“好……”
“直播宣傳的是拜山教正面形象，不能搞太多封建迷信。”
“……”
“這是第一次在外試直播，反響必須要好。就算要搞封建迷信，也要適度，不能把觀眾們一次就全都嚇走了，必須循序漸進來。”
“……好。”
被安雪鋒恐嚇過之後怪物明顯老實很多，能答應的就答好，不能答應的就不吭聲。汪玉樹就退一步再要求，直到他答應為止。
這次哪怕對話進行的再順利汪玉樹也不敢放鬆半點了，而且他注意到和安雪鋒對峙時怪物看過幾次堂屋，自己也上了心，眼角餘光時刻留意著堂屋那邊。當發現一個黑色的，似人的陰影不知何時立在堂屋門口，幽幽‘看’向他們這邊時，汪玉樹立刻結束對話，乖巧退到了乙零身後。站好後才感到脊背竄上一陣惡寒。
“好啦，雖然陶罐能夠防水，但一直下雨還是太潮了，儘快進屋吧。”
饒有興致看了場好戲的乙零笑著拍了拍手，就跟沒見到自己家人們恐嚇的嘴臉一樣，很自然的略過低頭沉默的怪人，帶隊向前走去。他身後的汪玉樹下意識邁步想跟上，但他兩條腿卻不聽使喚，緊張的勁還沒過，跟僵在了泥地裡一樣，稍微一動都泛起鑽心的麻意，差點讓汪玉樹踉蹌栽倒在地。
還好身邊的人撐了他一把，後來又不著痕跡的一直撐在他身邊，汪玉樹才勉強緩步跟上隊伍，走到堂屋門前。
“李君，請節哀。”
乙零正攏著袖子站在堂屋前的台階上，和那個黢黑的人寒暄著：“我的家人們一路走山路過來，渾身都潮著，不好入殮，還請給我們準備個房間烤火，方便一會行動。”
對方沒有出聲，隻是點了下頭，然後衝乙零伸出手來，似乎是要握手。站在他身後的旅客們看不真切，隻有安雪鋒借身高看的清楚。乙零抬了下手，目光不經意間落到對方焦黑黏膩的手掌上。隨後乙零很自然就放下了手，笑眯眯又攏到了袖子裡，看了眼玉米筍。
他身邊的玉米筍很自覺的人立而起，用觸須跟‘李君’握手。那觸須纏的很緊，簡直有種握住就不鬆手的感覺，‘李君’幾次想收回手都沒能成功，和玉米筍僵持了片刻，這時堂屋中傳來一些嘈雜聲，李君匆匆回頭看了一眼，也囫圇說了些他們聽不懂的土話。
然後他再回頭時像是放棄了什麼，乾脆拖著玉米筍的觸須抬起手，指向左邊。
抬手指向左邊。
“！”
這人抬手的時候鹿書橙瞳孔驟縮，其他人也都有一丁點躁動。但沒誰會在這會傻的表現出什麼異樣，都紛紛低下頭，跟著零導去了堂屋左邊有火塘的房間修整。
* *
“那個人的手……”
烤火的房間不大，十個大高個進去基本就全都站滿了。正中的火塘燃燒著，四周牆像是貼滿了報紙和各種傳統神像的畫，但都被熏的漆黑，看不清上面有什麼。乙零把提燈交給了安雪鋒，誇讚了汪玉樹表現得好，說他們有一刻鐘休整的時間，還讓玉米筍守在了門口。
不得不說，原本連門都沒有的房間被玉米筍尾巴牢牢堵住，還貼心留了條縫換氣，著實讓人有種安心的感覺。零導說過雨水不乾淨，房屋中眾人最快速度脫下一次性雨衣烤火，昏暗光芒中他們面面相覷，剛才麻木的情緒解凍，各個都心跳快的厲害，後怕的要命。
“那個李君的手，沒有手指。”
王澎湃壓低聲音，那人向左指路的時候所有人都看得清楚，他的手手像是腫了一樣，又像是戴了連指的手套，整個手糊成一片，黑漆漆的，看不出半根手指來。
“李是土家族八大姓氏之一。”
鬱和慧摘下眼鏡，正擦拭著鏡片上的水霧，低聲道：“不過和其他姓氏相比，李這個姓有些特殊。”
“過去‘虎’用土家語來說，聽音就是‘李’，李姓其實就是‘虎’姓。”
“土家族崇拜白虎圖騰，過去鄂西那邊的土家族首領也被稱為廩君，李在古時候屬止韻，是陰聲，廩在過去屬侵韻，是陽聲，二者是陰陽對轉的關係，所以廩也能對應‘虎’字*”
“零導稱那位為李君，其實可能是在稱他為‘虎君’，紙馬塔這邊的村子很可能和虎有關，而咱們需要送葬的這家或許是村寨裡的首領家。”
“不愧是鬱教授，真厲害。”
王澎湃豎起大拇指，嘿嘿憨笑道：“鬱教授真是文化人，不像我，聽零導叫那人李君，我隻想到‘這人不會是個東瀛人吧！’，那邊好像就老是‘君’來‘君’去，‘桑’來‘桑’去的。”
“淨胡說。”
安雪鋒瞪了王澎湃一眼，王澎湃胖臉露出委屈的表情，這一番耍寶成功讓大家心裡都放鬆了許多，從臉上表情就能看出來。
“神經不能繃的太緊，否則反倒容易出事。”
百飛白緩聲安撫道：“要處在一個相對適量的緊張度上，不然會影響實力。”
“總感覺我們躲過了好多必死的支線。”
苗芳菲有氣無力道，同樣壓低聲音：“你們還記得進門前，零導玉米筍的觸須從門縫中刺進去，像是刺人眼球一樣，但咱們進來後迎接的人卻根本沒有眼睛，眼窩都是空的嗎。”
“但他眼窩裡原來不是空的，我的蠱蟲告訴我之前有蟲子寄生在他眼裡，被玉米筍給挖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