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3 章(賀氏乍聞驚喜不已,更生感...)(1 / 1)

千山青黛 蓬萊客 15878 字 6個月前

賀氏乍聞驚喜不已,更生感慨,正想說郎君和公主在甘涼婚事雖然未成,繞了一圈,如今終又結為配偶,這不是緣分是什麼,忽然想到些隱情,望一眼裴冀,見他神色喜憂半摻,仿佛懷著心事,便不再多說什麼,隻低頭掐了掐指,略略算了下時日,抬眼笑道:“公主降我家郎君,自是莫大的喜事。當初郎君去長安時,行程倉促,更不曾想到會有今日這樣的喜事,弄得那邊如今就隻一個青頭在。”</p>

“他冒冒失失的,先前我總擔心他惹禍,好在平平安安無事,如今大喜事臨門,雖說崔家那邊必也會儘心儘力,但我們這邊,光青頭是不夠的。今日九月二十三,離大婚隻剩半個月了。時間是有些緊,好在此地離長安也不遠,我即刻趕去,路上走快些,幾日便能到,到了,多少應能幫上些忙。”</p>

裴冀將她喚來,本就是如此打算,又吩咐她不必急著回來,自己這邊用不著她照管。賀氏自然明白他心意,微笑點頭:“我也是這麼想。就是翁公你年紀也大了——”</p>

“我這邊無妨,你儘管放心去。照管好那邊的事,就比什麼都好,我也才能放心。”不待她說完,裴冀便如此說道。</p>

賀氏應是,二人又議了些備婚之事,賀氏告退而出,一番準備過後,帶著一道從甘涼跟來的燭兒乘了馬車,匆匆出發去往長安。</p>

賀氏走後,裴冀又了幾遍長安來信,回憶起離開蒼山前和侄兒見面的一幕。在裴冀的認知裡,皇帝偏執,尤其近年,這一點顯露得愈發厲害。而侄兒表面溫文穩重,實際骨子裡也是執拗之人。就一點而言,此二人半斤兩不相上下。皇帝對侄兒顯然很是不滿,侄兒對自己當日為他求婚的舉動,似也心存抗拒。實在不知,後來究竟發生什麼,竟能叫皇帝和侄兒雙雙改了心意。</p>

寧王報喜,提及大射禮,但從他信中口氣來,對這整一件事,似也未完全摸得清頭腦。</p>

裴冀正在思忖著,忽然下人送來一道拜帖,說是方才有人所投,叫轉到留守使手中。裴冀接過,順口問是何人所投,下人搖頭,稱對方並未提及。</p>

裴冀打開拜帖,目光掃了一眼,凝定。</p>

向晚,他人已離開留守使府,出現在了位於城北邙山中的一間古寺裡。</p>

留守使官職清貴,平日並不接觸實際政務,因他身份特殊,來此後,大多數人亦是敬而遠之,並不敢和他有過多往來,故平常他頗多空閒,此間古寺裡的老僧是他從前舊交,棋藝不凡,他便常來此小住消磨光陰,今日再來,在旁人眼中,起來和平常並無兩樣。</p>

三更,在古寺悠蕩深遠的夜鐘之聲裡,裴冀踏月獨行,出後山門,靜靜等在一座殘亭之下。片刻後,一人從附近的林影裡走了出來,漸漸近了,是一名俊朗的青年男子。隻見他向著裴冀而來,越走越快,最後,幾乎是奔到近前,納頭便拜在了亭外的地上。</p>

“師公在上,請受學生一拜!”</p>

李延叩首。</p>

裴冀快步下亭,低聲叫殿下,彎腰伸手,要將他從地上扶起。李延不肯,執意行完三拜之禮,依舊跪地,仰面望向裴冀,哽咽問候:“當年父親出事之後,我便再未見到師公之面了。師公這些年身體可好?”</p>

裴冀眼眶也早已微微濕潤,點頭說好,終於將李延從地上扶起,帶入亭中,低聲問:“殿下,你這些年又如何?”</p>

李延此時情緒漸漸平複了些,慘然一笑:“師公不要再叫我殿下。我早已不是昔日的皇太孫了。這些年我東躲西藏,如孤魂野鬼不能得見天日。今日竟還能得見師公之面,也是我自己未能料想到的。”</p>

裴冀沉默了片刻,道:“景升太子當年出事之時,你還是少年。我人在南方,當時未能及時趕回,後來聽聞你不知所蹤。這些年,每每我想到你,便覺愧疚不已。是我無用,受過你的拜師之禮,在你陷入困境之時,未能對你有半點助力……”</p>

“師公千萬不要這麼說!”李延搶上一步來到裴冀身旁。</p>

“當年之事,和師公你有何乾,師公更無須有半點自責。我怎不知,師公是被人故意羈絆在了外面,才無法脫身回京護我父親。何況,當年若沒有師公,聖朝如今怎樣,還尚未可知。師公之功,足以功垂竹帛,名載青史。即便不論這些,就憑師公曾做過我父子二人的太傅,我對師公,除了感恩,還是感恩。這些年,我人雖飄零無依,但對師公的感懷之心,始終未減半分。”</p>

裴冀搖頭,低低歎息了一聲:“舊事都已過去,當年我所做的,也不過是儘到本分罷了,怎敢當殿下如此之言。”</p>

“師公若是不功,誰人趕自稱有功?”</p>

裴冀擺了擺手,沉吟間望向李延,欲言又止。李延立刻道:“師公若是有話,請儘量講。”</p>

裴冀遲疑了下:“年初之時,你可曾來過甘涼?”</p>

“我曾聽家侄提及一句,他外出時遇到一身份不明之人跟蹤。”說話間,他的目光望向李延面門上的那一道殘疤。</p>

李延道:“我正想和師公說。這些年我對師公極是想念。年初便特意去了甘涼,想去拜望。然而到了之後,思及我如今身份,又擔心貿然登門會給師公帶去麻煩,或叫師公不便,猶豫再三,終還是不敢打擾師公清淨,退了回來,正好到裴二郎君,因對他慕名已久,便跟了上去,本意是想結交一番,全怪我不好,因行事不妥,以致於引發裴二郎君誤會,想必叫師公擔心了。”</p>

裴冀當時聽到裴蕭元描述那人的樣貌和舉止之時,心中便已隱隱猜測,或是李延。</p>

“是家侄太過魯莽!竟傷殿下至此地步!我代他向殿下賠罪!”裴冀立刻下拜。</p>

李延死阻,說是自己有過在先。裴冀隻能作罷,道:“蒙殿下記掛,我極是感恩。今日得見殿下之面,我也算是放下了心。殿下少年時常來東都,此番再至,若是得空,何妨留下多住些天,我無事,正好可以陪伴殿下。”</p>

李延雖被列為朝廷秘密欽犯,但他走時還是少年,如今將近二十年過去,形貌早已大變,一般人即便當面見,也是認不出來的,若他肯留下盤桓些天,問題不大。故裴冀此話,說得極是誠懇。</p>

李延微笑道:“我是朝廷欽犯,師公今夜肯來此見我一面,便已是冒極大的風險了,我怎還敢奢望能夠如從前那樣朝暮聽取師公教誨?”他說完此話,凝視裴冀,將聲音降了下去,輕聲又道:“實不相瞞,我此行鬥膽來此求見,除為拜望師公,也是另有一事,懇求師公為我指點迷津。”</p>

裴冀立刻拱手:“殿下有話請說,此言我是不敢擔的。”</p>

李延道:“當年我父親以太子之尊,正統之身,受如今這位聖人迫害,失位喪命不說,竟還被冠上逼宮之名,從此淪為罪人,萬劫不複。而他何德何能,不過是仗著師公、神虎大將軍等人的功勞,借機延攬人心,鏟除異己,屠害無辜上位。論厚顏無恥,天下再無人能出其右!更不用說,他對神虎大將軍做下的滔天罪惡!為阻他回京保我父親,竟勾結外敵,借刀殺人,害死了大將軍和百英烈!我每每想到大將軍與裴府大公子的冤屈,便為他們憤慨不平。天日昭昭,天日何在?”</p>

“延不才,在外苟活的這些年裡,也僥幸得到一些誌同道合的能人誌士的同情與襄助,待時機成熟,共謀大事,若僥幸能夠實現心願,將朝廷帶回正統一脈,我做的第一件事,必是為大將軍昭雪複名!”</p>

“李延不敢自稱才乾,但從小受師公以及諸多大儒的教導,也知幾分帝君之道。我若能實現心願,必將勵精圖治、任賢革、省刑減賦、睦鄰安邊,叫天下大寧,百姓人人得以安居樂業!”</p>

他的面容顯露出極致隱忍的激動和凝重,說到這裡,頓了一頓,閉目片刻,方又睜開,凝視著面前的裴冀,繼續道:“師公勿誤會。我今日來見師公,說方才那一番話,並無彆意。我也知師公這些年在邊地飽經磨難,如今終於難得有了幾分清淨,我怎敢打擾?我隻懇求,待我事成之日,師公能攜賢侄回歸朝廷,盼師公能再做我太傅,成百官之首,助我成就千秋大業!”</p>

回答他的,是裴冀的一陣凝默。</p>

李延忽然再次跪在他的面前:“師公若認為延之所言屬大逆不道,可立刻將我綁了,交給朝廷,延絕不敢有半分怨言!”</p>

裴冀緩步走到亭邊,背對著身後李延,望向山下那一片曾葬下無數君王豪傑古墳遍地、莽莽蒼蒼的野原,片刻後,道:“殿下請起。於情於理,我都不可能這麼做的。但是,恕我直言。”</p>

他回首,望向身後的李延。</p>

“即便有朝一日,殿下你當真實現了心願,入主長安,我恐怕也是無法從命。”</p>

李延定了片刻,慢慢地仰頭。</p>

冷銀色的一柱月光從殘亭的一處缺角裡斜射而入,落在他仰起的面上。他的臉蒼白如紙。</p>

“師公,你不願再做我的太傅,我也再不是你的皇太孫了,是嗎?”</p>

他淒然而笑,顫巍巍地發問。</p>

“師公還有裴家之人,你們是我父親最為倚重信任的人。在我父親去後,師公你可以為朝廷大計,忍辱負重,奉如今的皇帝為主,甚至,為令侄求娶了公主,然而,你終究對我是失望了,也和我見外了,往後不願再教導我了,是嗎?”</p>

裴冀緩緩轉身。</p>

“殿下,我相信你若得償所願,你定會竭儘所能,去做一個你能達成的最好的君王。然而,除非是當今聖人願意將皇位交還給你,朝堂平穩過度,否則,你想回長安,必是少不了一場腥風血雨,甚至大動乾戈。但是殿下,當今聖人他怎麼可能這麼做?他也絕非你能輕易扳倒之人。故你若得償所願,則這將近二十年來好不容易再次成形的朝堂秩序,必將再次崩壞,甚至比從前還要徹底。”</p>

“殿下,若沒有從前的景升之變,你是可以成為一個治世之君的,但也僅此而已。”</p>

“一旦你用流血的方式奪回長安,哪怕隻是流一滴血,天下那許多蟄伏著的野心家們便會聞著血的氣味跳出來,繼而效仿。到時,你是掌控不住局面的。而聖朝,真的已是經不起再一次如景升末那樣的變亂了!”</p>

李延慢慢從地上站了起來。裴冀則繼續說道:</p>

“殿下你方才的質問沒錯。景升太子對我裴家恩遇深厚,裴家人本該知恩圖報,以太子一脈為正統,奉殿下為君上,然而我當年肯做定王之臣,今日竟敢拒殿下美意,不肯再效力於你了。為何?”</p>

“當年變亂,非定王之禍。是他統領兵馬歸攏人心,繼而平下了那一場叛亂。固然後來他的種種所為,叫人齒冷,然而就此事而言,他非罪魁。”</p>

“如今卻不一樣。天下算是平定,四方也得安寧。殿下你身負仇恨,執念不放,也是人之常情,我不能阻止殿下想做什麼,但殿下所為,隻是出於一家之私而已。我裴家一向效忠的,卻非一人一君,是朝廷,是天下。”</p>

“百姓以己身脂膏乃至血肉,供奉著天潢貴胄和滿朝紆金佩紫的臣官們,為何?勞心者治人,勞力者治於人罷了!他們期盼能夠得到朝廷的仁政。何為仁政?如孟聖言,先天下之憂,後天下之樂,以百姓之樂而樂。如此而已。”</p>

裴冀望著面前這臉色慘白立得如同一根凝柱的青年,向著他恭敬下拜,莊正叩首。</p>

“時也,勢也。”</p>

“殿下,老臣鬥膽懇請殿下,三思而行。”</p>

良久,李延抬袖,拭去面上的一道殘淚,朝地上仍跪拜自己的裴冀還了一禮,面露淡淡笑意,恭敬地說:“有擾師公。李延受教了。”</p>

他說完,邁步下亭離去,身影入了林。</p>

李猛從暗處走了出來,緊緊跟隨。</p>

李延起初隻不停地朝前而行,步伐急促。他一直走,月光也透過時疏時密的樹冠落在他的臉上,映出他唇邊那一抹時明時暗,卻始終不曾消失的淡笑,直到走出了林子,將那殘亭遠遠地拋在了身後,他猝然停步,立在了一片斑駁的夜影裡,此時,他的雙唇緊緊閉攏,那一抹笑意才終於完全淡去不見。</p>

他仰了面,閉目。</p>

“誅之。”</p>

片刻之後,他睜眸,平靜地吩咐。</p>

時令轉眼入十月。</p>

初七日的傍晚時分,裴蕭元騎馬出城,來到城北的渭水之畔,沿河尋到一處無人的野岸,下馬。</p>

跟隨他來的青頭趕忙也跳下馬背,取了帶來的香火、酒水等物,抱著左右張望一番,尋了個最靠近水邊的陂地,下去,放好東西,隨即退到一旁。</p>

裴固當年犧牲後,經朝廷多次與西蕃交涉,幾經輾轉,遺體終於得以歸鄉安葬。崔娘子後也與丈夫合葬。</p>

渭水東去,彙入大河,也流過那一片河東的故地。</p>

明日大婚,裴蕭元不可能歸鄉,此刻便來渭水之畔祭親告事。</p>

他在水邊洗手畢,用一塊素巾拭淨雙手,取清香點燃,雙手執香,朝著河東方向,在水邊下跪,默默祝禱過後,行叩拜之禮,完畢,將清香插入香爐,隨即靜待,等到香火燃儘,他將香灰悉數撒入渭水,又酌酒三杯,倒入水中,望著白灰漸漸消散在緩緩湧蕩東去的淥波之中,許久過去,依舊立在水邊,背影一動不動。</p>

秋日的夕陽沉墜在了西山之下,暮鼓之聲隱隱傳來,幾隻被驚動的水鳥飛渡過顏色轉為濃沉的河面,掠入了對岸那一片暗茫茫的荒野深處。</p>

青頭衝著水流方向撲跪下去,也虔誠地拜了幾拜,隨即爬了起來,叫一聲郎君。</p>

“流水能傳信!大將軍和崔娘子很快就能知道這個喜訊了,一定會替郎君感到歡喜的!天也快黑了,郎君還是回吧。白天被他們鬨了這麼久,好不容易脫身,郎君應也乏了,趕緊回去早些休息,養好精神!準備明日去宮中迎親!這可是頭等的大事,萬萬不能耽誤!”</p>

一早起,承平和許多來自京中各衛的子弟們便以慶賀的由頭,將裴蕭元困在酒樓裡,輪番上酒,死活不許他走。他們的意思,竟是要趁這千載難逢的機會將他徹底灌醉,最好是醉得連明日的迎親都給誤掉,反正熱鬨不怕事大。是青頭見狀不妙,怕主人萬一真的醉死誤了娶親,跑去叫來了韓克讓,這才將已半醉的人從酒樓裡撈了出來。他胡亂眯了下眼,醒來,便來了這裡。</p>

青頭勸完,見主人果然聽他的,收目,轉身上了岸,心裡歡喜,忙去河邊收拾香爐等物。</p>

此時天色愈發暗蒙,城外的風也大了起來,河邊附近草灘上的亂林裡枝動葉湧,發出陣陣嘩嘩的風過樹梢之聲。</p>

裴蕭元沿著河岸,率先向停在前方的金烏騅走去。忽然他遲疑了下,停了步,手指微微動了一下。</p>

伴著突如其來的異常尖銳的異樣之聲,三支短箭突然從對面的亂林裡同時激射而出,嗖嗖朝他激射而來。</p>

裴蕭元那手此時抬起,刹那便拔出了他懸在蹀躞帶上的從不離身的腰刀,砍斷第一支最先射來的弩箭。接著以極快的速度閃身,避開在後緊跟而至的兩支小箭。</p>

弩箭落空,相繼射在河邊的岩石上,箭頭在石面擊出了兩隻淺坑,飛旋著落地。可見箭勢何等淩厲。</p>

“郎君!等等我——”</p>

青頭此時才剛捧著香爐等物上岸,渾然不覺,完全不知方才發生了什麼,抬腳興衝衝地朝裴蕭元衝來。</p>

第一撥那三支連弩小箭才過去,緊跟著,第二波短箭又呼嘯著,從林中的同一位置射出。</p>

“趴下!”裴蕭元轉面朝青頭大喝一聲。</p>

然而遲了,這小廝已衝到近前,突然到正朝此方向射來的弩箭,驚呆,手一抖,香爐砸在了地上,人卻定在原地,一時失去反應。</p>

眼當中一支弩箭正在射向他的所在,裴蕭元在擋開另兩支後,朝他猛撲過去,將他撲在身下。</p>

他一頓,再抬頭,目光射向對面,握刀便從地上一躍而起,再不給對方以任何機會,閃電般疾奔縱身入林,一刀劈向一片茂密的灌木叢。</p>

伴著枝木斷裂之聲,灌木堆後躥出一名蒙面人,手正握著一支可一次發三箭的連弩。</p>

那人沒有想到接連支短箭皆是射空。眼見藏身之處又被識破,不禁心生驚駭,倉促間隻能抽刀應對。</p>

裴蕭元猛旋刀刃,直接便朝蒙面人的頭臉削去。</p>

那人知他是要自己的面目,寒刃壓頂,殺意撲來,不顧一切往後閃避,胸被刀刃劃過,拉出一道尺餘長的刀口,鮮血頓時狂湧。</p>

他人翻倒在地,又見裴蕭元再次撲來,知方才的刺殺未能得手,此刻憑自己一人,絕不是他對手,又胡亂放出了方才裝好還來不及發射的三支短弩,趁這搏來的最後的短暫機會,忍痛從地上起身,捂著傷胸,朝對面渭水狂奔而去。</p>

裴蕭元將那三支短弩擊落,轉身疾追,追到水邊,然而終究還是慢了一步,蒙面人已縱身入河,激出一片水花,隨即便被水流吞沒,連同水面上那一團暗紅的血一道,消失不見。</p>

青頭方才反應過來後,連滾帶爬地躲到了近旁的一塊石頭後面,探著腦袋緊張地著,見那蒙面人被郎君所傷,狼狽跳水逃走,隻剩郎君一個人提刀立在水邊,長長地鬆了一口氣,趕忙從石頭後跳了出來,再次奔去。</p>

“郎君英明神武!把那刺客打跑了!”他興高采烈地衝到裴蕭元身旁,“方才若不是郎君救我,我怕是已經沒了!多謝郎君!”說完,朝那蒙面人剛跳水逃走的水面呸一聲,吐了口唾沫。</p>

“郎君知是誰嗎?竟敢對郎君下手!我他是老壽星上吊自己嫌命長——”</p>

忽然他的話戛然而止,眼睛盯著裴蕭元左臂。</p>

一股細細的血柱,正沿著他臂,慢慢地往下流,滴落在地。</p>

“郎君你中箭了!”</p>

他終於清,一支短箭就插在郎君的左後肩上,不禁驚叫起來。</p>

此時裴蕭元已收刀,抬起右臂,繞肩,手攥住那短箭的箭杆,猛發力,一下將箭簇從自己左後肩的位置拔了出來。</p>

隻見箭簇上嵌著一團被絞出來的血肉,傷處更是在不斷地往外湧血,情狀極是嚇人。</p>

“郎君!”青頭得雙眼發直,失聲嚷了起來。“你怎自己強行拔出來了!”</p>

“箭頭上可能有毒。還有酒嗎,替我取來!”</p>

裴蕭元額頭上的冷汗涔涔而出,咬著牙,低聲吩咐了一句。</p>

青頭驚跳了起來,狂奔到馬前,取來酒袋,照裴蕭元的吩咐,哆哆嗦嗦地用酒液幫他衝洗傷口,用完酒,裴蕭元從中衣上撕下一片衣襟,叫青頭再替他緊緊紮住傷口,暫時胡亂止了下血,隨即趕回城中。</p>

他並未回永寧宅,悄然去了衙署。很快,何晉匆匆趕到。</p>

他早年在軍中曾做過軍醫,見多識廣,拿起裴蕭元帶回來的一杆箭,嗅了嗅箭簇,又舔了一口,臉色頓時變了。</p>

“郎君,這箭簇確實有毒,淬過龍血毒,便是一種蛇毒。雖然提取不易,十分珍貴,不可能大量使用,但我從前在軍中也是見到過的。箭簇若由鮮蛇毒淬製,中箭之人,恐怕會有性命之憂。不過,隻要超過兩個時辰,毒性便會慢慢消解。時間越長,毒便越弱。萬幸,郎君自己及時拔了出來,這箭簇頭的氣和味,也應是那刺客久久沒能找到機會下手,等到方才終於能用時,所淬的毒,已是消了很多。不過,應當還是有殘餘在的。郎君一定不能疏忽!”</p>

青頭回來後,從起初的巨大驚嚇裡回過神,便一直蹲在角落裡抱頭抹眼淚,心裡自責萬分,聽到這話,才終於稍稍放心了些心,哭道:“我這就去告訴公主!叫太醫來!都怪我!要不是我,郎君也不會中箭!”說完拔腿就要朝外跑去。</p>

“站住!”裴蕭元喝住他。</p>

何晉遲疑了下,也勸:“我青頭說得有道理。還有,郎君你此次傷得不輕,明日迎親拜堂,禮節繁瑣,不是輕鬆事,我怕郎君你堅持不住。我公主也是通情達理之人,不如和公主商議一下,可否推遲……”</p>

“我受傷的事,一定不要叫公主知道!至於婚事,一切都已備好,怎可能因這點小傷推遲?”</p>

“郎君!”何晉實在感到不放心。</p>

“就這樣罷!此事無須再多說了。”</p>

裴蕭元目光掃過何晉和青頭,說道。</p>

他此刻的臉容蒼白,語氣也十分平緩,但話下那斬釘截鐵的意味,卻是十分明顯。</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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