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8 章(朱雀校場之上,此刻所有人...)(1 / 1)

千山青黛 蓬萊客 12448 字 6個月前

朱雀校場之上,此刻所有人的目光,皆聚在了場中那兩道騎影之上。

能夠一路過關斬將,在眾多好手當中脫穎而出對陣在此,這二人無論是箭術還是身手,自然都是高手中的高手,勇士裡的勇士。

但比起因為自視甚高而招來不少厭惡的賀都,阿史那的人緣,顯然要好上不少。

雖然在上一番裡,他意外淘汰蘭泰,令許多人痛失賭金,但願賭服輸,當這二人催馬互搏,開始爭奪首射機會時,每當阿史那占了上風,場上的呐喊助威聲必定不斷。

誰更得人心,顯而易見。

賀都開始奪彩後,便鉚足勁道,全神貫注猛攻,好創造率先放矢的機會。

阿史那的身量在男子當中已屬雄健,賀都卻比他更甚。

因這一輪對射士的衣裝也無限製,他上場前,褪去了聖朝男子的右衽外袍,換他慣穿的左衽袒臂勁裝,紮一根粗有掌寬的嵌以獸骨和金片的皮腰帶,袒露出來的一側肩膀碩如小山,臂肌更是鼓虯勁結,狀若栗塊。每當二人近身,他握拳發力揮向阿史那時,拳如一隻鐵缽,呼呼生風,尋常人若被砸到,恐怕當場便會筋斷骨折,倒地不起。

阿史那不及賀都壯碩,在他強勁的猛攻之下,去險象環生,但他騎術絕佳,坐騎在他跨下便如與人合為一體,每回總能馭馬及時拆解攻擊,不但如此,因身姿瀟灑,還贏得不少喝彩。

賀都身量壯如熊羆,卻也不是一味隻知猛攻的無腦之人,強攻不見奏效,便改策略,不再主動攻擊,開始縱馬馳向麒麟台,尋合適的出箭機會。

麒麟台高十丈,朱雀校場風大,雖然彩球實心,但依舊被風吹得在空中來回擺蕩,想射中,並不是件易事,除要有百步穿楊的箭法,還要算好箭矢抵達之際彩球的擺動位置,放箭距離自然越近越好。

阿史那出他意圖,豈容他得逞,背弓催馬立刻趕上,從後攻擊正朝天搭箭瞄準的賀都。

不料,就在這時,隻見賀都一個俯身,避開他的攻擊,接著,虛晃一招,人便在馬背上翻轉過來,和承平面對面,隨即劈手奪弓。

承平反應靈敏,當即閃避,將身體掛在了馬鞍一側。

這姿勢於他而言,稀鬆平常。就在眾人鬆了口氣,以為他能再次化險為夷時,誰也沒料到的一幕意外發生。

也不知何故,或是誤入地面坑洞,他那坐騎的一條前腿於行進中忽然失蹄。

這變故幾乎是在眨眼間發生的,校場周圍離得最近的人也沒清到底是怎麼回事,便見他隨了馬勢摔落,那一張烏鐵角弓,也從他肩上飛了出去,落在距他數尺之外的地上。

賀都應也沒想到自己這計謀奏效,一愣,反應過來,狂喜,怎還會給對手機會,見阿史那就要翻身而起,當家催馬,朝地上的弓迅速趕來。

就在阿史那縱身躍撲過去,伸手要抓回角弓的一刹那,他已提前一步趕至,從馬背上俯身下去,一個抄手,將地上的角弓搶奪到手,隨即折斷。

一弓四箭,這是參與今日大射的每一個射士的標配。

在這最後的一番騎射賽中,阿史那王子既然失弓,也就不可能再有任何機會去和賀都競射麒麟台上的那一枚彩球了。

隨著賀都折斷阿史那的角弓,方才還充滿呐喊之聲的偌大一個校場,轉為了寂靜。

“贏了!我贏了!”

賀都咆哮數聲,接著,按捺不住心中的得意狂喜之情,向遠處朱雀台的方向,衝著華蓋下的那一道閃爍著金光的麗影遙遙行禮,隨即轉向台,用示威的表情,挑釁般衝著周圍各衛的官兵揮舞自己手中的斷弓,見無人發聲,皆面露不服卻又沮喪的神色,頓覺快意無比,將那斷弓一把拋開,隨即仰天狂笑。

阿史那已是落敗,他卻還有四箭,又是高手,在沒有乾擾的情況下,叫他四箭皆空,幾乎是不可能的。今日他將奪魁一事,不會再有變數。

也難怪他如此得意,提前便開始慶祝勝利。

校場內和聲寥寥。除了西番人和賀都所在的威衛中的一些和他交好的人興奮地隨他發出歡呼,其餘人無不閉口,無人發聲。

觀戰的百僚更是面面相覷,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等反應過來,朱雀台的附近起了一陣嗡嗡之聲。有人和身旁的同僚交頭接耳低聲議論,有的則偷偷向朱雀台上的皇帝和公主,猜測今日這事到底該將如何收場。

難道真如大射禮前眾人預期的那樣,公主將下嫁今日的勝者,這位西番王子?

賀都慶祝完畢,意猶未儘,又驅馬來到承平身旁,繞他轉了幾圈,馬蹄踏得地上塵土飛揚。

承平一言不發,承受著來自周圍同伴的無聲的失望責備,慢慢從地上爬了起來,靜立,閉目,任塵土揚落在他的頭臉之上,一動不動。

賀都羞辱完對手,方大笑著棄下他,隨即催馬,朝著麒麟台去,到了台下,他停馬,自腰上拔出一杆箭,挽弓搭箭,正要發箭,忽又停下,轉頭倨傲地環顧一圈四周,收勢後退,一直退到數丈開外的空地上,這才重抬弓,朝向高台上那一隻正隨風擺蕩的彩球。

他這舉動,自是為了誇耀武功,要向眾人展示自己箭術,表明他不懼遠射。

他眯起一眼,瞄了片刻,觀定風向和彩球的擺蕩速度,在心裡算找角度,準備好,倏然鬆手,箭瞬間離弦,向著半空中的彩球射去。

忽然此時,空中橫飛來了一支羽箭。

那箭來勢極是淩厲,若挾裹著萬鈞之力,箭簇撕裂空氣,發出嗚嗚的破風之聲,風馳電掣般,霎時追上了賀都發出的那一支箭。

兩箭在空中撞擊在一起。

伴著一聲短促而清脆的破裂之聲,橫箭射中了賀都所發之箭的箭杆。

那杆應聲斷裂,去勢戛然止勢,如一隻折翼的鳥,從空中掉落,墜在了距麒麟台不遠的地面之上。

全場之人反應過來,紛紛轉頭,望向來箭的方向。

陽光之下,隻見一匹渾身閃泛著黑緞光澤的駿馬馱了一人,出現在校場的北門通道裡。

那人端坐在馬背上,身著金吾武官常服,腰束金帶,面容英俊,身形勁挺,手中持握一張勁弓,弓弦此刻猶在微微震顫。

顯然,方才那一支破空而來的橫箭,便是此人所發。

“裴司丞!”

近旁有人高呼出聲。接著,台上起了喧聲。

很快,四面的喧聲化作了歡呼聲,此起彼伏,不絕於耳。

便如死氣沉沉的曠闃之地裡,突然燃起一把火,那火迅速蔓延,四面升騰,帶來了無限的明光和希望。

隨著他現身放出那一箭,校場裡的氣氛再不複片刻前的壓抑,迅速轉為熱烈。

承平在充盈雙耳的歡呼聲中,睜眼,凝視著對面正策馬行來的那道身影,微不可察地勾了勾唇角,露出一縷似是失落,又似是欣慰的神色。

他慢慢地轉頭,望了眼朱雀台上的那一尊麗影,隨即收目,牽了自己的馬,悄然退場。

此時,朱雀台上那原本始終面無表情的皇帝也終於動了一動。他轉面,用一種複雜的目光,了眼身畔的公主。

她始終端坐,手持團扇,從容不動。無論是在方才賀都在炫耀勝利的時候,還是裴蕭元突然現身的此刻。

“裴司丞!你是何意?”

在裴蕭元停馬於他面前之後,賀都終於回神。

他的目光掃過落在麒麟台前的斷箭,極力壓著心中升出的惱怒,出聲質問。

裴蕭元收弓下馬,向他拱手行了一禮,以表歉意。

“我本也在今日大射禮的名單之上,今早因另有彆事,未能及時到來,方才不得已為之,還望王子見諒。”他含笑道。

賀都沉面,沒有應聲。

裴蕭元神情自若,又轉向場中那已呆的監禮官,也是行禮如儀,隨即朗聲道:“裴某遲到,固然是過,但身為我朝軍中之人,自也知‘赳赳武夫、公侯乾城’之理,遇大射禮,心向往之。方才恰又親眼目睹賀都王子英姿過人,極是仰慕,故不自量力,盼能與他切磋一番,還望準許。”

監禮官醒神,了眼他和賀都,心知此事絕非自己所能決定,心中便有了計較,忙也面露笑容,還了一禮:“裴司丞稍候。”

他快步來到今日司射寧王面前,將裴蕭元的意思轉上。

寧王方才早就聽到了裴蕭元的話了,點了點頭,叫他稍候,行到朱雀台前,正要稟報,這時,近旁嘉賓席上一個頭戴皮帽編著辮發的人猛地站了起來,出位走來,向著皇帝和寧王各行過禮,搶先抗議道:“今日競射,在場的諸人得明明白白,我國王子過關斬將,所向披靡,連敗多人,這才闖到最後。裴司丞自己遲遲不到,若憑空允他插入,公平何在?陛下若是答應,我不服!我們全都不服!”

這發話的,正是西蕃使官。隨他話音落下,和他一起的西蕃官員以及武士們紛紛跳了起來,高聲嚷著不服。

氣氛陡然轉為凝重。

西番國人反對,本也在意料之中。寧王了眼皇帝,正思索如何回話為妥,此時,嘉賓席上又一個人起身,也大步走來。

眾人望去,見是安國使君。

使君行禮過後,高聲道:“吾聖朝皇帝設今日大射,目的是為擇選麒麟士。何為麒麟士?萬人當中最為出色的勇武之士!不但如此,更需是知‘發而不中、反求諸己’道理的君子之士!”

說完,他轉向西蕃使官:“什麼叫發而不中、反求諸己,你可知曉?”

西蕃使官雖也會說漢話,但這種文縐縐之言,怎麼可能知道,一時頓住。

安國使君道:“我便教你一回,是說自己若是射不中,不可怪到彆人頭上,而是要知自己不足,加以改正,這才符合今日大射禮所倡的謙和與禮讓。既如此,賀都王子怎就不能接受裴司丞的競射之約?”

他一個藩國使君,竟對典籍如此熟悉,信口便來,解得還有模有樣,著實叫人意外。

周圍的一些朝廷官員喝彩了起來。

安國使君忙向眾人行禮致謝,接著,冷笑兩聲。

“莫非王子害怕落敗?方才在場之人可都得清清楚楚,阿史那王子若不是坐騎失蹄,怎會如此輕易便敗?以小王來,賀都王子不過是撿了個便宜,勝之不武。真正的射士,難道不該叫對手重來過,以證本領?”

安國從前曾受西蕃侵略壓榨,若非聖朝打敗西番,恐怕至今還是沒有好日子過,說是仇敵也不為過了,此刻抓到機會,自然不會客氣。

西蕃使官怒斥:“以為我不知道嗎?你當日被叛將押作人質,是那人救了你!你是為了報恩,才故意出來狡辯,意圖破壞我王子的好事?”

安國使君指著賀都道:“說起救命之恩,我倒是被你提醒了。當夜賀都王子也被困在穀底,若不是裴司丞趕到,他那夜將會如何也是說不定的。就算我報救命之恩,難道有錯?”

他話音落下,周圍許多人便跟著笑了粉撲-兒文=~學)起來。西蕃使官氣得臉色鐵青,頓了頓,丟下安國使君,又轉向皇帝和寧王:“請陛下和今日司射的寧王殿下秉公決斷,好叫我們心服口服!”

就在這時,裴蕭元上前,眾目睽睽之下,抽出腰插的四支羽箭,分出一支,將另外三支並攏,接著,指微微發力,“哢嚓”一聲,攔腰全部折斷,隨即投擲在地。

他轉向賀都:“我欲挑戰於你!但我遲到,有虧在先,為表我誠意,我願隻得一矢機會!”

他迎著盤旋在校場上空的來自蒼山深處的風,舉起手中剩下的那一支箭,雙目望向賀都。

“但不知,賀都王子敢應我否?”

他一字一句地發問,聲音隨風擴散,送入賀都的耳,也送入周圍許多人的耳中。

全場再次歸於寂靜。在上萬雙眼目的注視之下,賀都猛從身後拔出兩支箭,也如對面之人一樣,折斷,待身上隻剩一箭了,咬牙道:“來就來!我豈會怕你?正好叫我再領教一下,你到底有何本事!”

西蕃戰敗,被迫臣服,賀都自視頗高,心中對這個曾在戰場打敗過自己的年輕人怎會真正服氣?此刻受他如此公然挑戰,莫說他自信不至於落敗,便是當真技不如人,也是決不可能退縮。

裴蕭元一笑,緩緩抱拳停於胸前,揖了一揖,以示對對手的尊重,隨即召來金烏騅,翻身而上,疾馳來到校場中央。

賀都緊緊跟隨。

在滿場再起的如沸的喧聲裡,兩人對決開始。

這一場競射,與上一場賀都對阿史那時完全不同,開場便策馬直接衝撞,硬碰硬,沒有任何的試探或是周旋。

金烏騅方才載著主人上場之後,便仿佛感受到了來自四面方的洶湧戰意,早就蠢蠢欲動,此刻在主人的駕馭下橫衝直撞,毫無畏懼。賀都那坐騎自也是神駿,然而在和金烏騅直面對衝幾次之後,仿佛也開始怯懼於敵馬的威霸之氣。五個錯馬回合過後,賀都便感覺到了坐騎的退意,發狠,重重踢了下馬腹,強行催馬再撞。

就在雙馬迎面,再次交錯之時,他突然改拳往下,拇指勾起,朝對方坐騎的馬眼掏去。

規則隻限不許使用刀劍暗器,並未禁止攻擊對方坐騎。他若能夠得手,自然不算違規。至於被聖朝人推崇的所謂的道、義,他不懂,在他眼中也是一文不值。

隻要能夠取勝,便可無所不用極其。這是西蕃人奉的生存之道,這也是為何上一番競射中阿史那因坐騎失足落馬,他非但不停,反而趁機奪弓的原因。

裴蕭元此前和西蕃人打過不少交道,對此自然不會陌生。賀都出手至極,他便覺察到了他的意圖。

他極金烏騅,豈會令心坐騎遭受如此致命攻擊,猛然提韁,硬生生地調轉馬頭。然而賀都出手確實又狠又快,倉促間無法完全避開。裴蕭元便用自己身體,擋了賀都這一記攻擊。

砰的一聲,他的一側肩背,承下了賀都的拳。

雖然有所防備,拳落下時,已被他卸了不少的力,但這一拳餘力依舊凶猛。裴蕭元隻覺肩背一陣劇痛。待稍緩,回頭,見賀都已借機縱馬衝向麒麟台了。

此時老天仿佛也在幫賀都的忙,校場裡的風停了。

他狠命催馬,衝到台下,與此同時,以極快的速度張弓,搭上箭,仰面,瞄準上方那一隻靜靜停擺的彩球,抓住這如天賜一般的絕佳機會,就要放箭。

此時裴蕭元也再次轉馬,馭金烏騅急追而上。金烏騅四蹄如風一般奔騰,幾不落地。

就在賀都手指微動,預備放箭的前一瞬,在全場發出的驚呼聲中,裴蕭元從馬背上飛撲過去,探臂,雙手從後一把攥住了賀都那正作勢放箭的雙臂,發力一扭,帶著賀都從馬背上翻落,兩人隨即一齊摔在了地上。

雙方已是鬥紅眼,各自拋弓,近身肉搏,各有來回。纏鬥中,賀都利用體型優勢,終於將裴蕭元製在身下。

就在他握拳,要狠狠砸向裴蕭元的面門時,不期裴蕭元猛地挺腰而起,頭徑直撞向賀都下頜。

賀都不備,痛呼一聲,牙齒綻破了唇舌,滿口是血。

裴蕭元一擊得手,接著,不再給他任何反擊機會,曲肘,又重重擊向賀都太陽穴。

頭面接連遭受重擊,賀都便是再狠,也是承受不住,人險些暈厥過去,倒在地上,一時不能動彈。

裴蕭元著在腳下慢慢蠕動、滿面布著痛苦之色的賀都,抬手,抹了把自己嘴角滲出的血痕,轉身邁步而去。

就在這時,地上的賀都突然將雙眼睜得滾圓,用儘全力,從後抬腳,又重重地橫踢向裴蕭元。

這一下若是被他踢中,腿骨隻怕當場便要折斷。

在周圍再次響起的驚呼聲裡,裴蕭元避過了賀都掃來的腿,並未回頭,隻繼續朝自己方才放弓的地方走去。

賀都著實是個狠人,一記偷襲不中,竟又叫他搖搖晃晃地從地上站了起來,咬牙再次撲上,從後攔腰抱住了裴蕭元,發力,要將他掀翻在地。

裴蕭元終於面露怒色,雙手攥住賀都正死死抱住自己腰身的一條胳膊,猛地一扭。

在一道撕心裂肺般的慘呼聲中,賀都那一臂登時被扭得脫出肩臼,人痛得當場便暈厥過去。

裴蕭元緩緩地吐出一口氣,再次邁步,走去,俯身拾起地上的弓和那一支箭,立在原地。

此時校場的上空,風再次起。

他仰頭,靜靜望了片刻半空中那一隻被風吹得晃蕩不停的彩球,張弓搭箭,緩緩抬高,瞄準後,從容發箭。

箭脫弦,飛射入空。他也縱身躍上馬背。

金烏騅帶著他朝前方飛馳而去,在那隻五彩球從麒麟口中下墜,落地之前,他也已抵達,探手,穩穩接住。

全場在在靜默了幾息之後,突然,爆發出一陣高亢的歡呼之聲。

金吾衛的人更是欣喜若狂,許多人連皇帝在場也不顧了,衝入校場,來到裴蕭元身邊,不由分說,將他人從馬背上拉扯下來,高高抬起,以此表達激動歡慶的心情。

龍武衛大將軍範希明等人也紛紛走來,向韓克讓表達祝賀。韓克讓表面極是謙遜,連說承讓承讓,等範希明等人去了,他擦一把額頭的汗,越想越是得意,終於忍不住,自己一個人仰天大笑起來。

忽然此時,也不知是誰起的頭,場中有人高呼駙馬。很快,這呼聲變大,漸漸壓過其餘一切雜聲。片刻後,如溪流彙聚作水,化為了同一道聲浪。

“駙馬——”

“駙馬——”

“駙馬——”

這聲浪由萬人所發,整齊劃一,震天動地。那頭,寧王也領著執旌官來到禦座前。

執旌官用一隻金平脫盤裝了彩球,恭恭敬敬奉到皇帝面前。

皇帝的目光落到彩球上,盯了片刻,又轉面,望一眼公主,隨即,他咬了咬牙,仿佛終於下定決心,朝寧王微微頷首。

寧王面帶笑容,回到司射台,示意全場噤聲。

校場中的呼聲慢慢停歇。激動的金吾衛眾也將裴蕭元放了下來,各自歸位。

寧王隨即高聲宣布,今日大射禮的麒麟士,為上輕車都尉,金吾衛中郎將,陸吾司司丞裴蕭元。

他說完這一句話,頓了一頓,目光環視校場,最後,落到場中那一道身影之上。

“裴蕭元,上前聽封!”

裴蕭元定了定神,在四周無數雙羨慕眼目的注視下,邁步行到朱雀台前,朝著前方端正下拜。

“聖人之言,裴蕭元奉召入朝,恪儘職守,屢有功績。至陳逆一案,更是功若丘山,朝廷內外,有目共睹。今參與大射,奪麒麟之彩,為俊傑之士,陛下甚喜,特下旨,裴蕭元勘尚公主,封駙馬都尉,擇日成婚,到時大赦天下,以彰天恩!”

裴蕭元叩拜謝恩,得令起身。

百官紛紛從座上起身,帶著全場之人,向著皇帝叩拜,山呼萬歲,完畢,轉向裴蕭元行禮,齊呼駙馬。

裴蕭元定立在萬人中央。

若不是唇畔和身上還殘餘了些因方才那一場惡鬥而留的真實的疼痛之感,他幾乎覺得眼前發生的一切,就仿佛是一個完全脫離了他掌控的夢境。

慢慢地,他遙遙望向了仍坐於傘蓋之下的她。

她以團扇遮了半張臉,隻露出那一雙色若秋水的明澄的眼。

隔著中間無數人頭,在和他四目相交的刹那,她的眼眸輕輕眨了一下,似有一縷他熟悉的獨屬於那葉小娘子的溫柔的光,從她的眼中一閃而過。

裴蕭元隻覺呼吸一滯,胸中霎時酸脹無比。

那是淡淡的,甜蜜又苦澀的感覺。

他閉了閉目,當再次睜眼,她已自座上起了身,在儀仗的伴隨之下,消失在了他的視線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