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 第 59 章 當日既答應收徒了,裴蕭……(1 / 1)

千山青黛 蓬萊客 11765 字 6個月前

當日既答應收徒了, 裴蕭元此刻怎會推脫不受,一口應下。

薛娘子親自領著兒子李誨出來。王府裡的長史、典軍等眾多家臣和門客也是到齊。

裴蕭元照時下通行的禮儀,向寧王和薛娘子告了聲罪,坐到預先設好的師位之上, 受李誨的跪拜。

李誨今日穿著嶄新的衣裳, 人雖看去有些瘦弱, 但眼睛亮晶晶的, 迫不及待地走到裴蕭元的面前,鄭重行拜師之禮,道:“徒兒李誨,拜見師傅!”

裴蕭元起身到他面前, 將他從地上托起,勉勵一番。

他說一句,李誨便點頭一次, 掩不住滿臉的崇拜之色。寧王在旁看得欣喜不已, 周圍之人更是讚不絕口。待師徒焚香祝禱完畢,寧王留裴蕭元用飯。薛娘子親自帶著府中仆婦備席。寧王便先領著裴蕭元來到書房, 眾人陪坐,一番閒談下來, 方知裴家子不但武功過人,學識也是不凡。從思無邪之詩經到明經典籍, 再到《魏》《晉》之書, 無不涉獵。甚至, 寧王談及他極是推崇的《顏氏家訓》, 面前這少年人亦可與他對談修身齊家,為學治世,無半點停頓。

座上之人無不頷首, 寧王不由也暗自感歎,果然不愧世家子弟之名,裴家子雖未參與科舉,然學識和見識,絲毫不遜那些錄名入了進士榜的士人,對他不禁更是高看幾分。

按寧王原本的計劃,是直接跳過裴家子,與裴冀商議婚事,因裴冀是裴家如今僅剩的尊長,裴冀那裡點頭,裴家子自然從命。但此刻,一個按捺不住,當眾便直接試探了起來:“如今西陲安定,你也受命入京,年又成立,當有婚媾。司丞對此,可有思慮?”

他對這年輕人實在太過激賞,若非家臣門客都在,差一點就直接當面問自家的孫女了。

裴蕭元目光微爍,望向寧王,頓了一頓。

寧王立刻意識到自己操之過急,忙掩飾地撫了下胡須,環顧眾人,解釋道:“近來我聽聞京中有人家對你頗為器重,東床以待,但不知兒郎子對此如何做想?”

裴蕭元略一沉吟,在眾人的注目中,自座上起身,向著寧王鄭重作揖,隨即應道:“如今國雖無大事,然小子功名未立,業未就,憑何為家?也不知是京中的哪一家竟會誤看上我,萬分感激,更是惶恐。迄今我尚未得知有如此的事,恐怕是寧王誤聽。萬一真有此事,我也是無論如何都不敢誤人的。數年之內,小子對婚姻之事,無半點念想。”

眾人一時靜默。寧王也為之一怔。

以他眼力,怎會看不出來,眼前這年輕人仿佛並非口是心非,看去,竟當真無心於婚姻之事。但好不容易遇到個如此中意的孫女婿,就這麼作罷,他如何甘心。借著與裴冀的交情,也如面前這年輕人的長輩了,忍不住又語重心長地道:“男兒立誌事業,自然是好事,然婚姻乃家姓大事,非你獨事,怎知娶妻便成拖累?若擇得良伴,一姓兩家,往後多個助力,如虎添翼,豈不更好?”

裴蕭元微笑:“我裴家人,豈會借裙帶扶搖而上?”

他此刻的語氣依舊是謙遜而溫和的,但淡泊的皮下,掩不住一縷隱隱的傲氣。

寧王頓時啞口無言。

實話說,今日若是來了個想靠自家飛黃騰達的孫女婿,他必不會以正眼待之,那是半點也看不上的。然而此刻,他竟想拿自己的勢來誘惑這年輕人了。

他隻慶幸方才沉得住氣,沒有直接說出意圖,忙打著哈哈,將這話題給轉開。午宴上,寧王也是絕口不提此事了,等到賓主儘歡,裴蕭元與李誨約好教習的時間,送走了人,他獨自思忖良久,最後還是坐下,提筆斟酌一番,寫下一道書信,命人快馬送去東都,交給裴冀。

快的話,幾天之內,他應就能收到裴冀的回複了。

此子若知曉是與自家結親,答應下來,也是說不定的。畢竟,寧王府的門第,和彆家還是有所不同。這一點,寧王還是有信心的。

裴宅這邊,一早,在第一道隱隱傳來的晨鼓聲裡,絮雨醒了,起身,發現裴蕭元昨夜沒有回。

青頭言他必是事忙,之前就常有夜不歸宿的情況發生。這原也沒什麼,但是,郎君竟錯過了昨晚特意為他新張的帳子!

“可惜啊!”小廝掩不住滿臉的失望之色。

大約因此事從頭到尾都是他一人張羅,也是在去取這帳子的路上他被人帶入皇宮,從而獲得一番夢幻般的經曆,他對這頂帳子的感情,遠勝絮雨。

畢竟,她隻借出一萬錢而已。

“不過無妨,郎君今晚回來睡,也是一樣!”小廝最後這樣說道。

絮雨一笑,出門去往皇宮。

紫雲宮的壁畫已經完成,今早和之前一樣,她恢複在直院的日常值事,先去往集賢殿。然而在路過太醫署的時候,經過一番遲疑,終於還是忍不住,拐了進去。

她當然不是詢問皇帝的用藥。這不是她以畫師身份可以問的事。她尋到一名值事的小醫官,詢問最近夜夢頻繁之擾,谘詢完畢,裝作順口又問,裴蕭元昨日是否來叫太醫處置過他頭上的傷。

小醫官搖頭,說仿佛不曾見他來過。

她道謝,走了出去,來到集賢殿。

直院裡的畫師和畫工如今多在神樞宮裡做事,包括宋伯康林明遠等人,一早直接都去了哪裡,這邊隻留幾名輪值的人而已。如今人人都知她救過一位郡主,剛在紫雲宮西殿作的那一幅壁畫,仿佛也得到皇帝嘉許,此刻見她回來了,紛紛上來問好,言語裡頗多奉承之意。聽絮雨問這裡有無事情需她去做,連忙搖頭,叫她儘管去歇。

絮雨思忖了下。

皇帝那裡有趙中芳回宮近身服侍了,也沒見他來尋,說什麼不好,暫時應當不用過於擔心的。這邊也是無事,不如去神樞宮,尋宋伯康問下一步的事。

她正要離開,迎面看見有人急匆匆地來了,是虞城郡主李婉婉。

這是曲江宴後,她看到李婉婉再次露面。她今日也穿男裝,應當不是第一次如此打扮了,舉動自如,但不知為何,看起來滿臉都是鬱悶之色,且一早入宮,似乎就是為了找她的,一來,把近旁的人全部趕了出去,剩下她和絮雨兩個人後,也不說話,獨自悶坐。

絮雨對這個虎虎生風的侄女印象很是不錯,見狀問她怎麼了。李婉婉起初搖頭,隻怏怏地說,原本早就想來尋她了,謝當日的救命之恩,但家裡人不放心,盯了好多天,哪裡也不許她走,隻要她在家中休養,實在出不來,所以此前沒能親口道謝。

絮雨笑說無妨。見李婉婉說完話,表情充滿委屈,又問一遍:“怎麼了?我瞧你很不高興。是出了什麼事嗎?”

李婉婉道:“我聽說你和那姓裴的關係很好?”

“你就住他家,像是兄弟?”

絮雨起初沒反應過來,她口中“姓裴的”是誰,等聽完話,才領悟過來,原來是裴蕭元。

“我如今是住裴家。怎的了?”

“你能不能幫我轉話給他,不要娶我!”

絮雨一呆,遲疑了下,道:“這是何意?”

李婉婉再也忍不住了,頓了頓腳:“他此刻就在我家!我阿翁要將我嫁給他了!”

原來昨天晚上,李誨忽然偷偷摸摸來找他阿姐,告訴她一件事,說方才他想去書房尋阿翁問何時能拜師的事,遇到阿娘薛娘子正在裡面和阿翁說話。

家長敘話,他怎能偷聽,正想走,卻從沒有關嚴的門縫裡聽到阿姐和裴郎君的名字,一時好奇,忍不住悄悄聽了幾句,趕忙就來告訴阿姐,說阿翁要將她嫁給裴郎君了。

“若是這樣的話,將來我不是要叫阿姐你為師娘了?”

顯然,李誨對這一層關係也持謹慎的態度。他並不樂於見到他這凶悍的阿姐再成師娘,那樣,她就更有理由騎在他頭上作威作福了。

李婉婉當時心咯噔一跳,狠狠敲了一記李誨的腦袋,隨即匆匆趕去親自偷聽。不聽不知道,聽了愈發心驚肉跳,原來此事竟還得到皇帝許可。她當時就忍不住,推門進去說不願意。薛娘子為難,然而阿翁卻根本不聽她話,說什麼女大當嫁,放眼整個京城,看來看去,就隻裴郎君最為合適,叫她不要胡鬨。

“阿翁還說什麼我若不嫁,太常卿府和韋家的女孩就要嫁他。還說我若錯過這個擇郎的機會,日後一定會後悔!”

李婉婉越說越是委屈,眼睛都紅了。

絮雨聽呆了,發愣。

好家夥,她一點都不知,原來不動聲色間,裴一此人,竟成了京中許多貴人眼裡的乘龍快婿,東床嬌客?

“我才不會後悔!她們稀罕,就讓她們當他是寶好了,我不要!”

她一把捉住絮雨的衣袖,不停地搖晃。

“你不是和他如同兄弟嗎?你幫我個忙,轉一句話給他,他要是貪圖我家門第,敢答應下來,我,我——”

絮雨被李婉婉搖得回過神來:“你待如何?”

“我將來就養面首!”

李婉婉看著絮雨,面紅耳赤地嚷。

“我讓他顏面丟儘,做京城人背後笑話的烏龜!”

絮雨微張唇,詫異地啊了一聲。

她在心裡飛快盤算了下,隨即輕聲提醒激動的李婉婉:“不是還有陛下嗎?你何不親自去求陛下,隻要他開了口,你阿翁便奈何不了你。”

李婉婉猛地醒悟,眼睛一亮,用力點頭:“對對對!你太聰明了!我怎就沒想到!我這就去求我皇叔祖!你陪我來!”

絮雨知此事自己不該摻和的。

裴蕭元若真能娶到她的這位侄女,以寧王的地位和與皇帝的關係,對他的前途,自是大有裨益。況且,彆說李婉婉提及的另外兩家了,便是放眼整個京城,恐怕這也是裴蕭元能娶到的地位最高的一位貴主了。

她也不反對多一個像裴蕭元這樣的好侄女婿。

但是……李婉婉態度如此激烈,看她這話,不像是嚇唬人的。為了信任她的侄女,也是為了裴蕭元好,她不能坐視他將來遭受如此的羞辱,所以出言,稍稍提醒一下。此刻李婉婉要她同行,推脫不掉,這邊反正也是無事,便跟了過去。

李婉婉起初風風火火疾步而行,然而越近紫雲宮,絮雨發現她的腳步便越遲緩,最後終於到了紫雲宮外,徘徊不前,面上露出猶豫之色。

一名守在外的宮監看到一人,走來拜見李婉婉,問有何事,聽到李婉婉說欲求見皇帝,道陛下此刻正在召見王彰柳策業等人,在議朝政。

“郡主若是有事,等宰相們出來,奴再為郡主傳話進去。”

李婉婉反而好似鬆了口氣,慌忙搖頭說無事,轉身拽著絮雨便走。絮雨莫名跟著她出來。李婉婉沮喪無比,低聲說道:“這裡面我一次也沒去過……我害怕皇叔祖……還是……還是算了……總之,你一定要幫我把話帶給他!”

李婉婉懼怕她的皇帝阿耶,絮雨也是能夠理解。見她哭喪著臉,傷心欲絕的一副模樣,怎忍拒絕,隻好答應:“我試試看。但他聽不聽,我便不知道了。”

“你先讓他知道!要是還敢娶我,我……我就離家出走,遊蕩四方!”李婉婉凝望著絮雨,含淚說道。

絮雨急忙勸慰,讓她先回家,說自己一定帶話。送走李婉婉,她也匆匆趕去神樞宮,找到宋伯康。

宋伯康早也知道她得皇帝嘉獎的事,見她回了,對自己的態度依舊敬重,並無半點因受寵而倨傲的姿態,很是高興,對這個徒弟更是照顧有加了,說這裡的事不必她做,讓她再休息兩天,接著便一道出城。

自然了,不是什麼遊山玩水,而是采景入畫,為那一幅重頭戲的長卷做準備。

宋伯康既如此安排,絮雨也就遵從。向他道謝,隨即回來,卻沒有立刻出宮。這個白天,她就留在直院裡,用從前自阿公那裡學來的法子,對照昭文館畫籍中的各種記載,研究色料的提取,又練習作畫。忙到傍晚,暮鼓聲起,皇宮南院衙署裡的官員們預備結束事務出宮,她估計紫雲宮那邊應也沒有人了,於是也結束這邊的活,摸了過去,求見趙內侍。

趙中芳聽到她來了,連忙出來,將人帶入。絮雨問皇帝今日的飲食起居。趙中芳說今日一切正常,皇帝陛下精神不錯,白天分批召見了不少的廷臣,午飯用了一碗,藥也在按時服。

“公主不用擔心。若有需要,老奴定會告知公主。”

絮雨看了眼精舍的方向,問皇帝此刻在作甚。

皇帝近年有過午不食的習慣,晚間隻用一碗素粥。趙中芳方才正在紫雲宮的小廚裡為皇帝煮粥。剛煮好放涼,正要送入。絮雨便說她去。趙中芳求之不得,忙命小宮監將粥取來。絮雨端粥,跟著趙中芳,走了過去。

皇帝正在閱事,聽到趙中芳用歡喜的口氣說,公主來看他了,還親自給他送粥來,沒說什麼。

絮雨便將盛著素粥的金平脫食盤放到皇帝的禦案角,見他沒吃,在旁等了一會兒,輕聲催促:“阿耶吃吧。已經涼了,正好入口。再冷一些,對腹胃不好。”

皇帝抬起眼皮子瞥了她一眼,放下筆,端起來開始吃粥。絮雨便跪坐在一旁,殷勤服侍,又主動遞巾。

皇帝再看她一眼,沒立刻接,問道:“你有事?”

絮雨搖頭:“無事。方才從直院出來,想著出宮前,來這邊看看。”

皇帝輕輕哼了一聲:“有話就說。當朕不知道你嗎?”

她從小就這樣,有事要求她的定王阿耶,就會變得殷勤小意,處處討好。

絮雨確實懷了幾分目的來的,見被道破,也不隱瞞了,道:“阿耶可知白天婉婉來過?”

皇帝道:“你一人鬼鬼祟祟來了,又走了。何事?”

絮雨忙摘清自己:“不是我,是婉婉有事。”

“她尋朕何事?”

“她說寧王要給她定親,嫁於裴一。無論是誰,她都不嫁,又聽聞阿耶你好像答應寧王賜婚,很是傷心,故來求阿耶,想稟明心意,不願這麼快便嫁人。來了知道阿耶跟前有大臣在,她是個懂事的孩子,便回去了。正好我來看阿耶,也就順便替她在阿耶面前說一聲。此事,阿耶還是勸勸寧王為好,強扭的瓜不甜。”

皇帝聽罷,碗裡的粥也不吃了,啪地擱到案上,“你是為了說這個,才來這裡看朕的吧?”

絮雨斷然否認:“我本來就打算來看阿耶的,方才順便想起來,說了這個事。”

皇帝盯她:“怎的你這麼關心此事?你就這麼希望她婚事不成?”

絮雨無辜的睜大眼:“阿耶你在想什麼?此事和我有何乾係?我為何希望她婚事不成?何況,裴一此人,此前對我頗多照應。他若能結下這樁婚姻,我隻替他高興。我是看婉婉在我面前哭得甚是可憐,心意更是堅如磐石,這才順口提了一句而已!”

“萬一婉婉真的想不開,日後出個什麼事,寧王到時恐怕後悔也晚了。”她又說道。

皇帝端詳她,絮雨忍著心中湧出的陣陣羞恥之感,若無其事,一動不動地任皇帝打量。終於,見皇帝收目,淡淡地道:“裴家兒勉強算得是人中龍鳳,此事若成,對婉婉的將來,隻有好處,沒有壞處。她如今年紀小,不懂事,你作長輩的,不可一味縱容。她既聽你的,你回去當好好勸她。況且,此乃寧王家事,朕做不得主,你更不要管!”

絮雨不再爭辯,垂目,低低應是。

皇帝望著低垂螓首的女兒,面容漸漸又轉為柔和,道:“你也餓了吧?阿耶看你瘦得很,你要多吃些才好。這粥寡淡,你吃不來。阿耶記得你小時候愛吃金乳酥,蜜汁鵝,阿耶這就叫人去做,還想吃甚,都一並告訴趙中芳。你再陪阿耶坐坐,等用過飯,出宮也是不遲。”說著就要叫人進來。

便是端來龍肝鳳髓,絮雨也是半點都吃不下去,悶悶道了聲不餓。

天色發昏,趙中芳正在殿外準備掌燈之事,方聽到皇帝呼喚,走了進來,還沒開口,見公主已起身,說要趕坊門了。她朝著皇帝行了一禮,叮囑皇帝早些休息。

“聽說阿耶常常晝夜顛倒,太醫說,此舉有損氣血,為養生之大忌。”

“阿耶一定不要過於勞累。我先出宮了,留太晚,會惹人猜疑。”

在皇帝皺眉投去的注目之中,她退了出去。

出宮後,絮雨隨著滿街歸家的人,騎馬匆匆趕回永寧坊。

裴蕭元還是沒回。

不止如此,當晚,絮雨睡睡醒醒。然而,和昨晚一樣,她沒有等到人回。

他依舊一夜不歸。

第三天,雖然宋伯康叫她繼續休息,但她早早地又趕到皇宮南院值事。這個白天,李婉婉沒來,但卻派了個隨從,經宮中的熟人給她偷偷遞來一個消息,說她阿翁派人盯她,將她關在了屋中,不許她出門,原因是議婚好似還在繼續,她快要急死了,催問絮雨這邊到底有沒幫她把話傳到。

傍晚又一次降臨。

這一回,絮雨趕在百官衙署落鎖之前出宮,徑直尋到陸吾司。

快到的時候,遠遠地,她就看到了已經三天沒露面的裴蕭元。

他應當剛從外面回衙,下了馬,人就站在大門外的步階之下,背對著絮雨,正與司階劉勃和一個參軍在門外說著話。

正是官吏著急下值、路人爭道歸坊的時刻。黃昏的街道亂紛紛的,全是往來不停的車馬和人流。

絮雨沒有立刻過去,她避到了衙署街道對面的河岸旁,停在一株垂楊柳下,等著他說完話。劉勃忽然看見了她,一愣。絮雨面露微笑,遠遠朝他點了點頭。

她看見劉勃趕忙也衝她笑,接著,指著她的方向對著裴蕭元說了句話,他回過頭,目光看了過來。

隔著十數丈的距離,兩人登時四目相對。

他仿佛一怔,但很快,結束了與下屬的對話,轉過身,斜穿過滿街匆匆的車馬和人流,來到河邊,繼續向她走來。

“尋我是有事嗎?”

他停在距她數步之外的地方,目光隔著幾道垂落下來的長長短短的楊柳枝,落她面上,問道。

雖然他很快就向她走來了,此刻和她說話,眼中也含著淡淡的笑意,然而,他三天沒有回家,此刻開口,第一句話卻是問事,未免令絮雨生出一種生疏之感。

她隨手揪下面前的一片柳葉,纏在指間玩弄,點了點頭,也微笑道:“是有點事。”

“不過,不是我自己的事。”她緊接著又補了一句。

他看見夾纏在她指間的柳葉頃刻殘破,從鮮嫩葉片裡擠冒出來的綠汁蹭染在她白皙的手指上。身後的斜對面,那兩個下屬仿佛有些好奇,還是沒走,不住地扭頭,仍在看著這邊。

他環顧籠罩在霧茫暮色下的四周,低聲道:“這裡說話不便,你隨我來。”

絮雨便沉默地隨他沿著河岸拂柳一路前行,走出去幾十步,來到附近一座廢棄的小塢埠旁。長久無人走動,青石條的埠台上落滿殘花和敗葉,掩在了河邊幾株翠蓋紛披的茂盛的垂柳之中。

“何事?”

等她站定,裴蕭元再次發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