軟鞭掠過皮肉的一瞬間,像是沒有牙齒的蛇,鑽過皮膚怨毒地前進攀索,勾得人幾乎要嘔出一口血,儘是悶痛。
雖然開了睡眠防護,但海量的記憶還是會在夢境裡徘徊交錯。
顧心清第一次痛到半夜都在哀聲喊娘,是因為戰事不利,他又侍奉在側,被當場打斷了一條腿。
人會在很多時候像個動物,除了錯亂的哀嚎外大腦一片空白,連求饒的字句都無法組織出來。
兵部尚書談論戰事時,他跪在冰涼地面上受著打,捂著膝蓋幾度想躲,被鑽心的痛變作油煎的活蝦,往前弓往後躲,都沒有好結果。
第一次見證一場死亡,是在皇帝萬壽宴上,貴妃笑盈盈地說錯了話。
“祝陛下百歲無憂,身體康泰。”
皇帝隻是笑一笑,問,愛妃覺得朕隻夠百歲?
然後前一刻還尊貴倨傲的貴妃便被推到亭台正中間,被帶釘長棍打得口噴鮮血,當場慘死。
有妃嬪回去以後連著生了一個星期的高燒,反反複複,如同活在夢魘裡。
顧心清有時候想,皇帝真會這麼不分青紅皂白,因為一句小錯話就要殺人?
還是活活打死,皮肉都被釘子扯得外翻,根本無人敢細看一眼其中慘狀。
他記著這事,想不明白,直到柴朝虎點破玄機。
“陛下恐怕是享受著,所有人都戰戰兢兢地怕他,如何百般小心著求著活路。”
“哪怕心知肚明對方無辜,再殘忍的詔令也一樣能隨口說出。”
宮裡的人知道,皇帝本人也知道。
他並非分不清善惡對錯,他隻是享受淩駕於一切的快感。
柯丁再次醒來時,後背都是冷汗,眼角還掛著淚。
這個身體其實兼容性並不好。
一旦靠近皇帝,會有本能地瑟縮,會有生理性的淚意。
顧心清並非脆弱的人,否則也不可能死死護住失寵後滄桑憔悴的母親,活到二十多歲。
可活在吃人的煉獄裡,加之前世許多不堪回首的記憶,也就一點點被滲透到最終惶恐失魂的地步。
係統監控著他的情緒數據,有點抱歉:“我把屏蔽防控開到最大了,還是讓你承受了一些原主的痛苦,不好意思。”
做這一行,現實睡覺時間都在做任務,隻能通過苦主的身體去補充睡眠,難免會被牽連影響。
柯丁匆匆說了句沒關係,起身去尋了冷水洗臉回神,儘快把腦海裡血肉模糊的慘狀淡忘掉。
他一上午都沒有怎麼說話,讓係統都有些擔心他。
“寶,先顧好你自己,我們隨時可以退出任務休息一會兒L,你感覺好點了再回來,或者我們直接跳下個任務,畢竟破防值早就過一百了。”
“我不是對那些畫面感覺到不適。”柯丁罕見地口吻帶著怒氣:“我是很憤怒,我在控製自己不要因為情緒打亂了先前的計劃。”
“我完全無法容忍,這個皇帝是活生生嚇死了自己的兒L子,而且甚至帶著取樂玩笑的意思。”
小皇子不能受驚,天性內向溫和,不被這個戰場出身的父親寵愛喜歡。
而為了‘鍛煉他的膽量’,狗皇帝直接帶著這個小孩去了烈獸場,讓他近距離看猛獸撲籠爭鬥,直到小孩子失控慘叫著哀求數次才意猶未儘地放過他。
回宮以後,小孩子當夜發起高燒,沒有熬過三日便去了。
他是被錦昭容和顧心清悉心愛護長大的小綠芽,被一瓢燙油活生生燒死。
也因為這件事,顧心清在晉封之夜懸梁自儘,在最後的愛和希望被毀滅後選擇了離開。
他曾經有家人,有好友,有深愛的孩子,最終都什麼也沒留下。
出殯那一日,陰雨連綿,地面儘是泥濘。
柴朝虎舉著傘跟在牛車旁,一直在流眼淚。
每一幕都在夢境裡掠過,刺得柯丁骨頭發冷。
也正因這些舊事,他徹底確認一件事,那就是蕭世錚決不能苟活,也不能痛痛快快地死。
這些惡,這些血與仇,他往後都要蕭世錚以千百倍來還。
係統察覺到他情緒沒有平日那樣輕鬆歡快,又問:“那咱們今天的減字木蘭花行動還繼續嗎。”
“繼續,”柯丁說:“今天減一個字,明天減兩個,後面類推。”
係統:“好家夥真是推陳出新玩法百態哈?”
蕭世錚睡醒時,太監候在旁側,小心翼翼道:“陛,皇後守在外殿許久了,特意來為您侍疾。”
“各位妃嬪侍君也已遞了請書,太後也非常關心您的病情,因著也是身子不便,托女官來問了好幾次。”
其實並非是為了爭寵,董公公心裡跟明鏡似的,知道大部分人都怕被秋後算賬,哪怕一萬個不想來也得把基本禮數做熟了,搞得好像都搶著來伺候這個發病的炮仗。
彆說妃嬪,就是皇後來也一臉苦笑,大夥兒L心知肚明有多少實話爛在了肚子裡。
蕭世錚隱約覺得哪裡不對勁,但又說不清,接話道:“喚容昭儀來,讓皇後回去休息。”
太監快速唱喏,沒過多久就有容昭儀前來伺候。
她最是溫柔體貼,又分寸得當,是近期最受寵的妃嬪之一。
“陛下,臣妾看見您這樣消,實在心疼。”容昭儀俯身喂藥:“已經細細吹過了,並不,陛下慢些喝。”
蕭世錚本還沒有睡醒,聽見這兩句話時完全醒過來,沒有張嘴接藥,而是看向董公公。
“她說朕消什麼?”
“回陛下,容儀說您瘦了,她心疼難過。”
“容姨??”蕭世錚看向他們兩個:“是朕瘋了你瘋了?”
董公公:“老奴冤枉啊,老奴說得是容昭儀,絕沒有冒的意思!!”
蕭世錚倏然坐直,雙手抓著腦殼頭發,猛然回頭又去看容昭儀。
“你今天穿得是什麼顏色的衣服
?”
容昭儀小心翼翼地看著他,生怕說錯話。
“下,這是玉芙蓉色……未曾逾越不敬呀。”
“陛下!”蕭世錚怒道:“是陛下!哪有光說下的!!”
太監和寵妃都是一臉茫然,如今是真不懂他在生什麼氣。
“皇上,容昭儀真是稱呼您為陛呀,這……這?”
“是陛!下!”蕭世錚推翻藥碗快速下床:“滾出去,你們都滾出去,讓皇後過來照顧朕!!!”
兩人面面相覷,這次是真的滿頭霧水,不知所謂地快速退下了。
佟皇後聽聞皇帝又大發雷霆,立刻趕來,行禮道:“陛下正在養病之,還望顧念龍體。”
“之什麼——”蕭世錚快要急死了:“你把話說清楚,之什麼!!!”
佟皇後愣愣地看著他,說:“臣妾錯話了?”
“養病之時,陛下宜動怒,太醫也是這樣囑咐的呀!”
“不宜動怒!不宜動怒!”
蕭世錚深呼吸一口氣,感覺血全都衝進了腦子裡,連衣服都沒有換就往外闖。
小太監小宮女們本來在灑掃外殿,一見到他嚇得臉都白了,顧不上手裡的活兒L全都跪下來行禮。
“你,你跟朕說話,”蕭世錚披頭散發地拽著一個太監:“今天是什麼日子?”
小太監哪裡敢直視龍顏,戰戰兢兢地眼睛拚命往下看:“今天是三月日,好像不是什麼年節!”
“什麼叫三月日?三月日是個什麼說法?”蕭世錚吼道:“分明是三月九日!!你不會說話嗎,吞什麼字!!”
小太監也快哭了:“小的說得真是三月九日,下聽得是什麼?”
蕭世錚把他往花圃裡一扔,轉身咆哮道:“叫太醫!!叫太醫!!”
不出半刻,太醫快速趕到,問:“陛下今日哪裡太舒服?”
“是不太舒服,不太舒服!”蕭世錚恨不得把每個人的句子都改得正常通順:“你該問朕,朕哪裡不舒服!”
太醫傻了:“……?”
“朕現在,聽誰說話都少一個字,”蕭世錚被凍得又打了個噴嚏:“這是邪術,還是什麼頑疾——朕的耳朵分明是出了問題!”
太醫深深一拜:“微從未聽說過有這樣的病。”
“陛下既然能聽見每個人說的話,理應有任何問題。”
“沒有——理應沒有!!!”
蕭世錚感覺心臟都在突突直跳,好像跟每個人說話都能被急死。
“是沒有!不是理應有任何問題!”
他恨到痛踹一腳大樹,猶覺得不夠解氣,又猛然回身,舉了個手指:“何太醫,這是幾?”
對方張了下嘴,分明是說話了,但隻有嘴型沒有聲音。
蕭世錚瞳孔都縮小了,又拽著他的領子,唾沫星子要噴到太醫的臉上。
“你是男的還是女的?回答朕兩個字!”
“的!”
蕭世錚把他也重重摜進花圃裡,罵道:“的什麼的!我看你是個的!”
小太監險些被太醫砸個半死,痛呼了一聲。
董公公守在不遠處,有點絕望。
這一天終於還是來了,陛下他真的瘋了。
蕭世錚猛然又一轉身,死死盯住了他。
“你,說三個字,”他反手一指,嘶聲道:“你有幾隻手?”
董公公用驚恐的表情看著他。
“……隻手!”
蕭世錚吼道:“到底幾隻手!!”
“隻手!陛!”
皇宮裡傳來皇帝的尖銳爆鳴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