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固心穩神,既在言行之向,也應清淡飲食,避諱發物。”
蕭世錚不耐地抓了抓滿背紅痕,聲音有些含著痰:“知道了,傳令下去,這些天不食魚蝦羊肉,還有韭蔥那些發物。”
董公公快速稱是,卻被薑太醫抬手攔了。
“微臣還未說完。”薑太醫看著藥湯上漂浮的白菊瓣,不緊不慢道:“辛辣刺激亦不可食。”
“陛下躁症與多年飲食習慣也有關係,凡是薑、椒、吳茱萸,這類廚間常用的刺味佐料,膳房也應一並去除。”
董公公不敢搭話,悄悄抬眼看皇帝的反應。
後者很不耐煩地揮了揮手:“就按他說的辦!”
消息火速傳到禦膳房裡,廚子們面面相覷,心想要大禍臨頭了。
前些天剛把醃好的幾百壇酸菜都分了,現在魚蝦不吃,羊肉不吃,海魚不吃,香桃不吃,好些調料還都不讓用?!
禦膳房裡誰不知道,皇上他打小就口重,壓根不是個肯吃水煮白肉的人啊!
“董公公,真按這要求做飯,怕是要殺頭!”餘總管搓著手道:“陛下一向不喜歡清淡飲食,大魚大肉慣了,今兒還本來打算做炙烤羊肉……”
“炙烤更不得!”董公公麻花似的擺手:“不行,太醫院囑咐了,烤的炸的都不行,得要溫良補氣,清和養脾的降火東西。”
“你們儘管做,既然咱們平時都是互相照應著,皇上吃不高興了咱家肯定想法子圓上,”董公公袖子裡收下餘總管遞來的小錦囊,一掂重量,眉開眼笑道:“再不好吃,那也是太醫院非要做的藥膳,對龍體有益!”
餘總管登時如同得到免死金牌,展顏道:“明白了!多謝多謝!”
當天的晚膳共有二十三道菜肴羹湯,滿桌碧色連天,連肉都白白淨淨,放醬也慎之又慎。
蕭世錚看到這菜色臉跟著綠了,道:“朕從來不吃苦瓜。”
“陛下,良藥苦口,”董公公溫聲道:“薑太醫特意囑咐過,吃了這份苦瓜,背上奇癢也能紓解許多。若是能連吃三天,痘腫也就儘數散了。”
蕭世錚:“……”
第一天算是勉強吃完,全程食不知味。
然後是第二天,以及第三天。
到了第四天,蕭世錚背上痘瘡儘數好了,整個人也鬆快許多,下朝時滿臉笑容。
“炊些鹿肉來!還有羊肉!”
董公公乾笑著讓了一步,露出身後候著的薑太醫。
蕭世錚一看見他,笑容立刻凝固在臉上,說:“你什麼都彆說,你滾回太醫院!”
薑太醫風淡雲輕地開了口:“急病如逆亂,陛下若是看見成片反賊潛伏在前,定不會多邁半步。”
蕭世錚怒聲道:“叫你不要說話!!”
薑太醫淺行了個禮,轉身就走。
“回來!”蕭世錚深呼吸道:“你把話說完。”
薑太醫有點心不在焉,隻看了一眼養心殿
裡空空蕩蕩的角落,道:“不必說,陛下都明白。”
又沒碰到他,罷了,回府。
言畢,作勢又要走。
“朕避開葷草腥肉就是!”蕭世錚莫名有點怕這個太醫給自己甩臉子,疾聲道:“還要吃幾天?十天行不行?”
“至少三十天,若要長壽,六十八十。”
話尾還沒落地,人已經沒影了。
皇帝怒氣衝衝地吩咐禦膳房把鹿羊鴨鵝都放回百草苑裡,不必殺了。
餘總管已經連著二十多天沒被皇上罵過,做苦瓜做得滿面春風。
好,好得很啊,回頭給太醫院也包個大紅包!
與此同時,柯丁在支著小爐子煮花生吃,聽著後台叮叮當當直響。
他最近把進賬鈴聲改成了《鈴兒響叮當》,在深宮後院裡很有過聖誕的情趣。
“噫,狗皇帝怎麼回事,”柯丁嘟噥著:“我還沒想好接下來怎麼招他,他倒是八十分八十分破防個沒完了。”
係統小聲說:“是薑醫生哦。”
“薑熠?”柯丁支棱起來,差點把小鍋給掀翻了:“他在乾嘛?”
係統把監控切片發給柯丁看,後者笑得腮幫子疼。
“還是薑醫生好啊——薑醫生直接幫我刷業績了!”
誰能想得到,狗皇帝的口味能這麼重,平時不是薑辣鴨就是紅燒大鵝,吃個清粥小菜吃得要掀桌子!
“其實還不止這些。”係統還在看太醫院的監控,偷摸著劇透道:“太醫院那邊安排了要針灸,估計明天開始早晚一次,幫皇帝好好下個火。”
柯丁猛眨眼睛:“還有這種好事。”
“安排的都是手生的小太醫,”係統悄咪咪道:“雖然每天輪值的太醫都不一樣,但背後是誰開了方子,你是明白的。”
“嗯——!”
柯丁連著十幾天都沒有作妖,希望等著風頭漸漸消下去了,找個機會去見一見錦昭容。
誰想到男女大防好似鐵牆一般,東西宮早已被徹底隔絕,而且帶刀侍衛都十步一崗,絕無偷摸著過去的可能。
這十幾天裡,他完全掌握了作為男寵之一的生活規律。
早上五點半左右,要先去太後宮外集體行禮問安,待掌事宮女代為免禮後再統一離開。
早上六點到十一點,要輪流去寶華殿裡抄經祈福,算是吃了皇家俸祿就要付出同等勞力。
如果沒有輪到,則是前去文祿殿接受女官教誨,修習琴棋書畫等技藝,進一步強化自己的才藝技能。
午膳以後便是放風時間,在限定範圍裡隨意晃悠一下,小概率可以和皇上偶遇。
但是皇上近期又是嘔吐又是紅疹,在養心殿裡已經養病許久,偶遇幾率基本為零。
顧心清作為從五品寶君,擁有泛舟煙波湖的小權利,也可以去禦花園觀賞景致。
天冷地凍,春色將至未至,其實花園也都是凋敝之象,去的人很少。
他為了蹲到前世的這個好朋友,愣是每天一去,漸漸發現了一個問題。
哪怕偶爾能遠遠看見一個妃嬪,對方一見著他就會飛速躲開,避之不及。
顧心清雖然沒說話,身邊的小太監忍不住,啐道:“宮裡風言風語傳個不停,說您是不祥之身,自皇上踏足您宮裡以後便沒個好,至今都在養病——這怎麼能怪您呢!”
顧心清小聲說:“怪我。”
小太監很是護短:“寶君真是人美心善,心心念念都是陛下,竟說出這樣的傷心話來。”
顧心清誠懇地說:“真是怪我。”
他似旅行青蛙般蹲來蹲去,終於在第十一次泛舟凍死人湖時發覺了什麼不對勁。
湖對岸有個積雪未化的地方,好像在冒小小的煙。
煙波湖並沒有島,南岸都是亭台水榭,有宮人掃灑看顧。
北岸是一片荒涼山林,再往北便是高高宮牆,外頭一直有侍衛看護。
顧心清吩咐劃船的小太監往冒煙的地方去,船越滑越近,終於瞧見一個小宮女在嗬著氣左右手拋山芋。
“好燙好燙!”
“看你急的,”年輕女子大笑:“這兒還有叫花雞,你先把它放下!”
顧心清愣了下,脫口道:“錦昭容?”
錦昭容一瞧見他,哎呀一身拍拍灰站起來,把還在專心玩蟲子的小孩兒牽起來:“韶兒,見過——”
“枸寶君。”小太監連忙道。
“怎麼叫狗寶君,”錦昭容笑得不行:“聽著像在罵人。”
“就是罵人。”顧心清如實道:“我之於皇帝,好似掃把星與狗。”
小太監跺了跺腳:“寶君!可彆再這麼糟踐自己了!”
青年心道狗是說皇上呢,你彆急。
他看向她凍得紅撲撲的臉頰,又看向那個有先天心症的小皇子,道:“你們躲在這個小角落裡吃吃玩玩,不怕碰見什麼壞人,把你們按在水裡淹死了?”
“這裡可是最偏僻的荒涼地兒,鬨水猴子也說不定!”
錦昭容拿帕子沾了熱水,蹲著給小孩兒擦乾淨臉頰和手,無憂無慮道:“還是這裡沒有眼線耳目,做什麼都快活。”
“你不也一個人過來嗎,不怕被水猴子吃了?”
顧心清愣了一會兒,還是屏退外人,直說道:“我雖然也是宮中侍人,但先前見過你母親的面。”
“你母親說了你的名諱,朱姑娘,她很記掛你,說宮裡少不了打點上下,為你在西廂房老鼠洞裡塞了數百兩金子。”
錦昭容仰起頭看他,好幾秒後也無驚異之色,點點頭說知道了。
顧心清本是很伶牙俐齒的人,碰到她這麼鮮活明快的姑娘,臨時有點呆住,說:“你家小孩兒長得很圓啊。”
“我喂得很好,而且他很聰明!”錦昭容把小孩架起來:“叫哥哥!”
得虧是偏僻處,兩人之間確實沒什麼禮儀規矩,說話如同平輩般自然簡單。
小孩捧著雞腿脆生生道:“哥哥!”
旁邊的陪嫁宮女嚇得不行:“娘娘,輩分全錯了!”
錦昭容把小孩放下,任他吃飽了繼續去捏泥人玩,轉身道:“你似乎過得還好,氣色不錯,也沒有鞭痕。”
“但是這個狗字……讓我很擔心你。”錦昭容垂了眸子想了又想:“枸杞雖好,音到底近似狗,無論如何也是戲謔嘲弄的意思。”
“這位寶君,陛下喜歡聽人唱歌,絕不容忍旁人打斷他的思路和言語,更不喜歡被拒絕違逆。”她細聲囑咐道:“弟弟,願你平安無憂地繼續過下去,明年後年每一年,都還能看見你。”
顧心清回過神,一時間想起來她對所有人都這樣好。
她希望所有人都能活下去。
青年暗暗下定決心。
好,我去逼死他。
係統:“……?”
人家不是這個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