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瑉萱走到院落裡,望見周琨鈺一個人站在置景燈微弱到渺茫的光線下,握著手機,看上去剛剛發完信息。
她最近真的瘦了好多,纖窈的身影顯得那樣孤孑。
代瑉萱走過去:“說好了,你可以回公寓休息了,明早我來接你,機票我來訂,晚一點告訴你出發時間。”
周琨鈺正要往停車的方向走。
“等一下。”
代瑉萱忽然輕輕牽起她袖子。
周琨鈺那一刻有種莫名的感覺,覺得這動作簡直像她和代瑉萱關係的寫照——曾經親近如斯,卻又永遠隻能以這般若即若離的方式。
代瑉萱牽著她衣袖,將她帶到一棵樹下。
是一株糖楓。
秋季裡紅葉紛揚而下,落在樹下厚厚一層,因樣子好看,周宅從來也不會命人清掃掉。
周琨鈺默默看著,在顯出寂寥的秋夜裡,像一團小小的火,透著暖意。
代瑉萱走過去,從左到右,又從右到左,來回踩著,抬起頭看著她笑了一下:“過來。”
這是她們小時候喜歡的消遣,老宅裡連時光都變慢,葉片被日子抽乾了水分,變得脆脆的,一踩上去發出嘩嘩的響聲,由火焰變為不露聲色的煙花,變作一場帶著破碎美感的隱秘狂歡。
現在她們都長大了,代瑉萱踩在那堆落葉上,沒兩步就走到了頭。
周琨鈺默默看著,並沒有過去。
是啊,她們都已經長大了,面臨的壓力早已不再是月考的成績是否拔得頭籌,又或是才藝能否在交際圈裡為家人添彩。
而變成了切實的婚姻,跟沒有感情的人共度餘生的人生路,還有,人命。
這一切,早已不再是在成堆的楓葉裡踩上兩腳就能發泄的了。
她默默站了一會兒:“阿姐,我先走了。”
代瑉萱停下腳步,在一片樹影下望著她離去的背影。
燈光把一個院落切割成兩個世界,給周琨鈺的背影鍍金,而她留在樹下。
代瑉萱恍然覺得,從小依依相伴最熟悉的人,不知何時走得這麼遠了。
而周琨鈺走向自己車的時候,掏出手機看了一眼。
她給辛喬發的信息,辛喬一直沒有回。
******
兩個小時前。
辛喬在廚房裡與辛木拉鋸戰:“求你了,讓我做頓飯吧。”
辛木揮舞著筷子:“不行!你出去!我很快就煮好面了,你等著吃現成的吧。”
“不是,木木,你看,我傷口都拆線好一段日子了,每天能吃能喝能走能睡的,昨天澆花、散步,都沒任何問題,你讓做一頓飯沒什麼的。”
“你這人,”辛木瞪她:“讓你歇著你還歇出意見了?”
“主要每天吃你煮的面,都讓我思考一個問題。”
“什麼?”
“人類為什麼要進化到食物鏈的頂端。”
“……出去!”
這時有人敲門,辛木暫且放下筷子跑去開門?[]?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遇到救星一般的喚一聲:“可玉姐姐!”
其實彆說辛喬,她吃自己煮的面,也已經吃得很為難了,從上周五到現在,紅燒牛肉酸菜泡椒,各種方便面調料包都已經被她輪過一遍了。
問題是光有料包也沒用,她煮的面要麼夾生要麼坨掉,堪稱“連方便面調料包也拯救不了的廚藝”。
辛喬見周可玉拎著一兜菜走進來,立刻婉拒:“你每天上班夠辛苦的了,彆麻煩你了。”
“沒事,難得我今天不加班,天天吃外賣也不健康,想好好做頓飯,我自己一個人吃不完,還浪費呢。”
辛喬:“真的不用了。”
“我這不是做給你的,是做給木木的,謝謝木木讓我上次的策劃案順利過關。”
辛木捅捅辛喬:“得了,老姐,你就當沾我的光吧。”
周可玉笑著係上圍裙:“你們都出去吧,廚房小,彆阻礙我發揮了。”
周可玉動作利索,很快兩菜一湯便已做好,辛木支起小圓桌:“可玉姐姐,以後誰跟你在一起可享福了。”
周可玉隻是笑笑。
辛喬叫辛木:“趕緊洗手去,現在天冷了,菜涼得快。”
若客觀評價,周可玉的廚藝並未到登峰造極的地步,但連吃一周方便面調料的辛木吃得幾欲落淚:“不說了,姐,啥也不說了。”
周可玉捧著碗笑。
吃完飯,辛喬:“我來洗碗。”
辛木:“彆!你坐著,我來!”
辛喬:“你再手滑兩下,咱家就沒碗了。”
辛雷去世得早,而辛木從小身體不好,辛喬心疼她,在能力範圍內給予最多寵愛,以至於辛木的動手能力堪憂。
辛木:“這樣,我洗,你指導,好了吧?”
辛喬轉向周可玉:“那你先坐會兒,木木給姐姐拿個蘋果。”
辛木跑進去拿出的蘋果像美人面:“放心,洗過的。”
周可玉接過:“這是上次周小姐買的?”
“對,還挺甜,你嘗嘗。”
辛喬跟著辛木進了廚房:“乾嘛呀你今天?還答應人家給咱們做飯,多麻煩人家。”
辛木瞟她一眼:“一頓飯也沒什麼吧?咱們是鄰居,以前一起吃飯、一起去遊樂園,又不是沒有過,怎麼你這會兒這麼介意了?”
辛喬抿了一下嘴。
辛木:“好吧,我承認我有點故意。讓可玉姐姐做飯,你們不是有更多時間相處麼?”
辛喬:“怎麼,你還想撮合我們啊?你不是喜歡……那誰麼。”
辛木:“誰啊?”
辛喬:“沒誰。”
辛木:“我是喜歡,但我喜不喜歡是次要的。”她揚起食指擺了擺:“老姐,她太厲害了,妖精似的,我怕你被她欺負哭。我也不是一定要撮合你和誰,我就是說,你還有其他可能性你明白吧?”
“我被誰欺負哭?”辛喬悶笑一聲:“小瞧我是吧?”
“不是我小瞧你,你們都分了,她上次又來找你。”辛木問:“來了之後呢?把話跟你說清楚了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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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喬一句“她今晚就會來說清楚”差點脫口而出。
她這才發現,這句話已經在腦子裡盤旋一天了。
無論怎麼嘴硬,她發現自己心裡,其實還是對周琨鈺抱有期待。
但這會兒她忍了忍,隻道:“大人的事,小孩兒彆管。”
辛木嘟囔一句:“你以為我不懂麼?我可什麼都懂。”
她轉身去洗碗,一隻無情的鐵手按到她肩上:“辛木,你是不是早戀了?”
辛木恨不得把臉埋進水池:“沒有,沒有的事。”
辛喬:“你小心點,你那樣拿碗能不摔麼。”她走過去示範了下:“這樣拿。”
“知道啦。”
“那你慢慢洗吧,我先出去。”
辛喬走出去,看見周可玉坐在客廳的沙發上,吃著蘋果,也不知在想些什麼。
她走過去坐下,周可玉抬眸瞧她一眼,笑笑:“其實你感覺到了吧?”
辛喬低低的:“嗯。”
兩個成年人之間,哪裡需要辛木來撮合呢。
辛喬現在對感情也不是一無所知了,能感覺到周可玉對她的心態也許起了些變化。當然,她有點後知後覺,事後細細回憶起來,也許是從那天周可玉來家裡,她遞給周可玉一牙西瓜開始。
周可玉說得也很坦蕩:“我的確想過,既然你和周小姐那麼難,是不是反而我倆更合適。”
她把吃剩的蘋果核扔進垃圾桶,問辛喬:“有煙麼?”又想起辛木在:“還是算了。”
辛喬:“你很喜歡我麼?”
周可玉揚唇。
哪有人問得這麼直接的,辛喬果然是辛喬。
“想聽實話?”
“嗯。”
“也不是說那種天雷地火的喜歡,就是樓上樓下的住著,今天你幫我,明天我幫你,漸漸覺得你是個很不錯的人。我大學畢業時跟女朋友分手了,已經很久沒談過戀愛了。”
“一個人在大城市飄著,還是會覺得……”周可玉忖了下:“寂寞?”說著又笑:“這個詞是不是太文藝了。”
“還是會想找一個合適的人在一起吧。下班得早就一起做飯,加班太多就一起泡面,我調休可以儘量趁你休假的時候,像上次那樣一起帶木木去遊樂園玩或者去看電影。”周可玉不遮掩:“我覺得我們很合適在一起,我甚至能想象出那樣的日子,每一天。”
辛喬:“可喜歡,不是合適。”
周可玉:“是,我發現了。”
“從剛才做飯的時候,你就時不時往門口看,怎麼,周小姐今晚要過來?”
辛喬點點頭。
“其實從你的眼神裡我就看出來了,無論如何,你不會放下她。”
辛喬長
長吐出一口氣:“喜歡一個人這種事……”
周可玉接話:“像颶風。”
兩人相視笑了笑。周可玉大學時分明也經曆過這樣的感情,喜歡一個人的悸動,根本由不得自己,那人如颶風一般過境,卷得你的世界裡寸草不生,哪裡會有處躲呢。
隻不過進了社會,總覺得心動不再是人生的頭等大事,碰到可能劇烈心動的對象第一反應是躲開,總想找個合適的人、穩妥的人、讓日子溫吞平穩的過又不至於寂寞的人。
怎麼會變成這樣呢。
周可玉望著辛喬笑:“我覺得你挺牛的你知道吧。”
去喜歡一個全世界都知道你們不合適的人。
不管終點線有多麼遙遙,不給自己留任何後路。
周可玉問:“你有沒有想過,要是你們倆最後真的不能在一起,你怎麼辦啊?”
“沒想過,因為想不出答案。”辛喬笑了聲:“也許會恨她一輩子,變成鬼都要去搖她的床。”
周可玉跟著笑:“你到底喜歡她什麼呢?”
辛喬認真的想了會兒。
想周琨鈺人前的端莊和人後的狡黠。
想周琨鈺一本正經穿白大褂的模樣和渾身顫栗在她掌下盛放的模樣。
想周琨鈺鴿子灰般的瞳仁,裡面刮滿春天顏色的風。
想她初始時的傲慢和殘酷,想她動心後的猶疑和怯懦。
也想她義診時滿臉疲憊卻目光堅定的模樣,和蜷在自己身邊睡了十分鐘後重新踏上“戰場”的模樣。
然後辛喬對周可玉挑了下嘴角:“我不知道。”
“我甚至都說不清楚,我到底是因為她好的一面還是她不好的一面而喜歡她。”
周可玉跟著笑了,語氣裡帶著一點落寞:“真好,不知道這一輩子,會不會也有人像這樣用儘全力的喜歡我。”
辛喬:“會的。”
隻要世界上像她這樣的傻瓜,再多一點的話。
“托你吉言啦。”周可玉彎唇道:“不過,你可彆後悔。”
“喜歡她,可比喜歡我麻煩多了。”
辛喬一起笑了。
“是麻煩啊。”她這麼說了句,抬起手指,在茶幾邊沿敲了兩敲。
周可玉回家以後,辛喬洗完澡出來,又望一眼防盜門的方向。
恰好辛木聽到她洗完,拿著浴巾和睡衣準備去洗。
跟著她看一眼門口:“有賊?”
辛喬好笑:“你能不烏鴉嘴麼?”
“怕什麼,你不是片兒警麼,他們這叫送貨上門。”辛木鑽進浴室:“我去洗啦。”
辛喬很想抽根煙,又怕辛木一會兒出來聞見。
正猶豫要不要下樓,周琨鈺發來一條微信:“我今晚先不過來了,明天一早要跟阿姐去個地方。”
“等我解決好這件事,就來找你,等我好麼?”
辛喬吐出一口氣。
想起周可玉剛才那
句玩笑:“你可彆後悔。”
“喜歡她,可比喜歡我麻煩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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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喬不後悔,她的喜歡是月光,直愣愣照在地上,不會因受挫而靈活的拐彎,所以後悔也無用。
回房,靠在床頭,呆呆望著月光透過窗扉。
她隻是回想起那晚代瑉萱和周琨鈺在一起的模樣,忽然想:周琨鈺還會回來麼?
******
周琨鈺回到公寓,收到代瑉萱信息:“明早七點來接你去機場。”
放下手機,打開淋浴。
嘩嘩的水流衝下來,周琨鈺撫了一把自己的臉。
她今晚決定先不去找辛喬,是因為她覺得,在事情還沒解決好的時候過去,就像辛喬自己說的,是欺負,是不負責。
而辛喬始終沒回她信息。
第二天一早,周琨鈺起床簡單收拾了下,代瑉萱發來:“我到小區門口了。”
她是打車來的,沒用家裡的車。
這趟旅程,儘量隱秘而低調。
周琨鈺坐進去,窗戶打開一條縫。
火燒火燎的春夏過去了,秋天變得像山火燃儘的灰,連風都是灰色的,灌進人眼裡,若沒辛喬照耀,連瞳仁都會變成鴿子般的顏色。
代瑉萱跟她一並坐在後排:“睡得好嗎?”
周琨鈺望著窗外:“嗯。”
這並非假話,在心裡做出決斷後,她一直帶著一種坦然的寧靜,睡眠的確比以前好了許多。
她隻是,已經很想辛喬而已。
******
車開到機場,代瑉萱換了登機牌,跟她一起去安檢。
周琨鈺低頭看了眼,目的地寫明為“蘇城”。
她排在隊伍裡安靜依然。
代瑉萱:“你猜到了。”
“嗯。”
近兩小時的航程,機翼劃過灰蒙蒙的天。
一走出機艙,周琨鈺頓時覺得走進了一汪池水。
南方空氣中濕度太大了,尤其在邶城趨於乾燥的秋日,這種對比越發明顯。
代瑉萱提前約好了一輛車,自己開車載著周琨鈺,駛離機場。
一個多小時後,她們進入湖城。
又開了一會兒,一座淡白的建築出現在視野裡。
代瑉萱望著她側臉:“要下車麼?”
周琨鈺點頭:“其實,我一直想去看看。”
院長已在等候,遠遠望見走來兩個纖窈身影,一個微卷的短發,大氣從容,年齡不大卻透著股沉穩氣度,另一人烏色長發披肩,清麗的面容十分端莊。
走到她面前與她問好,院長問:“是來探視周女士的嗎?”
“是,跟您預約過了。”
“這麼多年,倒沒人來探視過她。”院長引著她倆:“二位跟我來吧。”
代瑉萱拖慢院長一步,在周琨鈺耳邊壓低聲:“彆怪我殘忍。”
穿過一條陽光照不到的幽
暗走廊,視線變弱,拖著人本能的腳步放慢。
跟著,一排療養的房間露了出來。
院長介紹:“周女士在1024房間。”
代瑉萱和周琨鈺輕輕走過去。
推開門,一位依稀能見年輕時清麗的老者抬起頭來,望向她們的眼神卻那般虛無。
代瑉萱心底震撼。
周琨鈺反而比她鎮定些,走過去,蹲到老人腳邊,輕輕喚了聲:“姑婆。”
******
面對生人的靠近,老人一瞬變得像無措的小女孩。
眼神充滿防備,世界在她的眼裡滿是陷阱和危險。
正當這時,院長一步跨上前來拉開周琨鈺,周琨鈺失了重心,又被院長扶著才堪堪站穩,回眸瞧,原來是方才看著分外迷惘的老人高高揚起了手,似要用儘全身的氣力打下來。
院長揚聲朝外面喊:“小楊!”
一個護士匆匆進來,把胸口喘得像風箱的老人攬進懷裡,安撫著她過分激動的情緒:“沒事了。”
老人的聲音分外枯啞,像秋日裡被抽乾了最後一絲水分的葉,喉嚨裡喝喝的:“有人要害我!哥哥,你快來救我!”
周琨鈺和代瑉萱是外科醫生,見過許多殘酷的場面了,眼前一幕,仍是看得心驚。
其實那時陽光正好,淺白的光線從窗口透進來,讓窗沿一盆石斛蘭淡白的花瓣也顯得通透。隻是有時美好反而被用來襯托殘忍,在明晰的光裡,老人的眼神令人震撼。
對世界滿滿的不信任,那是一個心裡沒有底的人,世界於她而言變成一個空洞的黑洞,她一路往下墜,誰都托不住她。
誰能相信,這是揮斥方遒的周承軒的妹妹。
代瑉萱站在窗邊,方才說那句“彆怪我殘忍”的意思,是她總得帶周琨鈺來看一看,家族棄子的下場。
護士仍在安撫:“沒人要害你,馬上吃飯了,今天吃你最喜歡的南瓜粥,我喂你好嗎?”
她想暫且放開老人,老人卻緊緊攥住她,院長說:“你在這,我去幫你拿。”
自己轉出去端了餐盤,上面盛著南瓜粥和蒸蛋羹。
周琨鈺默默看著護士喂了一會兒飯,走上前放輕聲:“能讓我試試麼?”
“可是……”
周琨鈺衝她笑笑:“我小時候生病,姑婆也給我喂過飯的。”
護士望向院長,院長點點頭,她便退開來,把調羹交到周琨鈺手裡。
畢竟這麼多年,從沒有家人來看過老人。
周琨鈺坐上圓凳,舀一勺南瓜粥給老人喂過去,老人不出意料的一揚手,狠狠打翻在她身上。
周琨鈺也不惱,抽了張紙巾,把灑在一字裙上的南瓜粥擦乾淨,又舀起一勺粥:“我給你講張仲景的故事好嗎?”
老人瞪著她,她柔婉的笑。
代瑉萱望著周琨鈺唇邊的笑意,覺得心酸。
她記得小時候有次周琨鈺生病,周素音過來
探望,那時周琨鈺不過幾歲,藥苦得驚人,她卻不敢跟沈韻芝抱怨分毫,一張小臉皺皺的蒼白。
周素音坐到床畔,那日喂周琨鈺吃的是什麼粥?不記得了。隻記得她的聲音沉穩而令人心安,一頭濃密黑發束在腦後,笑問周琨鈺:“我給你講醫聖張仲景的故事好嗎?”
現在,換成周琨鈺給她喂完了粥,站起來。
院長提醒:“周小姐,按我們的規定,每日的探視時間有限。”
“好。”周琨鈺最後握了一下老人的手,要抽回手的時候,老人遲疑的,在她小手指上一勾:“我哥哥呢?你認識我哥哥嗎?”
周琨鈺的心揪了下。
周素音還記得周承軒,最後在她心裡殘存的,是兄妹二人幼時交好的模樣。
她與代瑉萱跟著院長往外走,代瑉萱交代:“請務必好好照顧她。”
“這是自然。”院長點頭應下:“你們也看到了,我們療養院的條件很不錯。畢竟這是周老先生投資建的,每年該撥的款項也從不會少。”
兩人走出療養院,回到代瑉萱開過來的車上。
周琨鈺坐上副駕,給自己綁好安全帶,又抬眸望一眼不遠處那淡白的建築。
開口道:“我記得從我們小時候開始,姑婆和爺爺的關係就不好了。”
“她不常來我們家,不過我們小時候還是能經常聽到她的名字,因為她是非常優秀的兒科醫生,跟爺爺的聲望不相上下。”
後來,周素音跟周承軒關於集團如何發展的矛盾,再不能轉圜。
再後來,周素音憤而離開了慈睦,在邶城醫療圈處處碰壁,鬱鬱不得誌了幾年,離開北方回到南邊小城,在一家醫院裡出任兒科醫生。
又過了幾年,她離了婚,精神狀況也急轉直下,據說是因為一項研究遲遲得不到醫療圈的認可,整個拖垮了她的意誌。
到底為什麼得不到認可?是否與周承軒有關?
其中的真相,周琨鈺和代瑉萱她們這些晚輩就不得而知了。
很容易想象周素音清醒的那最後幾年的樣子。
收入大幅減少的同時還要貼補研究,後期幾乎可以用“清貧”二字來形容。丈夫不知是不能共苦,還是出於其他什麼原因,離開了周素音,每日她鬱鬱不得誌的從醫院回家,對著冷燭殘羹。
尤其逢年過節,那般的冷清更如鈍刀,反反複複在人心臟上磨。
失卻優渥生活不駭人,真正令人難以承受的,是失去了世間的根。
無論醫療圈還是生活中,再無一人真心的接納她。周素音從小在優渥環境長大,自有她的驕傲,像輕薄的瓷器,愈美麗就愈易碎。
周琨鈺想,可能周承軒還是不夠殘忍。
他在南方斥資建了這座療養院,不許任何家人來探視,算是保全了一貫傲然的周素音最後的尊嚴。
或許,他就該讓每個家人都來看看周素音的下場,這樣敢於反叛家族的人,是不是就會更少一點。
周琨鈺嘲諷的勾了勾唇角,代瑉萱看她一眼,她的黑色一字裙那般端雅,上面卻殘存著南瓜粥灑上的一圈斑駁的痕。
代瑉萱發動車子,開了一段路後,周琨鈺意識到:“不去機場麼?”
“我這趟過來,祝教授托我去見個她以前的同學,我先送你去酒店,我們明天一早回邶城好麼?”
等車停下,周琨鈺跟著代瑉萱下車,辦理入住拿了房卡。
代瑉萱直接走了,她乘電梯上樓。
為什麼江南水鄉的酒店裝修一定要是木質,好似時光倒流,一推開木窗扉就能望見碧粼粼的湖。
周琨鈺放下包,打開窗。
她這視角望不見湖,但空氣裡的濕度讓人像浸在水裡。
她很懷疑代瑉萱是真的把時間管理做到如此地步,還是見人隻是托詞。
就為了給她一段獨處時間,讓方才去療養院的感受,像湖裡的浮塵,一點一滴沉下來。
變成心裡堆積的淺灘,讓那樣的後怕變得不容人忽視。
周琨鈺靜靜望著窗外。
好,既然代瑉萱讓她體會這些,她就好好體會到底。
然後再來看看自己心裡已打定的主意,到底會不會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