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琨鈺也不知自己是什麼時候睡了過去。
沒拉窗簾,睜眼時帶點玫瑰胭脂色、卻又比那清冷些的天色,讓她很快意識到自己又迎來了一個春日清晨。
手很麻,她撐著掙紮起身,看著身上打皺的襯衫和西褲,她竟就在沙發上這樣蜷著睡了一夜。
還好今天不值班,免去了來不及回家換衣服、而不得不穿著這樣一身皺巴巴奔赴慈睦的尷尬。
腦子裡浮現的第一念頭居然是這個,讓她自嘲的勾了勾唇角。
很好,即便在沙發上睡了一夜,你也還是那個理智的周琨鈺。
牙刷和毛巾倒是都有,她去洗漱後梳了梳頭,重新束在腦後,拎著包匆匆下樓。
相較於她的高端公寓,這裡顯然有著更多的人間煙火氣,儘管是周六,一大早小區門口還是聚集著各種早點攤,賣煎餅果子、腸粉、鹵肉卷餅,很多周末要上班的人,又或是要帶孩子補習的人,腳步匆匆的描繪出一街的車水馬龍。
這裡跟高端公寓的冰冷清寂不一樣,當然,跟辛喬家好像被拋在時光之外的舊街也不一樣,介於兩者之間,卡在一個不尷不尬、不上不下的位置。
她昨晚是打車過來的,此時匆匆走到街邊,給自己打了輛車。說不上是空等了一夜的疲憊還是並不熟悉的街景讓她想逃。
回了家,她鑽進浴室,淋濕自己的黑發,雙手攏過肩膀的時候想:
她迫不及待想要洗去的是什麼?尷尬、寂寞,還是也許就此和辛喬漸行漸遠的恐懼?
******
周琨鈺並不知道的是,在她洗澡的時候,辛喬到了南彙景苑。
辛喬覺得自己挺莫名其妙的,明明是出來晨跑,甚至還穿著運動服和跑鞋,不知怎麼就坐上了公交,一路晃到這裡來。
小區門口各種早點攤很多,其中那家鹵肉卷餅生意最好。
辛喬慢慢走過去。
對自己荒唐行為的不能理解,讓她恨不得買個鹵肉卷餅直接走人算了。
前面排著四個人,她跟著隊伍一步步挪。
排到她了。
攤主是個年輕小哥,戴著眼鏡還有些書卷氣,手下的動作卻很利索:“要什麼口味?最推薦全家福。”
辛喬張了張嘴。
“算了。”她這樣說了句,走開了。
排她身後的人奇怪的看了她一眼。
她往小區門口走,正當擔心自己沒門禁卡該如何進去的時候,發現這小區管理並不如周琨鈺那高端公寓嚴格,她跟在兩個出來買菜的大媽身後,也就那樣進去了,保安並沒有多問她一句。
真的進小區後,辛喬很想假裝自己不記得詳細地址了。
但她發現具體的門牌號像「南彙景苑」四個字一樣,刻在她腦子裡似的。
她找到5棟2單元,乘電梯上28樓。
周琨鈺為什麼約她在這見面?
這是誰的房子
?周琨鈺的?
她並沒有敲門,突然傳來的開門聲卻令她一驚,本能後撤半步,才反應過來那聲音來自她身後,鄰居出門,看她站在門前,對她奇怪的瞧了兩眼。
若她長得再可疑一點,大概會迎來報警的結局。
她忽然想,這會不會是周琨鈺朋友家?
會不會出來一個陌生人給她開門?
她該怎麼說?
她一大早穿著運動服和跑鞋站在這裡,腦子裡一片混沌。
最終,樓道晃進的一縷陽光讓她醒過神來,她低頭挑了挑嘴角,直接轉身離開。
媽的,不管這是哪。
她根本就不該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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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六,盛寧兒接到周琨鈺電話:“出來喝酒?”
盛寧兒笑道:“你請?”
周琨鈺輕描淡寫:“好啊。”
盛寧兒:“為什麼請客?”
周琨鈺:“大概你長得好看,而我喜歡賞心悅目。”
盛寧兒大笑:“阿鈺,你好撩啊,最怕你這種撩而不自知。”
周琨鈺掛了電話想:撩而不自知?
怎麼可能,對盛寧兒是知道她愛聽恭維,這樣說今晚酒局一定成行。
她真正撩過的,隻有一人。
並沒不自知,而是沒想到自己會淪陷。
收拾了一下出門。盛寧兒這邊的酒局和代瑉萱那邊的酒局迥然不同,搖骰子拚酒是常規操作,酒喝到位後,便湧入舞池。
周琨鈺照例坐在沙發邊上,盛寧兒來拉她,她笑著推辭:“我忙了一周,放過我,讓我休息下。”
又說:“讓我跳舞也可以,我要計費,今晚酒局你買單。”
盛寧兒和周琨鈺不一樣,自己沒收入,雖然零花錢豐厚,但花錢如流水,自然不接這樣的招。
周琨鈺換來半刻清閒,一手持著裝了軟飲的方口杯,清瘦的手腕轉兩轉,酒吧的燈光經過精心設計,讓人五官曖昧著模糊,一雙眸子卻如清透的河。
映出的些許水光,變做河面上繚繞的霧。
另一排卡座,坐著一個黑長直發的女孩,抱著雙臂,沒什麼表情的望著舞池裡群魔亂舞。大約無聊了,視線往旁邊一轉,瞥見了周琨鈺。
眼前的女人,穿著筆挺的白襯衫、淺灰色西褲,一頭長發柔順的披在腦後,一張臉很清秀,妝容清淡得過分。
可你若說她冷、說她無趣,從她挽起一截襯衫袖子露出的手腕,那延綿起伏的尺骨,又或者她架在膝上的腿,露出一截光潔的腳腕,好似隨著她自己心裡的不知什麼旋律,隨意的轉兩下。
那偶然流露幾乎難以捕捉的些許風情,卻會讓人對她的真面目更加好奇。
女孩走過來:“覺得無聊的話,跟我一起走麼?”
周琨鈺失笑:“什麼?”
她態度良好,並沒有因為這突兀的搭訕而不快。因為那雙眼,讓她想起辛喬。
乾淨,倔強,凜冽到甚至透著些許傲。
可是,不,這不是辛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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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喬的乾淨裡有一股被摔打過的世故,那乾淨就更顯乾淨。
辛喬的倔強裡有對人生的假意妥協,偶爾透出一點點頹靡。
還有辛喬的凜冽,從不顯山露水,裹在厚厚的淡漠之下。
周琨鈺轉了轉手腕想:世界上隻有一個辛喬,沒有人會真正像她。
她搖搖頭,指一下舞池:“我不覺得無聊,我要過去找我朋友了。”
女孩聳一下肩,也不做糾纏,轉身走了。
周琨鈺果然站起身往舞池那邊走去,卻沒進舞池,而是一轉頭踱到吧台前,笑著湊近一個酒保:“嗨,上班了?”
“周小姐。”酒吧看著她笑:“等著,我這就給您調一杯日出。”
他長相俊朗,酒藝出眾,一杯不含酒精的“日出”更是他的活招牌。
試想,能把蕩滌一切曖昧、把所有尷尬真相攤在光線下曬的“日出”,變得討人喜歡,這杯“日出”有多厲害?
周琨鈺抿了口,對他勾勾手指。
他笑著湊過來。
這酒吧多是世家千金,與樣貌不錯的他溫存幾分鐘,耳鬢廝磨,甩下豐厚小費,是常事。
當然出了這裡,他是買煎餅果子坐地鐵的普通人,抱著西施犬坐著豪車路過街邊的千金們,並不會多看他一點。
看透這一點,一心隻想拿錢,心態反而平和得多。
周小姐一貫跟人保持著距離,不過圈子裡的人,又有哪個是真的乾淨。
然而此時周小姐湊在他耳畔,吐露的話卻是:“聽說你賣手機卡?用其他人名義辦的,根本查不到我這裡?”
這是他私下的一門生意。替那一階層守著她們自己的小秘密。
周小姐附在他耳邊:“我要一張,壓在杯墊下給我,我給你現金,就放在……”
聲音越發壓低,報出酒吧外的一個隱秘所在。
酒保按她吩咐,把卡給她。
來找他買卡的人不少,個個都有秘密,可沒人謹慎到周小姐這地步。
她要守護的秘密是什麼?
他來不及探究,周小姐已轉身離去了,含著點笑意,好像真是過來喝一杯軟飲似的。
周琨鈺完成今晚的任務,安心坐回沙發邊,等著盛寧兒她們跳完舞,過來喝第二輪酒,然後把爛醉的她們依次塞進車裡。
回到公寓,洗去一身酒氣,她去酒吧自己從來不喝,所以現在很清醒。
找到以前的一部舊手機,把卡插上去。
若辛喬按她紙條準時來赴約,她甚至連這張卡都不想辦。
偷拍她和辛喬的到底是誰未確定,她有懷疑對象,但還沒得到佐證,越謹慎越好。
買張卡都要攢一場朋友酒局做遮掩,即便再被偷拍也看不出任何破綻,她就是這樣步步為營的人。
開機,屏幕亮起。
她在收信人一欄輸入辛喬手機號,隻發了兩個字:“是我。”
頓了一會兒:“明天下午兩點見,好麼?”
放下手機,想了想又拿起來,把地址重新打一遍:“xx大道xx街8號南彙景苑5棟2單元2803”。
她並不絕對信任這張沒用她名字的手機卡,不想在信息裡說更多。
發完信息後,她發現自己陷入了一種惶惑。
她吃不準辛喬了。
即便辛喬曾說過永遠相信她,但在她做出那樣的“演技”後,真的還會繼續相信她麼?
辛喬很可能連她遞的紙條都沒打開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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淩晨一點過,辛喬已經睡了。
也不知為什麼睡得不安穩,忽然醒了。
然後她發現,自己是被放在床頭充電的手機吵醒的,來了一條信息。
她平日訓練很累,按理說這樣細微的滋滋震動並不會讓她驚醒,今夜倒是奇怪。
迷迷糊糊間,她有預感似的伸手摸過手機。
不是“假日歡樂購大米低至半價”,也不是“無需抵押可在我行貸款30萬”,隻有簡簡單單的兩字撞進辛喬還迷蒙的眼——“是我”。
辛喬清醒過來。
除了周琨鈺,還能有誰?
又進來兩條信息,再次約她見面。
並且,把地址又發了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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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日,周琨鈺打車去南彙景苑,在附近繞了兩圈,才隨著一股人潮隱蔽的進去。
大隱隱於市,她刻意租在一個入住密度高的小區,她打扮低調,反而不招眼。
打開2803的門,她把包在沙發上放下。
本想帶電腦過來工作,想了想,還是放棄。好像那樣,就承認了辛喬今天仍不會來似的。
於是,她又迎來了一場無所事事的等待。
忍無可忍的打開電視,電影頻道居然正好在重放《羅馬假日》。
她失笑,一切好像在重演周五夜裡的狼狽。
笑容在她臉上消失,她再一次按下了遙控器的靜音,屋內的沉寂像深海的壓力,把人像一個個小氧氣泡似的往外趕。
她卻說不上是跟自己較勁,還是跟辛喬較勁,又一次固執的等在了這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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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日下午兩點,舊筒子樓。
天漸漸熱了,又還沒真熱到夏天的程度,廚房裡用水盆接滿涼水,鎮著今年的第一個西瓜。辛木在寫字桌邊刷卷子,總覺得這樣的午後讓人昏昏欲睡。
辛喬在陽台曬洗好的家紡,一抖濕漉漉的床單,把她嚇得一哆嗦,瞬時清醒了不少。放下筆踱到陽台:“我幫你吧。”
辛喬:“不用,你做你的題。”
辛木:“你今天怎麼突然想起來大掃除?洗這麼多床單被套。”
辛喬瞥她一眼:“天氣好。”
“哦。”辛木看著她把床
單扯平:“老姐,等暑假放完,我就初三了,好嚇人呐。”
“有什麼嚇人的???[]來[]_看最新章節_完整章節”
“中考啊。考不上好高中,就考不上好大學。考不上好大學,就當不上總裁。那我的人生還怎麼走上巔峰?”
“不會的。”
“你怎麼知道?”
“因為你每天都好好學習了。”辛喬說:“學習這事不就這樣嗎?跟我每天訓練一樣,隻要付出,就有回報。”
辛木點點頭:“你這麼一說,我好像輕鬆點了,老姐你居然會安慰人了,變溫柔了你。”
辛喬:“我本來就溫柔。”
辛木很大聲的“哈”一聲。
“等我當上總裁,我就再也不用學習了,到時候哪些員工不聽話,我就專門用一間辦公室,把他們關在裡面做五年中考三年模擬。”
辛喬張了張嘴,又閉上。
其實她想說,學習已算很好的一件事了,就像她訓練也算很好的一件事了,等辛木出了社會就會發現,世界上付出就有回報的事其實屈指可數。
比如,可能很難升職的工作。
比如,周琨鈺。
但既然辛木總有一天會認清這一點,辛喬想,還是不要這麼早把殘酷的真相告訴她吧。
她的確洗了很多床單和衣服,一直忙到下午四點,發現煙沒了,便去街口的小賣部買了一包。本想抽,又覺得這個點人來人往的不自在。
正準備往舊筒子樓走,正巧周可玉背著包走過來。
“今天還加班啊?”
周可玉一臉倦色的笑笑:“好久沒休過周末了。”又問辛喬:“木木在家麼?上次的訪談還有幾個小問題要補,她什麼時候方便,我去找她一趟。”
“你現在去吧,她學一天了,我看她也困得很,你正好讓她換換腦子。”
辛喬和周可玉一起走進舊筒子樓。
辛木聽到動靜,笑著招呼一聲:“可玉姐姐。”
“木木,我有幾個問題想問你,會不會打擾你?”
“不會不會,你來。”
周可玉從包裡掏出一個小筆記本,走到寫字桌邊,辛木給她搬了把椅子,兩人並肩坐著。
辛喬獨自走進廚房,去看在陰涼處冰水鎮著的瓜。這時節放冰箱還太寒涼,就這麼冰水鎮著最好。
不一會兒,西瓜清甜的香氣隨暖風飄來,讓人想起記憶裡吹著搖頭電扇的老舊初夏。
周可玉突然被拖入了時光深處,在她的家鄉,歲月也是這樣慢,好像融化在春末夏初再不往前行。
接著,視線裡映入辛喬白皙而修長的手指,端著一碟切成月牙狀的西瓜:“吃瓜。”
辛木撲哧一聲就笑了。
辛喬睨她一眼。
辛木:“老姐,現在吃瓜已經不是吃瓜的意思了。”
周可玉問辛喬:“手怎麼了?”
“嗯?”辛喬這才注意到:“剛才晾床單時在晾衣繩上刮了下吧
。”
辛木:“老姐,你還是用創可貼貼上吧,你經常做家務碰水。”
“家裡的用完了,我一會兒去買。”
周可玉打開自己的包,翻出包創可貼遞她:“我這兒正好有,你先拿著用吧。”
“謝了,多少錢?我轉給你。”
“真彆這麼客氣了。照你這麼說,今天吃瓜的錢我要不要轉給你?”
辛木又是撲哧一聲笑。辛喬這才點點頭。
周可玉拿起一牙西瓜,脆生生的,口齒沁香。
辛喬轉身走回自己臥室,再出來的時候,手指上貼了創可貼,肩上勾著個包。
辛木咬著西瓜瞥她:“要出去?”
“嗯,想去買雙跑鞋。”其實是要去買一些材料,隊友之間經常自己做炸彈又互相拆解,算是很重要的訓練。
周可玉一直默默看著辛喬,沒防備辛喬無意垂眸,一怔,兩人視線觸碰到一處。
辛喬很淡然,淺淺的點一頭:“你們慢慢吃,我先出去一下。”
她走路的姿態很利落,很快身影就在門口消失了。
周可玉盯著咬了兩口的西瓜,齒痕之下,是一顆白色細軟的小籽,做不到完全無籽,又不能像黑色西瓜籽一樣發育得周全,很微妙的卡在那,像頓生的某種微妙心情。
辛木叫了一聲:“可玉姐姐,你發什麼呆呢?”
周可玉笑著搖頭:“沒有,我們邊吃邊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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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喬背著包走出舊街,這時分尚且有點曬,她一路微眯著眼。
出街口左轉,一路走到公交車站。蟬鳴聲聲,她的眼神無意識落在公交站牌上。
181路。
再轉兩條線,就可以到南彙景苑。
她上次不是從這一站去的南彙景苑,而是從公園過去的,為什麼她會對181路這麼熟呢?
因為她提前查過。
她發現自己不能閒下來,腦子裡一空,就會想到周琨鈺給她發的信息,所以做完大掃除又決定出門買材料,讓自己琢磨琢磨工作的事。
可這會兒站在公交站,難道反而給了她去南彙景苑的契機?
辛喬緊抿唇線站著,額上沁出一層細細的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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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彙景苑,周琨鈺又一次看完了《羅馬假日》。
雖然她按了靜音,但盛大的新聞發布會還是反襯出屋內的寂寥,窗外的陽光逐漸往下落,在雪白牆面上扯出虛張聲勢的影子。
時近黃昏了,辛喬還沒有來。
橘黃色的光影洗去人的從容,將寂寞不斷暈染,層層疊疊的加深顏色,人心如宣紙皺巴起了一小塊。
到這時,周琨鈺心裡已然清楚。
總是伴著陽光的辛喬,今天也不會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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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一上班,周琨鈺有三台手術。
下了最後一台手術出來時,腳步都有些虛浮。
她覺察這是低血糖前兆,腳步匆匆往醫院的超市走。
遠遠望一眼⒀⒀[]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收銀台那麼多人排隊,令人眼發昏。
忽然有人問:“你想買什麼?”
周琨鈺收了下步子,覺得這聲音帶些熟悉又不那麼熟的意味。
一扭頭,看見意想不到的一張臉。
“是你。”周琨鈺:“我忘了問你的名字。”
竟是上次在酒吧同她搭話的女孩。
“陶昕。”
脫離了酒吧曖昧模糊的燈光,一張臉沐浴在夕陽下,五官清秀的顯露出來,倒越發顯得像辛喬了。
尤其那雙眼,乾淨裡透著倔。
又問她一次:“你想買什麼?”
周琨鈺帶著些恍然,答她:“牛奶。”
陶昕從袋子裡掏出一盒牛奶遞她:“看你不太舒服的樣子,彆去排隊了,喝吧。”
周琨鈺遲疑了下。
陶昕挑起唇角:“你也不是我要找的醫生,給你盒牛奶不算賄賂吧?不然,你把錢轉我,四塊。”
周琨鈺笑了笑,接過,插入吸管喝了一大口。
熱量注入體內,體能開始複蘇,頭暈眼花的感覺漸漸退潮。
周琨鈺問:“怎麼來醫院了?”
“我奶奶骨折了,我帶她來住院。”
“你遇到我,好像一點不意外。”
“我聽她們說了你是醫生。”
在周琨鈺所置身的社交圈子裡,大約沒人不認得周三小姐。陶昕家境並不好,陪著那些大小姐們去酒吧,來存預備自己開工作室的第一桶金。
“我對著醫生展示欄那些穿白大褂的臉,有去特意看,哪張是你的。”
這話透著些許曖昧,周琨鈺端雅笑著,思考如何把對話重新拉回安全距離。
成年人之間其實無需多言,她的不接話已足以讓陶昕笑笑:“那我先走了。”
夕陽給陶昕的背影添了層濾鏡,周琨鈺望著那背影想:如果她要攻略陶昕,需要花多久?
讓一個來自完全不同階層的、倔強不馴的靈魂,在她手下一點點蝶化破碎,對她俯首稱臣,這一次,她需要花多久?
如果她覺得這遊戲有意思,而辛喬不再理她,她是否可以重開一局新的遊戲?
如果她想,還可以開第三局,第四局……
像她所處的圈子裡,喜愛潛水的人,總是挑戰不同的潛水勝地,喜愛攀岩的人,總是攀緣不同的懸崖峭壁。
遊戲麼,總是越新鮮越刺激不是嗎?
她默默走著,再沒去看前方陶昕的背影。
因為,她需要的不是遊戲。
她需要的是辛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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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三深夜,周琨鈺藏在枕側的手機滋滋震動起來。
她迷迷糊糊睜眼,瞥一眼床頭的電子鐘,顯示現在是一點零五分。
反應過來後,她一下子坐起來——震起
來的,是她用新手機卡的那部手機。
而那個號碼應該隻有一個人知道。
她把手機摸到手裡。
那個號碼她太熟悉了。
她忽然有點緊張:打電話?她都沒敢給辛喬打電話。
其實她算計太多,思慮太多,一向比她勇敢的人,是辛喬。
辛喬打給她要說什麼?
再不接,電話就要斷了。
周琨鈺按下接聽:“喂?”
那邊靜默了一瞬。
周琨鈺意識到,自己剛睡醒的聲音暗啞,簡單一個字被她說得太過曖昧,這樣的語調不該輕易展示給外人。
在辛喬看來,她們或許早已不是這樣的親近了。
黑暗靜謐的臥室裡,空調涼風肆意侵襲,溫暖快速退卻,讓人手臂上泛起一層薄薄的小顆粒。
周琨鈺抱住自己蓋在薄被裡的雙膝。
“辛喬。”她輕輕喚了聲:“是我。”
那邊又沉默一瞬。
終於辛喬的聲音響起。
也是簡單兩個字:“知道。”
語氣很冷,可這兩字無疑拉近了些距離——
她知道是她,也隻會是她,就像她接受不了彆人一樣,辛喬也隻有她一人。
周琨鈺忽然鼻子有些酸澀,但她把這歸咎於太早開了空調的緣故。
她關了空調,而遙控板的“滴”一聲,成為兩人間不成形的唯一對談。
終於辛喬問:“你找我,什麼事?”
周琨鈺的心再次跌落下去。
親密不再,寡言的辛喬,說話方式恢複成零落的短句,也就少了其中隻許她一人的溫存。
她答:“我有事跟你說。”
辛喬依然簡短:“那就說。”
“需要見面跟你說。”
她覺得辛喬一定拒絕她。
沒什麼話是一定見面才能說的,無非見面後在溫暖的肌膚、溫軟的眼神等等感官的共同作用下,她更能像有很多兵卒可用的將軍,擊潰辛喬的防線。
沒想到辛喬說:“現在行麼?”
周琨鈺一愣:“你方便過來?”
辛喬:“嗯。”
“那,”周琨鈺匆匆下床,黑暗中沒踩到地板上的拖鞋:“南彙景苑見?”
她這是一個問句,但辛喬那邊直接把電話掛了。
周琨鈺跌跌撞撞想趕緊去換衣服,小腳趾撞在衣櫃角上,來不及呼痛,摸索到牆上的開關打開燈。
好不容易辛喬答應了見面,她卻發現自己心裡更慌了。
辛喬是為了要求她不再打擾麼?這會是她們的最後一次見面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