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1 / 1)

好的壞的春天 顧徠一 8530 字 6個月前

第16章

辛喬夾著煙,先是看了周琨鈺一陣。

忽地勾唇笑了笑。

“你好文藝啊。”她這樣說道。

她的神情總是很淡漠,這體現在她即便勾著唇角,眼神裡也沒笑意。

“大概隻有你們這種很有空的人,才會這麼文藝。”她走到垃圾桶邊,點了點指間的煙灰,再次回眸看向周琨鈺:“說什麼人的背影會說話,說什麼我的名字是‘詩人賦有喬’。”

沒那麼文藝的,她轉回頭,盯著面前的垃圾桶。

慈睦即便花園裡的垃圾桶也有好看雕花,淡銀色的金屬面被擦得閃閃發亮。她想起她和妹妹蝸居的舊屋,沒有小區,一條窄街的儘頭有兩個綠到刺目的巨大垃圾桶。

沒有人及時收理,夏天會發出一種腐壞水果和爛菜葉混合的氣息。

“沒有那麼文藝的。”辛喬說:“我和辛木的名字,就是喬木,生命力旺,好養活。還有,我站在這裡,就是想出來抽支煙而已。”

周琨鈺靜靜聽了一陣:“辛小姐好像很少跟我說這麼多話。”

可是,她很會抓重點。

因為她剝除了辛喬這麼多話的外殼,站在辛喬身後問:“所以你是說,你還好,對麼?”

辛喬背對著周琨鈺,所以她允許自己抿了抿唇。

指尖的煙霧升騰,隨著也許是夏末最後一隻小蟲撲騰的翅膀,向著以溫馨做假象的淡黃燈光繚繞而去。

她放鬆了唇瓣,調勻了呼吸,才開口:“我好得很。”

一秒,兩秒,三秒。

身後寂寂的,周琨鈺沒說話也沒動作。

辛喬的肩下意識繃起來,怕被周琨鈺覺察,就在她刻意放鬆的一瞬,周琨鈺踩著平底鞋走了。

很輕巧,幾乎沒什麼聲音,可一並消失的還有她即便在煙味中也能捕捉的淡香,提示著人,她的確是走了。

辛喬的肩塌下來。

說不上心裡是鬆一口氣的感覺更多,還是……

不,沒有還是。

******

辛喬再沒有去過花園。

手術日期定下來這事,好像沒對辛木構成什麼影響。

她每天看書,做卷子,偶爾很小聲的哼歌,不吵著其他人的時候,也會把音量放出來一點讀英語。

這會兒她寫著張英語卷子,把筆尖在草稿紙上劃兩道,又磕兩磕。

“怎麼?”辛喬從手機屏幕抬眸:“寫不出來了?”

“不知怎麼搞的。”辛木瞧一眼筆杆:“明明還有墨啊。我換支筆芯。”

她拉開筆袋:“慘了,筆芯沒了,這款筆芯隻有在我學校那邊才買得到。”

辛喬瞥一眼她字跡的顏色:“藍色的筆寫不了,你用黑色的寫嘛。”

“你不懂,這是手感。”辛木神秘的搖手指:“寫英語必須用藍色的筆,寫語文數學必須用黑色的筆。”

辛喬笑了笑。

收了手機站起來:“我去醫院超市給你新買一支。”

“老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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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辛喬回眸。

辛木靠坐在床頭對她咧嘴,身邊是她替辛木拿到醫院來的玩具熊:“要好寫一點的。”

“知道了。”

走廊裡的陽光依然刺眼,辛喬在走廊窗邊邁步,被晃得有些睜不開眼睛。

是堅強還是怯懦?

她在心裡問自己。

像這樣把注意力放在一支藍色的筆上,好像生活裡沒什麼其他更大的事了。

這樣的她與辛木,是堅強,還是一味隻會逃避的怯懦?

踏進醫院超市,她走到文具貨架邊。

先是掃了眼,的確沒有辛木所用的那種藍色的筆。

她挑了幾支試寫筆,在草稿紙上一一試過。

難寫。

難寫。

還是難寫。

辛喬握著筆的手指越來越用力,筆尖在紙面劃出一道尖銳的弧線。她聽見自己破音的聲線:“老板,你這筆為什麼一點也不好寫?!”

******

辛喬坐在超市外的長椅上。

灌木叢被修剪成飽滿的形狀,蓬勃的綠意上綴著點點小小的白花,陽光被那碧油油的葉片折射得更刺人眼睛。

辛喬卻忘了把眼睛眯起來,就那麼直愣愣的盯著看。

她想,人的破防,真的是意想不到的瞬間。

去找周琨鈺的時候,她控製住了。

把玩具熊遞給辛木的時候,她控製住了。

在俞教授辦公室裡談話的時候,她控製住了。

卻在一個買筆的瞬間,她好似戴上了自己的排爆頭盔,陷入了那種“整個世界隻餘自己”的境地,更遠一點的聲音被無限屏蔽,更近一點的聲音卻又被無限放大。

她聽到筆芯在紙面劃出的脆響,聽到自己尖銳到破了一兩個音節的聲音。

她知道收銀台後的老板向她看過來,也知道周圍很多人的視線朝她投過來。

她瞧見很多人的嘴在一張一合,但她聽不到他們的聲音,隻聽到自己破音的那一聲在耳畔不斷回響。

她張了張嘴,想說聲“抱歉”,卻發現自己像條被拋上岸的魚,發不出一點聲響。

哪裡是一支筆的事呢。

她掏出手機給辛木打了個電話:“醫院超市的筆不好寫,我去外面的文具店給你買。”

還好今天上午辛木沒什麼檢查項目,她可以暫且走開一會兒。

“不用啦。”辛木聽起來蜷了蜷腳,傳來被子的窸窣聲:“隨便買支能用的就好了。”

“不能隨便。”

她不會像周琨鈺那樣說柔軟的話,她的堅持聽起來總是執拗而頑固。

辛木那邊靜了會兒。

“老姐。”她輕輕的笑了聲:“謝謝你啊。”就把電話給掛了。

辛喬手指用力捏著手機,拚命壓

抑著自己內心的那個想法。

但她覺得辛木也發現了。

她內心有個很小的聲音說——“不要留下什麼遺憾”。

如果手術台上,真有那麼一絲一毫的意外,她絕不能接受腦子裡反複回想的畫面是,辛木坐在病床上咧嘴跟她說:“要好寫一點的。”

難道連這麼一件小事她都做不到嗎?

她奔走在人流如織的街頭,其實有“文具店”這麼個明確的目標,但仍覺得茫然。她跑了三家文具店,挑了三支好寫的藍色的筆,走回醫院的腳步變得越來越匆忙。

當她出現在病房門口,高挑纖瘦的身軀半擋去走廊射進的陽光。

辛木抬頭衝她彎唇:“買到了麼?”

“嗯,買到了。”她表情平靜的走進去,把三支筆遞給辛木,拉開病床邊的椅子坐下。

她覺得自己有些大意。

不知辛木有沒有注意到她微亂的馬尾,和因微微出汗而黏在額頭的一點碎發,這樣辛木就會知道她現在的沉穩隻是假象。

但辛木什麼都沒說,拿三支筆依次在草稿紙上試了下:“都挺好寫的。”

“嗯。”她掏出手機,佯作去看。

這件事,好像就這樣過去了。

******

周琨鈺這段時間很忙,又加班到深夜。

往內部停車場走的時候,望見花園裡立著一個人。

辛喬的背影很好分辨,她瘦,肩膀的線條很好看,除了去公寓拜托周琨鈺幫忙的那一晚,其餘時間腰永遠挺得筆直。

不知是常年訓練在她身上留下的痕跡,還是她就這麼傲,從不肯對著生活或任何人彎一彎腰。

從上次深夜遇見後,周琨鈺已幾天沒在這裡見她了。

這會兒她的姿態和上次一般無二,指間夾著一支煙,對著花壇的矮羅馬柱,也不知在瞧些什麼。

聽到周琨鈺的腳步,回了一下頭。

她的表情總是很淡,嵌在那五官清秀的臉上,唇珠很輕的動了下,但沒說話。

於是周琨鈺先笑了下:“又在這裡抽煙?”

“還好麼?”

其實周琨鈺每天查房時會和她遇到。

然而,病房裡有辛木,有其他醫護人員。

這句話的語氣好像是在問:不在眾人注視下的、無需表演的那個你,還好麼?

辛喬抿了下嘴角,還是沒說話。

周琨鈺彎了彎唇,好像能明白辛喬對她的抵觸似的,也沒多說什麼,挎著包往停車場方向走去。

身後很安靜。

燈光很安靜。

月色很安靜。

快要和夏天一同消弭的小蟲很安靜。

爾後是一陣輕而急的腳步,其實那腳步也很安靜,像有什麼人壓抑著自己的一切表達。

這一切發生得很快,在周琨鈺反應過來之前,發現辛喬握住了自己襯衫袖口露出的細瘦腕子。

辛喬拉著她轉身,她束在腦後的長發總要到了家裡才解開,這會兒發尾輕輕揚起,在夜色裡劃一個輕盈的小半圓的弧。

辛喬緊緊擁住了她,把自己的臉埋在了她的肩頭。

周琨鈺的呼吸滯了一瞬。

辛喬的懷抱很熱。相較於近秋的深夜她穿一件輕薄襯衫的體溫,辛喬的懷抱很熱。

她還能聞到辛喬身上的煙草味,是辛喬熄了煙又扔進垃圾桶後殘留下的。

辛喬把臉埋在她肩頭:“抱一抱我。”

“我快瘋了。”

周琨鈺垂著手沒動:“你知不知道我是誰?”

周琨鈺自詡不是什麼好人。

但周醫生必須是個好醫生。

如若辛喬把她當作醫生來移情,她決計不能做這樣的事。

辛喬沒抬頭,聲音低低的:“周琨鈺,我知道你是誰。”

“我們第一次見面,根本不是在醫院。”

在你露出那雙溫柔到無可抵禦的雙眸時,你還根本不是辛木的醫生。

“我沒有彆人了,你抱一抱我。”

周琨鈺的心好似被扯了一下。

無論她初始的目的是什麼,那一刻,她的心臟好似被拴了根細線,用力的扯了一下。

她輕輕的抬手,擁住了辛喬。

她望著辛喬身後的燈柱,淡黃的燈光灑下來,讓人想起那天辛喬佝僂著腰從她公寓出來,但站在星光下燈光下,背又打得筆直。

辛喬在她懷裡顫抖著說:“帶我出去。”

“帶我到醫院外面去,透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