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辛喬回家以後,早早的洗澡便睡了。
第七次從左側臥翻到右側臥的時候,她確信,自己失眠了。
到底什麼茶這麼厲害?
她放棄入睡的可能,雙手交疊枕在後腦之下,變成仰面躺著,望著天花板。
其實什麼都瞧不清,就是一片幽邃。
像從尚有光亮的室外踏入周琨鈺臥室的一瞬,眼睛不適應陡然的黑,便是這樣視覺失靈的感覺。
其他感官被無限放大,周琨鈺身上那菖蒲和槭木的味道飄過來,辛喬其實很清楚,她是從那一刻開始心跳的。
她從來沒喜歡過什麼人,連暗戀都沒有。生活裡好像總有更重要的事要去應對。
辛木從出生起就查出了心臟問題。然後是她媽一走了之。再接著她爸就出意外去世了。
一重重巨浪打來,劈頭蓋臉砸在她身上,好像從沒給人喘息的機會。
她甚至從沒證實過自己的性向,隻覺得自己是喜歡同性的。
這種事沒什麼道理可言,比如以前中學同桌衣服上總帶著很好聞的曬過陽光的味道,靠她太近時她會微微不自在。而看學校裡那些聒噪的男生時她總是一張冷臉,跟他們最近的接觸大概便是誰誰誰欺負女生時,她去跟人打過架。
她自然是不可能喜歡周琨鈺的。
辛喬又翻了個身,變成左側臥枕著自己的胳膊肘。
從第一次見周琨鈺,辛喬便沒什麼好感。原因無它,隻是周琨鈺太過典型的代表著她所在的那個階層,而發生過的所有往事,都讓辛喬對那個階層的人天然沒好感。
今晚的心跳隻是一種本能,辛喬想。
就像以前衣服很好聞的同桌湊得太近時,她也會覺得有些不自在一樣。
可周琨鈺又為什麼要這麼做?辛喬覺得,從周琨鈺的態度看來,與其說周琨鈺在親近她,不如說周琨鈺在“挑逗”她。
是,“挑逗”,即便這個詞跟周琨鈺那張端莊的臉很不相稱,但她帶給辛喬的感覺就是這樣。
這算什麼?富家千金的消遣?
所以看到周琨鈺半解襯衫時,辛喬最初的驚愕過後,湧上來的情緒是憤怒。
可周琨鈺眼底那一閃而過的赧然又是怎麼回事?那幾乎打破了辛喬關於她很“熟練”的猜想。
是錯覺?又或者,是她故意露出這樣一面給自己看?
人生荒唐的事有很多。
對一個自己天然沒好感的人產生了好奇,大概可以被納入其中。
******
第二天一早,辛喬起床給辛木做早飯。
所幸除了值班備勤的時候,她還是有辦法每日照料辛木的生活。
辛木瞥她一眼:“昨晚沒睡好?”
辛喬把一杯熱好的牛奶放到她面前:“睡得特彆特彆好。”
辛木嘟噥一聲:“是有多好?做什麼好夢了麼?”
辛喬本都
要轉身走了,忽然站定在她面前,一道陰影投射在她身上:“沒做夢,沒做任何的夢。”
辛木嚇一跳:“沒有就沒有唄,你那什麼表情?”
辛喬抿一下唇角,搖頭,走進廚房把剩餘的早飯端過來。
兩人圍坐在小小一張餐桌邊。因為家裡太小了,這是一張折疊小圓桌,平時不用的時候收起來立在牆邊。
辛木咬著面包:“老姐,我問你件事唄。”
“嗯。”
“你初吻是什麼時候?”
“咳咳咳……”辛喬從桌上抽張紙摁著唇邊嗆咳的牛奶:“辛木,你不會是早戀了吧?”
辛木一揮手:“你彆轉移話題。”放下吐司一捧自己的臉,吊高了聲調浮誇慨歎:“天啊,你這個年紀不會初吻還在吧?”
“我什麼年紀?說得我快入土了一樣。”
辛木重新拿起吐司來笑:“二十七了,還小嗎?”
小姑娘吐槽完卻靜了兩秒,在用了多年、稍微有點咯吱作響的椅子下晃了晃自己的腳:“老姐,等我做完手術以後,我的病就好了。你,你就可以去過你自己的生活了。”
辛喬沉默一瞬:“我現在也在過自己的生活。”
“那你的初吻到底還在不在?”
“辛木,你沒發現你要遲到了是吧?”
……
辛木背著書包出門以後。
辛喬快速收拾了杯碟準備去上班,關上水槽的水龍頭時,她甩開手上的水珠,摁了下自己的唇。
夢裡很真很真的吻過的話,算初吻……還在麼?
為什麼會對一個自己完全沒好感的人,做那種夢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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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木的各項檢查結果出來後,辛喬帶她去了趟慈睦。
周琨鈺坐在診室,打扮和上次看診時一般無二,一頭柔順的長發束在腦後,口罩上方隻露出一雙清潤的眼,一身白大褂近乎聖潔。
她翻閱著檢查報告:“最重要的幾項指標沒有問題,可以準備入院。”
辛木問:“周六再住院行麼?我周四、周五有很重要的考試。”
周琨鈺彎了彎眼眸:“有多重要?”
“月考誒!”辛木又故意調出點浮誇語氣:“很重要很重要的。”
辛喬的手搭在辛木肩頭。
因為辛木今早有堂數學課,她說無論如何不能缺,所以帶她過來時已經比較晚了。辛木看完診去洗手間時,辛喬站在外面等她,剛好遇見周琨鈺下門診。
周琨鈺在醫院都穿平底鞋,今日是很柔軟的米色小羊皮,她一邁步,褶出微微的皺痕,甚至連那痕跡都是柔和的。
她路過辛喬身邊時,很輕的衝辛喬點一下頭,便走遠了。
辛喬放鬆方才下意識蜷緊的手指。
醫院裡的周琨鈺,與她並不相熟。
醫院裡的周琨鈺,與那躲在暮色裡對她半解襯衫、露出繁複墨色蕾絲的,好像是兩個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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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五辛木月考完,辛喬下班回家,兩人一起吃過晚飯,收拾了明天要去住院的行李。辛木回到寫字桌前做卷子,叫辛喬:“老姐,我書包裡有本數學參考書,你幫我拿一下。”
“嗯。”
辛喬走過去拉開辛木的書包。
手指滯了下。
一支口紅。
她掏出來問辛木:“哪來的?”
辛木的肩緊了緊,趴在寫字桌前沒動彈:“我買的,送你。”
“你哪來的錢?”
辛木這才放下筆,轉過身來,擰了下嘴角:“我跟同學打賭,有道題誰都解不出來,她們賭一百塊……”
“你拿學習去跟同學賭錢?”辛喬的語調瞬時沉下來:“辛木,你搞什麼?”
辛木深吸了一口氣:“辛喬。”
“你是我姐還是我媽啊?”
辛喬捏著口紅的手指緊了緊,聽辛木說:“你乾嘛總在我面前擺出一副長輩的樣子啊?你覺得你自己特能乾是麼?你累不累啊?”
你明明跟我是同輩人。
你知不知道我會心疼你?
“我就是想送你一支口紅,不行麼?很違背你的原則麼?很給你丟臉是麼?”
我不是不分是非對錯,可至少在我去住院以前。
在我們都不知道結果的手術以前。
我想,送給被生活磋磨的你,一支口紅。
辛木站起來埋頭就往門口衝,砰的一聲甩上門。
辛喬在原地多站了幾秒,胸口劇烈的起伏幾下,放下口紅追出去。
“辛木你不要跑!你不能跑!”
也許她語氣一發急聽起來就有點凶,辛木知道自己的病是沒有跑,但也沒停下腳步。
辛喬追上她時,她已經走到舊筒子樓外的那條窄街了。
辛喬快跑兩步繞到她身前,堵住她去路。
辛木埋著頭,看也不看她。辛木往左一步,辛喬就跟著往左一步;辛木往右一步,辛喬就跟著往右一步。
辛木放低聲:“你很有原則是吧?不能拿學習來賭是吧?不能搞離家出走這一套是吧?”
窄窄一條長街,把人的影子也拖得又細又長,看上去顯得很寂寞。昏黃的路燈灑下,燈柱上貼滿各種小廣告。
辛喬雙手插兜,站在辛木身前,垂頭望著小姑娘額前光潔的一小塊:“我就是,不想讓你一個人走。”
辛木安靜下來。
吸了吸鼻子,埋著頭,腳尖很輕的踢了下路邊的一顆小石子,骨碌碌撞到辛喬的鞋尖上。
辛喬說不出更多柔軟的話了。
她就這樣靜靜的擋在辛木面前,讓自己的影子陪著辛木的影子,良久,低聲問:“回家,行麼?”
辛木又多站了兩秒,扭頭,往家的方向走去。
辛喬沉默跟在她身後,兩人的影子疊在一起。
辛木在前面沒回頭
的叫了她一聲:“辛喬。”
“就你這樣的性格,等你以後交了女朋友,保準得被你氣瘋。”
辛喬雙手插兜跟在她身後沒說話,直到兩人一同回了家。
辛喬鎖門的時候反應過來:
誒,她怎麼知道我以後交的會是女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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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喬第二天陪辛木到慈睦辦住院手續時,兩人的氛圍有那麼一點怪。
昨晚這場小小的齟齬是一方面,大概還因為,一旦住進了醫院,好像才對這場等了很多年、也怕了很多年的手術有了實感。
辛木把書包帶來了,在床上支了個小桌板,寫著卷子。
辛喬坐在一旁削蘋果,望了眼辛木頭頂那個小小的發旋,有點想說聲“對不起”。
可,也沒那麼好說出口的對吧。
辛木察覺到她視線,看了她一眼。
她話到嘴邊變成了:“中午想吃什麼?我去食堂打。”
辛木猶豫了下,低聲問:“慈睦的食堂,是不是很貴?”
“不是你該操心的事。”
辛喬直到走出病房,才小小的、小小的吐了一口氣,活動了下方才捏著蘋果有些過分用力的手指。
辛木會不會很怕?
其實,她也挺怕的。
中午的食堂秩序井然,價錢確實不便宜。辛喬挑了兩個辛木平時愛吃的菜,回到病房時,又小小的、小小的吸了一口氣,讓自己挺起肩。
因為她挺怕的。
所以,她必須表現出她不怕的樣子。
走到病房門口,她怔了下。
周琨鈺坐在辛木的病床邊,握著辛木的手。
她們在說話,聲音壓得很低。辛喬站在病房門口,並聽不清她們在說些什麼,隻是辛木在笑,有點害羞有點不好意思的。
辛喬太了解辛木了,雖然入院後辛木沒說什麼,但她能看出來,辛木的唇角一直抿著,像條繃緊的線。
至少現在,這一分這一秒,辛木的笑是真的。
辛喬一時沒往裡走,靠在病房的門框上,方才挺起的肩稍軟了軟。
邶城紫外線強,中午透進的陽光是熾烈的,可落在女人的背影就變得柔化,像被河畔萋萋的芳草濾過一遍一樣,灑在河面,變成漾開的波。
辛木注意到辛喬了,抬眸瞧了辛喬一眼。
於是周琨鈺也跟著轉頭,望向了辛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