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問意自認識容晚以來,從未見過她如此失態過,年輕的容晚,還沒有太學會收斂情緒,一眼便能被人看穿。
就好像,一直執著的事情被人親手撕碎。
籠罩在姬問意心頭的疑雲,揮之不去。
到底是怎麼回事!
她所有的困惑不解,還沒來得及得到解答,通天梯的景象消失。
一行人凶神惡煞的闖進來。
黃泉上,同乘一條船的人紛紛出現,圍堵住難過到極點的容晚。
洪介哈哈大笑,輕蔑道:“想不到問心鐘也不咋地嘛,這就想困住我們?未免太瞧不起人!”
“容晚!”
他大喊:“道尊,對不住了。”
姬問意瞳孔微縮。
他們知道要殺的人是容晚?!
就不怕有來無回,把命留在這裡?
獨眼善元手執黑色佛珠,淡淡一笑:“容施主,我們也不想事情做得難看,畢竟當年,你還是非常令人尊敬的。”
“你自裁吧。”
符呈愉悅的笑了起來:“跟她廢什麼話。她難道還以為自己是當年的道尊啊?誰不知道道尊從萬獄窟出來身受重傷,境界跌落。”
“聽說道尊您曾經飛升了?”他看似恭敬的討教,“不知上界是何種模樣,是不是仙人遍地走,無數天材地寶取之不儘,用之不竭?靈力一定非常充沛吧!”
符呈說話的間隙,不動聲色的布置了陣法,以防她的逃脫。
另有幾人將她圍住。
容晚從失態中抽回心神,她蹙著眉,想了好一會兒:“你們來殺我?”
符呈微微一笑:“殺您不敢當。受人之事忠人之托,道尊您不妨想想,有沒有得罪過什麼人?”
容晚輕輕歎息:“得罪的人太多了,不記得了。”
從極北之地出來,她就知道有這一日,隻是不曾想,這一日竟然來得這麼快,竟絲毫不加掩飾。
眼前這些人。
她一一看了過去。
每一個人手上都占滿了無辜的,罪有應得的鮮血,作惡多端。
今日不除。
容晚極其隱晦的朝邊上姬問意瞥了一眼。
來日有極大概率投向魔淵,成為她手中無往不利的武器。
姬問意皺眉。
你看我乾什麼?
又不是我懸賞讓他們來的。
“看來今日無法善了。”容晚可惜道,“我雖受了傷,但……”
她手背抵著唇,難以抑製的輕聲咳嗽:“對付你們,應該還是不在話下的。”
“一起上吧。”
暴脾氣的洪介看不慣她這副輕狂樣,率先出手:“那我就不客氣了!”
他全神貫注的掐訣,上來就是一個大殺招。
一面巨大的影子在他身後漸漸顯現,炫麗的藍色猶如沾滿劇毒的利刃。強大的力量在冰箭上面聚集,
充裕的靈力破開一切阻礙,毫不猶豫的斬下!
冰箭鎖定住容晚的位置,幾乎很難躲避。
若是從前,她對這些小把戲自然不看在眼中。
隻是從極北之地出來,已經耗費了她大半心力,還得分一些精力維持住身形,應對得十分艱難。
洪介怒吼一聲:“驚雷——斬!”
轟隆——
冰箭破開光束,斬下時將黃泉兩側的死水分開,露出最底下的森森骸骨,餘波波及到了擺渡人的船,霎時,船身四分五裂。
哐當!
擺渡人“哎呦”一聲,跳腳:“我的船!該死的!”
無數冰箭融化在黃泉水上,引起一陣又一陣的鬼哭狼嚎,黃泉再一次合攏,猶如無事發生。
洪介皺了皺眉。
善元一隻獨眼觀察。
人呢?
剛剛不是還在這裡?
光束中,不遠處姬問意攥住容晚的手,踩在擺渡人破船上。
她臉色已有不悅:“容晚你怎麼回事?不會真境界跌落,連個元嬰都對付不了了吧?”
容晚淡淡回懟道:“跟你有關係嗎?你如果不擅作主張就更好了。”
姬問意沉默了下。
“我答應她的。”
她指的是誰,兩人心知肚明。
容晚古怪的笑了笑:“你真想幫我,就看看彆瑛在哪,彆讓她再壞事。”
“你偽善的面具終於撐不下去了。”
姬問意眼神閃爍著譏嘲的微光。
善元這些人,已經再次追了上來。
姬問意放開了她。
被困在虛空封印裡的莫清薇,聽見外面的打鬥聲,再一次對封印出手。她被困在一個非常大的空間內,看著毫無破綻,簡直是不知道哪裡最薄弱。
姬問意匆忙之下,虛空封印並未特彆牢固,隻要她找到薄弱處,一定可以衝出去。她現在已經元嬰修為了,不會在等著彆人來拯救,放出去。
她可以幫得上忙了!
不是累贅了!
莫清薇咬咬牙,雖然理解這是對她的保護,但現在外面,一個是還未與她正式相認的容晚,一個跟她關係非常複雜,想分手又舍不得的姬問意,她不能坐以待斃,也不能忍受,等所有一切過去,再來享受事後的果實。
在這些亡命之徒的圍攻下,誰受傷,她都沒辦法原諒自己。
莫清薇閉上眼睛,用靈力小心的試探觸摸。
她要積蓄力量,一舉衝開封印!
虛空外,黃泉之上。
各色法訣層出不窮。
修仙之人的對戰,不是凡人的肉搏互毆,而是法訣與靈力比拚。
容晚應對吃力,靈力後繼無力,但與善元、洪介的幾位對抗下,靈力越發熟練,善元身上,一道道深可見骨的傷痕不斷綻開,又不斷愈合。
洪介殺紅了眼睛,滿臉是血。
姬問意注視著
殘血狀態,神魂不穩的容晚,一絲疑惑浮上心頭。
容晚是怎麼從極北之地的禁殿出來的呢?
她付出了什麼代價?
為何從極北之地出來後,那邊並未發出任何征兆、預告?
難道……
姬問意眼角一跳:
容晚已是散仙之身,沒了元神,仙身依舊能源源不斷的壓製魔眼。
不是那邊不提示,而是容晚自廢肉身,使用秘法,隻逃出了元神!
怪不得怪不得,這一切都能說通了。
為什麼初見她就覺得怪異,為什麼容晚修為大不如前。
為什麼連對付這些人都很吃力了。
一切的根源竟在這裡!
伏風界靈力驟減,隻有元神沒辦法重修,除非找人奪舍。否則,元神到了一定時間,會慢慢衰弱。不過以容晚的修為,哪怕舍棄肉身,隻有元神,起碼也有百來年可以活。
但她沒有因此苟活,而是毫不顧忌的來了幽靈境內。
如今和這些想要她命的人對抗。
可好端端的,她為什麼要從禁殿出來?
難道是有什麼人想見一見?
“噗嗤——”
容晚悶哼一聲,伸手抹了抹唇邊溢出來的血跡,隨後折斷插入腰間長劍。
她注著視眼前震驚不已的符呈。
“已經很久沒受過這麼重的傷了。⑥⑥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容晚極輕的歎了口氣,“你是天極宗的弟子,功法很像。我很欣慰能出一個你這樣厲害的後輩,可惜了。”
“你今日,注定要死在我的手下。”
她眸色一厲,用斷劍淩空斬下符呈的頭顱,毫不留情的將其元神絞殺!
容晚道尊,並非浪得虛名!
善元見她突然暴起,直接將一個元嬰巔峰的修士殺了,目露驚恐,便要跑。
符呈能在惡嶺山當老好人,無非是修為武力值遠遠高於他人,才多得幾分薄面,沒想到竟然就這麼死了……
沒想到驚慌失措下,被黃泉下的眾多怨靈逮住機會,伸出白骨一樣的手,用力的拽住腿部,狠狠往下一拉!
刹那間,慘烈的淒嚎傳來。
他痛苦不已的在黃泉下翻滾,掙紮著想要逃跑,卻一次次被白骨給抓了回去,直至再無聲息。
洪介悚然一驚,仿佛渾身血肉都被咬下來數塊。
“我跟你拚了!”
此時,彆瑛再度出現。
她瞳孔中有了片刻的清明。
“你殺了我的徒孫。”她冷冷道。
容晚面色蒼白,一身血衣,身姿依舊挺拔,靜靜的看著她,突然道:“你知不知道阿蝶怎麼死的?”
彆瑛恢複清明的眼,再次陷入狂亂之中,靈力亂竄。
容晚低低一笑。
“彆瑛,彆自欺欺人了。”她幾乎是帶著難以掩飾的惡意道,“怕她礙你佛心,攔了你飛升的路,親手殺了她呀……”
“隻是,連你自己也不知道,她原來在你心中的份量,這麼重,這麼沉。”
被抽走的那一絲善念,終於在此刻顯露出了弊端。
彆瑛咬牙切齒:“容晚!”
問心鐘從天而降,速度極塊,毫無征兆的將容晚蓋住,隔開了怨靈,死死的困在了黃泉之下!
姬問意眼神眯起,迅速朝問心鐘飛去。
“轟——”
黃泉之下,問心鐘再度被敲響。
彆瑛大口嘔出鮮血,眼眸一閉,身體瞬間跌落黃泉。
無數怨靈蜂擁而上,吃她的血肉,拆她的骨頭。
這一次,問心鐘離體。
她徹底死了。
紫黑異火裹著姬問意隔開黃泉水,怨靈遠遠的看著,不敢過來。
她來到問心鐘旁,問。
“你還好吧?”
問心鐘內,容晚斷斷續續的咳嗽。
“有點不太好。”
姬問意剛想說什麼,光束再次從問心鐘內發出耀眼的光芒。
姬問意瞬間止住了口,眼前場景變幻。
她在容晚的記憶碎片裡,看見了莫清薇。
——一個姬問意沒見過的,朝氣蓬勃、神采飛揚,煥然一新的莫清薇。
她遠遠推著輪椅上的女孩,朝朝霞初升處走去,語笑嫣然:“定雪,咱們把下午的課翹掉吧,反正也不是特彆重要的課程啦,少上一節課不礙事的!”
輪椅上清瘦的女孩低低問:“老師說,一節課跟不上,不去聽的話,後面內容可能聽不懂了。”
“切,一個下午而已,這有什麼,大不了我挑燈夜讀,多看半小時的書,多做幾道題而已。你還怕以我的學習能力,會掉隊?”十五六歲的莫清薇單手推著輪椅,另一隻手毫不在意的擺了擺,“不是我說,讓年紀第二兩步,她也超不了我。”
“可……”
“沒有可、但是!”
莫清薇笑嘻嘻的打斷了她:“你忘了?今天是你的生日?”
“我特意掐好點的,再婉拒就不禮貌了哈。”
沒想到她記得自己的生日,甚至什麼時候也知道。
容定雪張了張口,最終敗在她這張巧舌如簧的嘴巴下。
於是兩人將上午的課上完,麻溜的跟門衛打好關係,就輕輕鬆鬆的出了校門。她推著容定雪來到出租屋前,用腳抵著輪椅,一隻手拿著鑰匙出來:“我租了這間房,雖然沒有你家那豪宅大,也是我特意兼職賺出來的,不許嫌棄!”
她哼哼兩下,推開了門。
然後,在還沒開燈的時候,將滿臉茫然的容定雪給推了進去。
房間內的窗簾拉著,黑漆漆的。
容定雪緊緊攥著扶手,內心有些恐慌,害怕的叫莫清薇的名字。
“清薇,清薇,你在哪?”
“噗噗噗——”
啪嗒。
五彩斑斕的燈光與彩色噴帶齊發。
容定雪被光刺得有些睜不開眼睛,下意識閉了閉,再睜開時,不足三十平米的房間內,站了好些個人。
“Happybirthdaytoyou~”
“Happybirthdaytoyou~”
她不認識他們。
每個人都滿臉笑容的唱著生日歌,跳著歡快的舞蹈。
莫清薇從門外走了進來,將壽星的帽子戴在她頭上。
“biu~”
莫清薇朝她比了個心:“定雪,生日快樂~祝你年年有今朝歲歲有今日,每天都開開心心。”
“你看這個房間裡,都是我給你折的千紙鶴!”
莫清薇嘿嘿一笑,指著天花板上垂落下來,尾部的千紙鶴,顏色各異,能看出來每個都是非常用心的。
很難形容那一刻容定雪的感動。
如果她腿沒有殘疾,她很想現在站起身來,去大力的擁抱住莫清薇。
“謝謝,謝謝你。”
她難過的垂下眼:“從來沒有人這麼重視我的生日。”
莫清薇蹲下身,仰起頭看她。
身邊聘請來的人還在兢兢業業的唱歌。
她在這一聲聲的生日快樂裡,墊著後腳,伸手摸了摸容定雪的發頂。
“以後的生日,我都陪著你過。”
“彆哭,哭什麼。”
“我給你變個戲法吧!”
她先前空著手,往後一掏。
真的就跟變戲法似的,掏了一個精致的,透明的罐子。
“很多人喜歡送朋友999顆心心,我就不行了,我隻能折99個,不過我多折了一個,怕你驕傲。”莫清薇皺著小臉,撇了撇嘴,“疼死我了。喏,都送你,明年我可不折這玩意兒了!”
“明年咱們就高考畢業啦,你這麼有錢,得回報我知道嗎!我要去旅遊!你得陪我一起去!”
容定雪感動得無以複加,抖著嘴唇,好久才說出了一聲:“好!”
吃了蛋糕,兩人一起去電影院看了一場電影,期間容定雪一直抱著罐子,直到晚間回到彆墅內,她才猶豫著,打開罐子,將一個個標著12345的星星拆開。
拆了一半。
她拆得有些累,靠在輪椅上睡著了。
手裡的星星罐子滾落在地,咕嚕咕嚕星星亂成一堆。
其中一個很小字,標著100的星星,彈落到姬問意跟前。
她指甲深陷肉裡,定定的看了好一會兒,才面無表情的蹲下身,將那顆星星撿起,不太熟練的拆開。
^^定雪!
我最近做夢總夢見你,不知道是怎麼回事啦,上次悄悄潛入你家,聽到管家叔叔說你高考畢業後就要回家,有點不想讓你走QAQ
你回家,天肯定很晚了,我看電視說今晚是圓月哦,不知道你拆到這一顆了,有沒有看見外面的月亮,快跟我一起看吧!
今晚月
色好美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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實際上那晚容定雪睡著了,並未拆到100顆的星星。
她沒看見莫清薇留下的信息,也沒看見那晚燦如繁星的圓月。
姬問意親眼見過,高考畢業前,兩人隻來得及一起看仙女山的日出,青澀朦朧,未曾出口的挽留永遠停留在了那一日。
原來,原來容晚竟是容定雪。
姬問意笑了起來,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笑。
笑得緊咬後牙槽,笑得淌出了淚。
她們來自同一個地方,都不屬於這裡。
她有莫清薇最坦誠,最青澀婉約,沒能說出口的愛。
姬問意至今記得小破天內,篝火燃起的夜晚,莫清薇盯著火焰,傷感又失落的說,她有個喜歡卻沒能說出口的初戀。
她不介意,是因為不屑跟死人競爭。
可這個死人還活著。
還是造成她所有痛苦根源的人。
原來是容晚。
哈哈哈哈哈。
怪不得莫清薇一定要自己答應不許傷害容晚,還扯一些亂七八糟的救命恩人;怪不得容晚寧願舍棄仙身,元神出逃,也要出來最後再見莫清薇一面。
真可笑。
無名鬼火自肺腑處生出,燒得她恨意難平,燒得她妒忌如烈火烹沸,難以自抑。
“啪啪啪——”黃泉底下,姬問意拍了拍手,喉嚨發出陣陣顫音,“真是感人肺腑的一對戀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