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厭憎,妒意、嫉恨、暴戾,在看到莫清薇的那一刻,褪得乾乾淨淨,一股難言的恐慌悄無聲息的,籠罩在姬問意的心口,仿佛渾身的血,都隨著體溫冷了下去。
從前姬問意總是戲謔的、漫不經心的,想看真相被大力捅破後的殘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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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看莫清薇得知真相後驚怕,畏懼,避之不及的雙眼。
卻未曾想過,終有一天,毫無防備,這般赤裸裸的,以如此醜陋的面目出現在莫清薇眼前。
姬問意猝然側頭,抬手用衣袖遮住自己血紅的眼睛。
方寸大亂下失去的清醒刹那,讓她作出的第一個動作,竟是遮住自己的臉。
血魔劍心隨意動,在莫清薇朝這看來時,直接消失了。
姬問意終於恢複了理智。
當魁山瀕死之際開啟了第三層幻境後,先一步將莫清薇送入以她記憶為藍本的千年前。
就算出現在千年前,那些已經發生過的事實,哪怕乾預成功,也不過是幻境而已,既無法更改當年,也無法在她腦海中多出一段新鮮的過去。
幻妖的能力還沒強大到,可以任意逆轉時空。
幻境裡年輕寡言的路筠,在莫清薇的插手下,從隱世路家的後山逃了出來,被冠以畏罪潛逃之名。
由開始滿眼的不信任,到短短時間內,因莫清薇赤誠坦率,毫無目的的關懷,無微不至的貼心與照顧,已然彌足深陷,冰封的心為她敞開,化為百指柔腸的綿綿情意,如若不是路家主家出手,或許兩人已經在裡面互訴衷情。
這本該是屬於姬問意的。
姬問意垂下眼眸,緩慢而生澀的閉上眼,再一睜開,血紅的那隻眼睛,已經恢複正常了。
然而等眼眸徹底恢複正常後,姬問意立刻察覺到了不對。
大量的血腥之氣,往四周蔓延。
在她克製與魁山鬥法,沒徹底破壞幻境的包圍圈外,不知何時起,無數人死狀淒慘的倒在外面,軀體猶如血肉模糊的碎肉,爛成一團,其中……
姬問意看見了曾被莫清薇勸說離開紫凰城的阿諾與海哥。
而在這些殘肢斷臂的後面,一棵大樹上趙濟睿的頭顱,頭發淩亂的垂掛,五官猙獰扭曲,死不瞑目,斷頸處,血液滴滴答答的掉落在地。
被莫清薇特意進入海市蜃樓帶出來的紀寧,滿臉驚恐的躲在樹後,不可置信的望著這一切。
她嘴唇顫抖:“你……你,殺了他們……”
在紀寧身後,許許多多的修士趕了過來。
青陽宗,問劍道、煉器宗、藥王穀,合歡宗等,此前受邀前來獵殺幻妖的宗門,這一次竟聚集齊全。
和莫清薇不歡而散的青陽宗大師兄暮聽瞧見此種慘狀,面色劇變:“你果真是魔修。”
他身邊,是藥王穀與莫清薇有幾l面之緣的淩萱。
在他們面前的,是無數據死狀淒慘的殘肢斷臂。
惡行累累,彌天大罪。
除了魔修,沒有哪位正道修士,敢如此冒天下之大不韙,將被裹挾進入幻境的普通人,以及修為低下的小弟子們屠殺。
姬問意定定的瞧著魁山,聲如霜雪般透著薄涼的冷意:“你算計我。”
魁山捂著胸口,意味不明的笑:“你都要殺我,還容不得我算計你?”
“你猜猜,這些人,要是知道你是魔修,還是魔淵的神龍見首不見尾的魔君,是畏於你的修為放了你,還是一起上,將你殺死在這幻境內?”
“亦或是,得知了你在玄月閣超然的身份後,全都折服於你。”
幻境一旦破碎,所有入幻之人必死無疑,而莫清薇還在第三層幻境中,姬問意心有顧慮,所以一來二去,魁山在幻境的遮掩下,東躲西藏,苟延殘喘至今。
他受了重傷,斷斷續續的,將這些話,一字不漏的傳到姬問意的耳邊。
“這些人,是你殺的,是你剛剛為了殺我,卻不知道我拖拽了這些人來替我受死,哈哈哈哈。”
魁山放肆大笑。
“這一次,紫凰城內的所有人,都在這裡了,你猜猜,剛剛你殺了多少人。”
姬問意放下遮掩的衣袖,神情漠然:“我要殺,早在幾l百年前就殺了,你以為誰都跟你一樣,修為不夠,手段來湊。”
目的達到的魁山不再跟她打嘴炮,滿臉血跡的轉過頭,指著一身紅衣白發的姬問意,撕心裂肺的狂吼。
“她就是幻妖背後的幕後黑手!”
“她是魔修!如此心狠手辣,殺人不眨眼的,不是那魔頭姬問意是誰!”
魁山跪倒在地,放聲大哭,無比羞慚愧疚道:“是城主我無能為力,沒有保護好我的子民,都是我的錯!”
“你要殺,怎麼不連我一起殺死!”
到最後,魁山沒有說姬問意是玄月閣月尊的事。
首先,這隻是他一個人的猜測,沒有得到廣泛的實證。
其次第二次神魔大戰月尊的名號太響了,太無比的正義了,是伏風界無數修士們心中,高高在上,悲天憫人的白月光。
她是魔君?
旁人隻會笑話魁山癡人說夢。
從而懷疑他。
繼而懷疑眼前這一切的真實性。
魁山了解她。
姬問意性情孤傲僻冷,從不屑解釋什麼,當年路家誤會她殺了族中弟子,虐殺了路遙如此,現在也如此。
生氣吧!
憤怒吧!
殺了他們!
殺了她們,祭生魂祭!
魁山深深地低頭,嘴角露出一絲得逞的笑。
他的好友,聲名狼藉的金丹修士朝著姬問意道:“沒想到,你竟然是魔君!”
“你裝成毫無修為的普通人,難道就是等著這天!”
“這些人,都是活生生的人命啊!”
“魔修果然是魔修,我們就不應該手軟的!!”
受了他的鼓
動,其他宗門內的弟子無一不是面紅耳赤的怒斥,怒斥姬問意的翻臉無情,怒斥她心機深沉。
“反正今日都會死。”
體宗的彪形大漢舞出鐵錘,“魔君,吃老子一錘!”
無數門派祭出殺招,朝姬問意殺去,術法施展的光芒無比耀眼。
而此刻,千年前的萬獄窟與千年後幻妖施展的幻境,在無人察覺時,奇詭的融合在了一起,甚至開始了一步步的,對幻境的蠶食,在某一刻,形成了類似於鏡面投射的作用。
莫清薇踩在萬獄窟的結界內,遙遙的望向幻境那頭與前任魔君魁山對峙的姬問意。
年輕的路筠屍體倒在魁山跟前的不遠處,眉心流出汩汩鮮血。
睜大的雙眼仿佛在訴說她臨死前的茫然與驚訝。
莫清薇心中一痛。
沒等她找到穿過這一層屏障的入口。
萬獄窟的對面,紛紛湧出她曾在城主大會上瞧見的許多修士,紛紛祭出所學最狠辣最淩厲的殺招,即將殺向跪在地上的前任魔君魁山。
莫清薇一怔。
這些人,什麼時候發現城主的真實身份了?
就在她愣神之際。
萬獄窟的結界,終於與虛無的環境徹底融合了!
融合後,屏障直接消失。
莫清薇懷著疑惑,踏入另一端。
鏡像顛倒,時空互換。
她一出現,立刻察覺到無數殺念以及那些伏風界自詡正義的修士們,紛紛朝著她的方向殺來。
而莫清薇身側不遠處,姬問意靜默的站在那,滿頭白發,紅衣如血,翩然欲飛。
紀寧下意識喊住她:“薇薇,快過來!”
在莫清薇出現的那一刻。
姬問意抬起眼眸,沒有絲毫感情的輕聲喚她:“清薇……你看見了對不對?”
年輕的路筠死在了她身邊的不遠處。
莫清薇還沒捋清楚發生了什麼事,腳步下意識的要往她那邊挪。
紀寧再次出聲:“彆過去!她會殺了你的!”
“趙濟睿就是被她殺了!”
暮聽看見她,皺了皺眉:“過來!”
“與魔修為伍,你就不怕,為宗門帶來滅頂之災?!”
莫清薇深吸一口氣。
她往前走了兩步,在紀寧欣喜的目光中,問她:“紀寧,我都要死了,能不能再請你告訴我,我們的約定?”
紀寧震怒:“都什麼時候了,還約定!你快過來!”
莫清薇轉頭,看向滿臉不悅的暮聽:“師兄,你記不記得,半年前我新婚當天,你送了一個什麼東西給我?”
暮聽微怔。
修仙之人,記憶是極好的。
莫清薇點點頭:“沒關係,不說便不說吧。”
魁山跪坐在地,滿臉愴然:“她是魔君啊!她殺了那麼多紫凰城老百姓,你要為她與全天下為敵嗎?”
情真意切到
,好似莫清薇經曆過的那些,被她拆穿的真面目,都成了被人設計而假象。
莫清薇偏著腦袋,盯著她,目光疑惑。
魁山在她眼中看到了動搖之色。
“她殺了你喜歡的人!”他指著姬問意身邊不遠處的路筠,“看見沒有,就是她殺的!她才是路星眠!”
第三層幻境進去過的人,有機會出來。
想法會被混淆,會覺得曾經發生過的一切都是相反的。
莫清薇沒有被他蠱惑,原本疑惑的目光漸漸清明,她“嘖”了下:“誰是我喜歡的人,我還是分得清的,魁山。”
魁山瞳孔驟然緊縮。
“你記得?”
莫清薇堅定的,朝著姬問意一步步走去,這一次,所有外物都無法乾擾她的決定。
姬問意下意識倒退一步,她不知道,她黑白分明的眼珠蒙了濃濃的水霧,努力為自己辯解。
“我沒殺她們……”
無力、蒼白。
莫清薇輕撫她的滿頭銀發,鄭重道。
“我相信你。”
第三層幻境能短暫恢複莫清薇的修為,如今第三層幻境萬獄窟與現在接軌融合,屏障消失。
莫清薇相信,路星眠被九天玄鐵吸取的修為,或許已經恢複了,就像她一樣,短暫的恢複,又迎來短暫的失去。
想到這。
莫清薇在心中狠狠的給月尊記上一筆。
但現在不是想這些的時候了。
她要利用這短暫的恢複,賭上一把。
魁山身後究竟有沒有現任魔尊的手筆,就看這一次了。
“將魁山殺了。”莫清薇小聲跟她說,“輸了,無非是叛逃師門,被全天下誤解追殺,我陪你亡命天涯,最差我倆一起死在這。”
“贏了,以後由我保護你。”
“你知道我是……”
“我知道。”莫清薇握緊她的手,“我們得抓緊時間了。”
姬問意咬了咬唇:“好。”
“那他們……”
莫清薇猶豫了下,回頭盯著紀寧與暮聽。
趙濟睿的頭顱在她們身後方,冷冷的注視這裡。
莫清薇淡淡道:“要是妨礙你,都殺了。”
“等一下。”就在姬問意下定決心,要出手時,莫清薇突然喊住她,從兜裡掏出一個小綠瓶。
這個小綠瓶,是路筠在第三層幻境內送給她的。
也是路筠母親的遺物。
“給你。”莫清薇將曾斬斷鎖鏈的天階法器長刀拿出來,“用這個。”
姬問意在她手裡的小綠瓶上多分了一絲目光。
所有包袱儘皆放下。
她朝莫清薇釋然一笑,點點頭。
天階法器長刀在手,姬問意滿頭銀發無風自動,紅衣翩飛,襯得她容色如雪豔麗奪目,易折的細瘦腰身如鋼鐵,無人撼動。
給人滿滿的安全感。
莫清薇眼神一凝。
她曾幻想過許多次,擁有修為的路星眠,究竟是何等的光風霽月,驚豔絕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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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想,她看見了。
姬問意的修為克製在元嬰與化神期之間,對那些主動送人頭的正道修士,跟砍菜瓜似的,一刀一個。
最高的修士不過金丹巔峰,自然構不成任何威脅。
長刀滴血,在地上劃出刺啦刺啦的刺眼火花,血痕一路來到跪坐的魁山膝前。
姬問意神情冷漠,長刀從他的膝前,一寸寸挪到他的腰。
魁山抬起頭,目眥儘裂。
眼中滿滿的憎恨與不甘心。
生魂祭被毀,他將注意打在姬問意身上。能偽裝成一個普通人,留在一名靈力枯竭的女子身邊,想來應該是極其重視。
如此重視的女子,一旦知道了她的真面目,自然不可能再像從前那般與她親密無間。
可萬萬沒想到。
最關鍵的一步,毀也毀在了莫清薇的身上。
哪怕見到如此慘狀,也寧願負天下人而不負她,堅定的站在她那一頭。
所有籌謀一朝成空。
魁山咬牙切齒:“路筠,你真該死!”
“我詛咒你不……”
他突然失聲,脖子上傳來一絲絲涼意,恍惚感覺自己好像飛了起來,在意識化為虛無的前一秒。
魁山仿佛瞧見了姬問意蹙起的眉。
“多話。”
魁山死了。
頭顱重重砸在地上。
姬問意指尖冒出幽冥異火,朝將即將咬潰逃的魁山魂魄飛去,毫不猶豫的立刻絞殺。
這個延續了數百年的,以數百萬老百姓的生魂祭布局計劃,在今朝徹底失敗。
頃刻間,圍繞在幻境最外層的濃霧四散。
天空轟鳴聲陣陣,雷雲遍布,一道巨大無比的金光璀璨明亮,衝破層層迷霧,朝著莫清薇精準無誤,劈頭蓋臉的砸下。
遠處姬問意收起長刀,不動聲色的半闔眼眸。
莫清薇知道這是什麼。
她張開手,快樂的、興奮的朝姬問意飛奔而去。
“眠眠,接住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