抽簽得了好結果,莫清薇神清氣爽,在天香樓酒樓受的氣也消了,為此,還多給了一些凡俗用的銀錢以表敬意。
高僧剛才急得後背都打濕了,不敢在收。
“施主,心誠則靈。絕非銀錢可以賄賂,這是說明哪怕一時可能會走黴運,但上蒼都覺得你命裡帶吉,一切順利平安。”
不愧是高僧,說話水準就是不一樣,掐著香客心理,將套話說得人身心舒暢。
上香抽簽一套流程下來,月色已柳上梢頭。
叢林蟋蟀蟬鳴,夜間行動的小動物們,踩著枯枝爛葉窸窸窣窣,兩人行走在小道上。
莫清薇磕了藥,從儲物戒中拿出兔子燈點亮。
“其實我不信神佛。”夜裡寧靜,涼風習習,莫清薇突然出聲,聲音低而輕。
“隻是求個心安。”
姬問意柔聲說:“我知道。”
莫清薇腳步微頓,側頭看她。夜涼如水,月色為這片密林披上了一層銀白色輕紗,如夢幻影。姬問意眸光如水,神情溫柔。
白日發生的種種,原身青梅竹馬出現、小破天的變異狼王被殺或強行認主,天香樓龍傲天小弟的母親,一樁樁一件件,時間仿佛變得無限漫長,每一件都讓人驚心動魄。
“拿到定靈丹,我們不會在紫凰城耽擱太久。”
“你不想去上古秘境?”
姬問意聲音停頓了下,意味深長道:“萬一走了運,得了傳承,修為可能會更上一層樓。”
“連幻妖的事八字都還沒一撇呢。”莫清薇磨了磨牙,“還是帶你看病,送你回家,第一要事。”
“不過說起來。”她低頭,盯著小巧玲瓏的兔子燈,“沒想到這燈,質量這麼好,現在簡直跟剛拿到手一樣好用。”
“改日我問問大師兄,在哪買的,我悄悄去偷個師,等咱們去無定山,就開家小店,養家糊口賺錢花!”
“好。”
姬問意唇角輕勾,有點期待她得知真相後的表情。
月夜下,兩人挽著手一同下山。
而同處一片天空的房舍後院,體型碩大的胖子滿臉陰沉。
正前方,穿著粗布棉麻的少女瞪大雙眼,滿臉淚水,捂著胸口不斷後退,“你們是誰!”
“這是哪裡?”
倪旭端擰著眉打量她,不太滿意。
“不是讓你找豐滿些的女人?你怎麼回事?”
怎麼找了個沒發育的豆芽菜?
邊上手下人低低解釋:“幾個得力的好手都被皇四子的人弄廢了,您吩咐的匆忙,事急從權,隻能打暈綁了一個來。”
在天香樓吃了癟,還反抗不得,倪旭端肝火旺盛,繼續發泄。
又看了眼那少女,撇了撇嘴:“算了,將就吧。”
山珍海味吃多了厭煩乏味,偶爾嘗嘗開胃小菜就當解膩了。
手下人正要轉身離開,忽然發現一隻不知道從哪
來的小黑狗,身上毛這一塊禿,那一塊還有傷口沒有愈合,兩隻眼睛又大又亮。
看上去有些可憐。
叫也不叫。
不禁令人心生同情。
“少爺,這有隻狗。”
狼和狗幼年時期實際上是很難分辨的,隻有到他們長大後,才可窺見端倪。倪旭端在中洲的時候就喜歡養一群狗玩,沒想到在此處,竟也有狗願意乖乖的跟著他回來。
說明還是很受這些小動物們喜歡的。
倪旭端笑得眼睛眯成一條縫,正欲一把拎起小狼狗的後頸,沒想到那狗頗不識相,在他伸手時,竟滿臉凶悍之意,對他汪汪狂吠。
有意思。
不遠處的少女哭泣不止,倪旭端卻對面前的狗來了興趣,從腰間取下玉佩,蹲下身,放在小黑狗面前來回逗弄。
隨後,在小黑狗晃神時,一把拽住它後頸。
“品相不錯。”倪旭端心情變好了些,對手下人開始賣弄,“你說這是狗,本少爺看不見得。此物下巴尖尖,眼大如珠,腳掌粗大,這一看就是狼的象征!”
他得意洋洋:“等帶著一起回中洲,給本少爺那些兄弟們瞧瞧……”
話音未落,拎在空中的小狼突然發難!
前腿驟然朝倪旭端抓來!
那力道重於萬頃,利爪如刀。
後頸本是動物死穴,短時間拎著隻能任人宰割,倪旭端自覺已經掐住了它的七寸,沒有絲毫防備。
寒芒一閃,倪旭端眼前陷入黑暗。
下一秒,左側眼珠連皮帶肉,滾落在地,鮮血瞬間噴湧而出!
開始幾秒內,他是沒什麼反應的。
僅存的一隻眼睛,盯著地上血紅眼珠,心中正納罕這是誰的,隻覺得臉上熱流滾落。
劇痛傳達到大腦的那一刻。
倪旭端才知道,那是自己的眼珠子!!
“啊啊啊!”他捂住眼睛,雙膝跪地,打滾。
痛,太痛了。
“啊啊啊啊!”女子瞧見了如此血腥殘忍的場景,嚇得花容失色,不斷尖叫。
小狼崽見了血,凶性畢露,月色下,身形暴漲數倍,輕而易舉的按住回神過來想要逃跑的倪旭端。
前爪在他腿上輕輕一摁。
嘎嘣。
骨頭寸斷。
一條腿直接廢了。
倪旭端嘰裡咕嚕不斷咒罵,又害怕不已的求饒。
小狼崽露出尖尖的牙,眼看著就要往它脖子上咬去,忽然動作一頓,主人沒讓它把人弄死,隻叫給個教訓,興不起風浪,那弄瞎一隻眼,弄殘了一條腿,應該可以交差。
隨著境界跌落,又跟莫清薇簽訂了主仆契約,變異狼王的智商也跟著降低了許多,懶洋洋的舔舐了下前爪,隨意望了眼痛得昏厥過去的倪旭端,以及早就嚇暈了的少女。
它感覺好像少了一個人。
但又想不起來跑哪去了,不打算管,優哉遊
哉的便要回了。
月色下,一抹淡淡的紅色虛影現身,手掌輕抬。早已躲起來不出聲音的手下“砰”的一聲,撞碎牆摔了進來。
此處人煙稀少,環境偏僻,附近沒什麼人。
他想呼叫,卻被一隻無形的力量緊緊扣住喉嚨,再發不出任何聲音。
逐漸渙散的瞳孔中,他看見了地獄歸來的死神。
死神聲音冷酷漠然:“境界跌落,智商也跟著沒了?”
“留著小尾巴,等明日揭發檢舉?”
滿滿的嫌棄。
變異狼王“嗷嗚”委屈巴巴的伏下身子,威武不再,又重新變成了一隻小狼崽。
它撒了歡的跑到死神面前,瘋狂的搖晃尾巴。
“汪汪。”
小少爺說錯了,它好像真的是一條狗……
姬問意的一縷神識,垂眸,靜默望著痛暈過去的倪旭端。
如此螻蟻,殺了都嫌臟了手,她本可令盤山玉來掃尾,卻想到晚間莫清薇眼裡一絲逐漸黯淡的光亮。
殺挾持她的女魔修倒是毫不猶豫,不怕背負業力,靈力枯竭。
姬問意唇邊不自覺浮起笑意。
一縷魔氣從她指尖溢出,徑直落入了倪旭端的眉心。
下一秒,暈厥過去的倪旭端猛地睜開眼,眼底魔氣一閃而過。
意識被瞬間絞殺。
他恍恍惚惚的,趔趄站起身來,舉著雙手,茫然打量:“本少爺怎會在這裡?啊!”
“眼睛怎麼了?本少爺的腿……”
“哪個狗日的不長眼睛,竟然推本少爺!”
他表情無比生動,眼神空洞,形如傀儡。
普通人魔氣入體,不會當場死去,原本健康的身體會逐漸受到蠶食,不久後,情緒暴躁,性情大變,會在極其痛楚中死去,大夫往往什麼也察覺不出,若得了修士察覺,也無解,隻會覺得他倒黴,不知道被哪個心狠手辣的魔修此番折磨。
這樣,莫清薇不會認為倪旭端的死跟她有關。
*
從仙人廟裡上香抽簽的莫清薇與姬問意回到客棧。
坐在一樓大堂的暮聽掃了眼兩人牽著的手,表情緊繃。
“這麼晚你們怎麼還在外面閒逛!”
他語氣不快,“你們不知道今晚幻妖可能出現嗎?”
莫清薇笑道:“師兄,不要那麼緊張嘛。幻妖這不是沒出現?”
“萬一出現了你打算如何?”
“今晚不會出現。”莫清薇十分篤定。
今天大會雖然劃水度過,但她很清楚一點,幻妖已經開始針對入道途的修士,今天開了會,各個都有所警惕,自然不會輕易上當,暮聽所說的也沒錯,前提是沒開這個會。
城主召開獵妖大會之前,幻境長期出現,引誘普通人以及修為地下的修士,已經被人總結出一定的規律。
入城當晚幻妖出現。
按原來的規律,今晚
是幻妖的第二次製幻。
但今日正巧撞上簪花大會,普通老百姓高興起來,徹夜不眠是常有的事,更何況本就警惕的修士。
今晚絕不是一個下手的時機。
暮聽絕對知道,但他還是陰陽怪氣的指責兩人。莫清薇輕哼一聲:“師兄不出去玩,是因為身邊無人陪伴麼?”
“今晚簪花大會,很熱鬨呢。”
“我和眠眠,還一起去了仙人廟。”
“仙人廟?”暮聽狐疑的皺著眉。
莫清笑道:“之前我還覺得師兄全知全能呢,怎麼連仙人廟都不知道,看來還是隻顧著修煉,出去玩得少,還是應當勞逸結合對不對,畢竟多一天少一天修煉,也不會說馬上就結金丹。”
“師兄,您覺得師妹說得可有道理?”
暮聽停留在築基巔峰已經很久了。
論陰陽怪氣,沒人比得過莫清薇。
暮聽平時聽的奉承話太多,若是以前“莫清薇”最多使使小性子,也絕不會對他這樣說話。現在莫清薇時不時的就刺他一句,冷言冷語,他都快習以為常了。
習慣真是個可怕的存在。
或許,他真的不該一味地埋頭修煉,也應該多出去走走,甚至走向普通人中,打聽打聽那些不曾被關注到的事情。
莫清薇帶姬問意一塊上樓,送她至門口,話彆晚安後,都轉過身走好幾步了,腦子裡一直回想起在門口,姬問意眼眶泛紅,儘量隱藏著害怕,想要挽留她,卻害怕打擾她的猶豫神情。
反反複複,來來回回。
莫清薇篤定自己得想法,幻妖今晚不會出現,但路星眠如此缺乏安全感的一個人,可能會害怕得一夜都睡不著。
就像上次,她坐在冷板凳上,一杯接一杯的喝冷茶。
如果不是翻窗而入的莫清薇打斷,還不知道要坐在那多久,什麼時候才上床睡覺。
可能一夜都不會睡了。
畢竟……路星眠是一個連例假來了,也羞於啟齒,沒敢跟她說的人,如果不是自己主動問起,還不知道要等到什麼時候才會主動提自己不舒服的原因。
之前還以為路星眠的依賴感減輕了許多。
莫清薇一複盤,有所了悟。
大概害怕太過依她,而讓她心生反感不喜,所以隻能強忍害怕,假裝堅強,獨自一人面對冷冰冰的臥房。
連挽留的話都不敢提。
明明從仙人廟下山,她都因為害怕黑暗,而緊緊攥住自己手腕,生怕落後一步。
姬問意已坐在側桌旁。
門外腳步聲陡然消失。
應當是回到了她自己的房間。
但沒想到,門外腳步聲再次傳來,很快站定在門前。
然後。
姬問意抬頭,瞧見莫清薇推門而入。
姬問意遲疑:“清薇……”
怎麼去而複返了?
莫清薇歎了口氣,道:“本來上次我還有話
想跟你說,但後來不知道怎麼就回房間去了。”
“什麼話?”
莫清薇:“忘了。”
姬問意:“那你……”
莫清薇眨眨眼:“陪你睡覺啊。”
不知道是她什麼行為,引得對方害怕太過依賴令她反感,從而連真正害怕都不敢訴之於口。
那麼,就讓她來當這個主動的人好了。
姬問意:“……”
她什麼時候有表現想讓莫清薇陪伴的意思?
莫清薇一來,就要讓她彆坐冷板凳,說著就把她往床上推,不一會兒洗漱後也過來,推了推她:“坐過去點。”
然後脫了鞋襪上床,把姬問意往裡面擠。
客棧的床不太大,兩個人稍稍顯得有些窄了,還好都比較瘦,能有一定的空間空餘。
莫清薇坐著給她掖了掖被角,自己也躺下來,將被褥往身上一蓋,就打算直接睡覺。
本來今晚姬問意另有要事需要會見手下,卻不得不被迫打斷計劃。
睡到床上後,彼此都沒說話。
過了一會兒,實在睡不著的莫清薇低聲問:“你睡了嗎?”
“嗯。”算是回答。
“我有點睡不著。”莫清薇實話實說。
今天發生了太多事,頭昏腦脹。
“小狼回來了嗎?”
“沒看見。”
那應該是沒回。
莫清薇從小狼半夜未歸聯想到天香樓皇四子趙濟睿,為了想跟她重修舊好,明明她都已經說了狠心拒絕的話,卻仍舊想要在心上人面前表現。
結果殺人的罪魁禍首輕飄飄揭過,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跟死的身份是流民有關係。如果是一個大官員遭此劫難,可能就會義憤填膺的表示嚴懲不貸。
以及,原身為了推拒他人求親而打著鐘情於傳說中那個高不可攀發姬問意的招牌,等心上人登臨帝位前來迎娶她。
這事未必不是趙濟睿出的主意。
不得不說,拋開彆的,月尊姬問意在此事上有些冤種。但莫清薇明顯不可能跟路星眠,一個被月尊深深傷害過的女子說同情的話語。
姬問意等著她的下文。
但沒等到。
剛剛還說自己睡不著的莫清薇,因為太過疲憊而沉沉睡去。
姬問意:“……”
莫清薇做了一個夢。
日有所思,夜有所夢。
夢裡,上巳節,玄月閣月尊新婚當夜。
一身紅衣,看不清臉的月尊姬問意,想要觸碰新娘“莫清薇”的臉,卻被避開,手指落空。
她柔聲笑問,嗓音卻陰冷,如同露出獠牙的毒蛇。
“不是喜歡本尊?”
“為何避開?”
“莫清薇”被她嚇住,支支吾吾,說不出來。
能和心上人成婚合籍,結為道侶,怎麼可能會逃避、拒絕親昵?還說不出一個合理的解釋。
“虛偽的人啊。”
面帶微笑的姬問意,一劍洞穿了她的心臟。
撕心裂肺的疼痛,令人戰栗不止。睡夢裡的莫清薇皺著眉,冷汗涔涔,胸口劇烈起伏。
從噩夢掙紮醒來。
剛一睜眼,莫清薇便覺得喉嚨微涼,竟是姬問意正用手指摩挲著自己的脖頸,她單手支著身體,傾身打量,目光不複以往的純白,反而多了幾分晦暗幽深。
近到呼吸纏繞,密不可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