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會活動？”薇薇安蹙起了眉, “什麼社會活動，非要讓你現在去做？”

她一邊說一邊繃起了臉，提著裙子轉身就要走：“不行, 我得去和倫巴卡說說。”

“是彌賽亞遺留下來的社會活動, 活動內容是幫忙給其他福利院派送一些友好面包。”尤榮伊輕聲說, “內容不複雜，做起來應該簡單, 兩三天就結束了。”

“但這社會活動肯定有什麼問題。”薇薇安有些不安。

尤榮伊頓了頓：“有問題應該也和之前搬凍肉一樣, 是一些體罰之類的東西，而且就算這次社會活動我不去，後面也會有彆的東西等著我。”

薇薇安有些難過, 她緩緩放下了裙擺，也不知道該說什麼。

尤榮伊說的沒錯, 倫巴卡絕不會那麼輕易地放過尤榮伊, 沒有這個社會活動也會有彆的東西, 他是院長，要折騰自己管轄的福利院裡的一個小孩簡直輕而易舉, 她就算去說了，估計也阻止不了什麼。

“沒什麼的。”尤榮伊神色平緩, 反過來安慰情緒低落的她, “最後一次了，熬過就好了。”

當日上午, 彌賽亞離開之後不到兩個小時, 尤榮伊就坐上了來接他出去參加社會活動的接軌車。

薇薇安站在福利院的大門裡, 看著尤榮伊坐上接軌車窗戶邊，和她揮手告彆，也跟著揮手告彆, 神色擔憂不已，心裡的不安越來越重。

最後一次了，她用尤榮伊的話安慰自己，過了這三天，榮伊就能去上學了。

尤榮伊離開福利院去參加社會活動坐的是觸地車。

和來接彌賽亞的懸浮車不同，懸浮車是蒸汽噴湧製動，懸在空中行進，看著就像個小型飛行艇，比用四個橡膠輪子製動的觸地觸地車要昂貴和先進很多，簡單來說，觸地車就是上個時代的汽車，隻是隨著科技的更新換代換了個名字。

尤榮伊每次出去做社會活動都是坐的五座觸地車，來接福利院孩子的觸地車通常不會太好，他對車子破敗已經習以為常了。

但今天這輛尤為不同的破敗，一上車一股濃濃的汽油味撲面而來，讓尤榮伊皺了一下眉頭。

大部分的觸地車發動能源是鋰電池，這已經夠落後了，汽油就更落後了，基本隻有很落後的工廠為了節約成本才會用這種快要報廢的汽油車。

尤榮伊心裡一頓，他看向前面開車的司機，這種落後的汽油車肯定是沒有自動ai駕駛功能的，所以通常還是由司機駕駛。

這司機穿著緊繃的黃色帆布馬甲，內襯一件牛仔背心，肌肉鼓鼓囊囊，棒球帽壓得很低，陰影蓋住了大半張臉，他人高馬大地縮在駕駛座上，嘴邊叼著一根煙，能看出是個十分強壯的白人成年男性。

他胸前掛著個標牌，隨著快速行進而無比顛簸的汽車晃蕩不已，尤榮伊隱約窺見上面幾個字母，拚起來大概是——【馬爾茲】。

這人的外貌和氣質看起來完全不像個福利院司機。

尤榮伊餘光掃過車窗外越發陌生的景象，也不是通往其他福利院的路，嘴唇抿成了一條直線，心下緩緩一沉，他一瞬之間就得出了結論。

他知道倫巴卡不會讓他在這次社會活動裡好過，但沒想的是倫巴卡居然敢頂著倫威爾的追查把他給賣了！

似乎察覺到尤榮伊窺探的目光，前面的司機緩緩轉過頭來，臉上帶著意味不明的笑。

“看來你已經發現不對了。”馬爾茲咧嘴一笑，他手上舉著一個電/擊/槍，一摁，紫藍色的電光在兩個電擊栓之間劈啪作響地亮起，襯得他臉上的笑猙獰又凶悍。

“你的院長說得果然沒錯，你是個聰明的孩子，要多多提防。”

“為了避免你記路，隻能讓你先睡一覺了。”

他說完，一腳踩了刹車猛的扭過身來，一手用毛巾狠狠捂住尤榮伊的口鼻，另一手握著電/擊/槍用力紮向尤榮伊的側頸。

馬爾茲的動作太快又太迅速，尤榮伊甚至都沒有來得及格擋，強烈的電光閃過，他眼皮緩緩垂下，眼前的一切模糊著暈成了一團，閉上了眼睛側著倒在了車後座上，手順著滑落，耷在車座旁晃蕩了兩下。

馬爾茲哼笑一聲，熟門熟路將尤榮伊雙手一捆，扛著他丟進了後備箱。

不知道多久後，尤榮伊被臨頭澆下來的一盆冰水潑醒了，他嗆咳著醒了。

眼前的一切都是陌生的，尤榮伊費力地撩開眼皮，試圖看清眼前的一切。

他倒在水泥地面上，手腳都被鎖鏈牢牢捆在身前，他的眼前是一個很空曠的廢棄工廠，遍地大大小小的集裝箱，還有幾個小型吊車穿梭其中，黑紅交錯的昏暗光線下，一輛又一輛的貨車快速進出，卸貨裝貨離開。

款式老舊貨物裝載機器人快速卸貨裝貨，有不少脖子上戴著鐐銬和電枷的人上了裝貨完成的貨車，開著貨車離開。

他們大部分身材消瘦，形容憔悴，眼下青黑，走起路來搖搖晃晃，像是幾天都沒有睡過覺了。

這應該是一個地下運貨黑工廠，尤榮伊遲鈍地運轉自己的大腦。

他之所以知道這個，還是之前倫巴卡有一次嘲笑他們，說他們這些小劣等品能被福利院收養已經是好命了，很多在社會上的成年了的劣等品隻能去地下運輸黑工廠裡當駕駛機器，日夜不休地開貨車，然後疲勞猝死。

“醒了沒？”他眼前走來了兩個人，“再潑一瓢。”

又一瓢冰水潑了下來，尤榮伊被凍得渾身一顫，蜷縮著劇烈嗆咳起來，有什麼人說了一句醒了，便抓著他的肩膀把他蠻狠地拖拽起來，緊接著，他的頸部被人架上了什麼一個黑色金屬環枷。

哢噠一聲脆響，環枷鎖上了。

旁邊傳來一聲交談：“馬爾茲，給他試試電流。”

有一個人拿著一個遙控板，隨意地調動了兩下，便摁下了按鈕。

紫藍色的電光從黑色的金屬電枷裡閃過，尤榮伊的眼瞳猛地縮成了一個小點，在令人痙攣的電擊劇痛裡他渾身發顫，隻能從喉嚨口裡發出一丁點嘶啞的嗬氣聲。

電流停止，他的眼瞳一散，跪在地上，趴地乾嘔。

“這電壓對他來說有點高了。”有人掰開尤榮伊眼皮，看著他已經散開的瞳孔嘖了一聲道，“給他調低點，不然還沒用，就要被電死了。”

“看來基因等級真是F。”來人感歎，“不然就憑這張臉，我也能把你高價倒賣出去，但這點電壓都扛不住，賣出去要是隨便死在彆人床上，我就不好辦了。”

“先讓他緩十五分鐘。”這人遺憾地拍了拍手掌上的灰，吩咐道，“十五分後讓他上貨車，開始工作。”

馬爾茲應了：“好的，威爾先生。”

尤榮伊倒在地上，他眼瞳時擴時散，肩膀微微抽搐著。

他的臉上還有點未褪去的嬰兒肥，這個時候沒力氣維持住平時那樣冷冰冰的精明表情，看起來一片迷茫和空洞。

他的大腦在費力地運轉著。

地下運輸黑工廠，主力軍是成年後的劣等品。

劣等品這個概念一開始通指在基因選育中不符合基因檢測預期因此被拋棄的孩子，但後來，白門醫院將基因檢測技術升級普及，成年人也可以進行基因檢測技術後，劣等品這個概念就泛化了。

很多基因等級低於D的成年人也開始被稱為劣等品。

在經濟危機時期，全世界範圍內都出現了大規模的劣等品下崗潮，很多工作崗位隱形或者顯性地排斥雇傭身體素質更差，職業潛能更低的劣等品，選擇雇傭基因等級更高的員工。

後來多國出了禁令，禁止上市公司在雇傭時將基因等級列入雇傭條件中，但收效甚微。

許許多多劣等品流入地下市場，成為比機器更加廉價的替代品。

尤榮伊瞳孔失焦地看著自己眼前的黑工廠，恍惚地想——

——幾個小時前，他天真地以為自己可以擺脫的命運，此刻終於還是降臨到他身上了。

……

十五分鐘後。

尤榮伊被馬爾茲從地上拔起來，推搡進了一個貨車，他勉強從電流的劇痛中緩了過來，坐在了貨車的駕駛座上。

馬爾茲坐到了副駕駛座上，斜眼看他一眼：“會開嗎？”

尤榮伊嘶啞地回答：“不會。”

馬爾茲似乎對這種情況司空見慣，他不知道從哪裡調配出了一對機械臂，從貨車的兩側探下來握在尤榮伊的雙手上，踏板旁也深處一對小機械觸角，卡尤榮伊栓了鎖鏈的雙腳上。

“自動駕駛機械臂。”馬爾茲略有些得意地展示，“你跟著它的力道開就行，你們這些新手必備的東西。”

自動駕駛機械臂，自動駕駛內嵌人工智能與自動駕駛機器人出現之前的過渡產物，隻有一對機械臂和一對機械觸角，最低限度地模擬人類開車的場景，因為廉價的價格和極高的適配度，一度成為各大運輸公司的主力軍。

“已經有這種東西了。”尤榮伊問，“為什麼還要讓人來開貨車？”

“因為沒有那麼多機械臂。”馬爾茲瞥了尤榮伊一眼，嗤笑，“你以為你能一直用這個機械臂開車嗎？你在做夢！你是先跟這個機械臂學，學會了之後這個機械臂就要被撤掉，去教下一個人開車。”

“機械臂的保養費很貴的。”馬爾茲漫不經心道，“比你們這些劣等品貴十倍不止。”

尤榮伊垂下眼皮。

他也猜到是這個答案了。

隨著智能駕駛技術的出現，各類高級懸浮車和自動駕駛車都應運而生，正規的運輸公司已經完全實現了全程無人運輸，都是機器運輸，司機和快遞工這兩個職業漸漸消失。

但隨之而來的，就是運輸的成本也隨之拔高，各類的智能運輸技術都有高昂的專利費，機械也需要保養和更換，除了頂級的運輸公司，很多中小型公司因為無法抵平成本，還是保留了更為廉價的人工運輸。

但人工在效率和規模上完全無法和機械運輸的大公司相媲美，這些中小型公司在大公司的軋壓下已經逐年衰退。

如果想和這些大公司搶運輸生意，但又不想付出那麼高的機械成本，要怎麼辦呢？

答案就是黑工廠運輸。

失業下崗的劣等品們為了生存，可以接受低得發指的工資，強度高得驚人的工作，而因為運輸成本降低，運輸黑工廠們可以用非常低的價格給客戶運輸貨物，從而在市場上掙得一席之地。

劣等品們就像是燃料一樣在黑工廠裡瘋狂燃燒，成為黑工廠和大公司搶奪市場的廉價武器。

馬爾茲握住電枷的遙控器：“走吧。”

機械臂前傾，尤榮伊的雙手被機械臂推握在了方向盤上，貨車緩緩從昏暗的工廠裡駛出，工廠外刺目的日光傾落下來，尤榮伊一瞬間眯起了眼睛，他抬手想擋，但雙手已經被固定在了方向盤上。

他才發現，外面居然還是白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