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尤榮伊十歲的時候, 他終於意識到自己這輩子很有可能都去不了任何一個正常的學校了。

他發現了自己是個劣等品。

把教育資源對於劣等品是一種浪費，哪怕最善良的人也會這樣說，因為他們產生不了任何社會價值, 所以教育他們沒有必要。

尤榮伊並沒有完全接受這個現狀，他利用一點小技巧曝光了福利院教育缺失的情況，得到了一點微薄的教育資源，同時在繼續搜尋和記載中學的地點，費用，入學年齡和條件。

他知道去的可能性很低, 但不妨礙他記下這些學校。

不過隨著他年齡漸漸增大，14了, 他已經過了很多中學的入學年齡，於是後面記載的這些中學也被劃掉了大半。

尤榮伊平靜地翻到了後面，那裡就是大學了, 也是他最有可能去的學校。

就像他對自己預料的一樣，三十歲, 差不多能去讀一讀吧，雖然也不知道為什麼這麼執念上學, 讀了也不知道能有什麼用，可能是太小的時候見到了彆人有的東西，總想去拿，隻是他自己——一個不該得到教育的劣等品的妄念而已。

他翻倒了嶄新空白的一頁，按了一下圓珠筆, 在上面寫下一所全新的學院：

【安卡學院】

寫完之後尤榮伊頓了一下。

如果說這個本子上其他學校他還能有那麼一點微薄的希望，這個學院他是徹底不可能的，他回憶起薇薇安下午和他說的關於這所學校的信息。

“安卡學院是白門學院發起的一個中學部，一共有三個年紀, 招收12-14之間門的孩子，招收條件很苛刻，基因和腦域的綜合等級評定要超過90分才行。”

“彌賽亞運氣很好，他基因S，腦域B級偏上，綜合評定剛好是90，擦邊過了。”

“安卡學院的老師據說都是名校直屬部的腦域科教授，全世界一共有四所安卡學院，分彆為——”

“隸屬於E國倫威爾家主屬地的一院，被稱為聖院。”

“隸屬於A國地獄湖這個□□組織領地範圍的二院，被稱為火湖院。”

“隸屬於R國藤真家族屬地的三院，被稱為六出花院。”

“隸屬於無政治統管區域的外海島，新興軍事自/武/裝組織【粉尾】管轄的四院，被稱為粉尾院。”

“據院長所說，安卡一院，也就是聖院，是最好的學院，彌賽亞錄取的學院是二院，也就是A國的火湖院，據說也很不錯，很多A國的權貴都將孩子送去了那裡，等待篩選錄取和入學考試。”

薇薇安有些疑惑地問認真聆聽的尤榮伊：“不過榮伊，你問安卡學院的資料乾什麼？是你有什麼用處嗎？”

“我用不著這些。”尤榮伊輕聲說，“但彌賽亞用得著，他很呆的，不會去了解谘詢這些，我替他問一問，免得他去的時候一點準備都沒有。“

“這個機會很難得，我希望他能上，不要錯失。”

昏黃的台燈光暈下，尤榮伊垂下眼簾，他將自己知道的所有關於安卡學院的信息都記在了本子上，他一邊寫一邊小聲喃喃：

“……聽說過去還有入學考試，不知道考什麼，能不能從倫巴卡嘴裡探聽出來一點好讓彌賽亞提前做準備……”

夜色漸深，長廊宿舍之內，所有孩子都沉沉入睡，隻有角落裡極為黯淡的一盞小燈亮著，天色將明才暗去。

次日。

一大早，薇薇安領著睡得迷迷糊糊的彌賽亞去了院長辦公室，尤榮伊望著他離去的背影，眼下是很淺的青黑。

他背後的桌面上是敞開的筆記本，上面密密麻麻地寫了一頁他推測的可能的考試內容，最上面的一個推測是——

——【腦域相關測試，使用設備極可能為最新的全息遊戲腦域相關投射技術。】

後面跟著一個問號。

院長沒有太刁難彌賽亞，簡單地罵了他兩句之後，才哼哼唧唧地將錄取信件給了他。

小孩子就是小孩子，之前那麼斬釘截鐵地拒絕過，真拿到手的一瞬間門什麼都忘了，彌賽亞在宿舍裡興奮拆錄取信件，他第一次拿到這種東西，一拿到手就開始拆。

所有的小孩子都好奇地圍了過去，從裡面拆出一個東西的時候就發出一陣稀奇的驚呼。

尤榮伊沒有靠過去，他一個人站在遠處，靜靜地看著這一切。

“叮！”

彌賽亞眼睛發亮地拆，他對文字信件之類都不感興趣，但信件裡突然掉下來一個東西，他低頭一看，是一個黑紅色的金屬小物件，是一個燃燒的火焰的形狀，表面上鍍了一層全息屏膜，膜上流光溢彩地顯示著他的名字——「彌賽亞」，一觸還會改變為其他語種。

這是火湖院的院徽，湖上火。

彌賽亞從來沒見過這種東西，都看呆了，其他小孩子也沒見過，嘴裡發出哦哦的聲音，都急切地想湊上來仔細看，彌賽亞連忙撿起來。

他見到了新奇的好東西，腦子裡什麼彎彎繞繞的彆扭傷心都沒了，連尤榮伊冷漠的罵聲都忘了，做出了他最直接最下意識的反應。

找尤榮伊分享。

彌賽亞滿臉喜悅地舉起這個標誌，擠出將他包圍的人群，看向遠處的尤榮伊：“尤榮伊，你看，這個好有意思！”

“好不好玩！”彌賽亞扯起尤榮伊的手去碰那個院徽，他眼睛亮閃閃的，毫無芥蒂，“你看，會變誒！”

尤榮伊垂眸，他看著彌賽亞扯著自己的手指去觸碰院徽，全息屏上的彌賽亞的名字一直轉變。

彌賽亞小心翼翼地偏頭看向他，俯下身將這個院徽放在他手裡：“我把它送給你，我們和好好不好。”

尤榮伊很輕地呼吸了一下，他眼眶有點很淺地發紅，可能是熬夜熬的。

彌賽亞什麼都不懂，他甚至不明白這個院徽意味著什麼，這傻子腦子裡隻有和他玩，和和他和好這兩樣東西。

但世界並不是隻有這兩樣東西。

大家都會長大的。

長大意味著資源，金錢，工作，潛力，沒有誰可以一輩子無憂無慮，他不能，彌賽亞也不能。

“這個東西叫院徽，你不能送給我。”尤榮伊抽回了自己的手，他很輕地撩開眼皮，漆黑的眼瞳裡仿佛有很多情緒，又仿佛什麼情緒都沒有，“因為你要拿著它，去A國上學。”

彌賽亞一瞬間門就應激了：“我不要去A國！我也不要去上學！”

“我不要離開你，也不要離開這裡！”

“你要。”尤榮伊的語氣甚至有些嚴酷了，他冰冷地說，“你一定要去，然後不要回來了。”

彌賽亞露出了受傷小狗一樣的表情，他難以理解地大吼：“我不要去！你為什麼非要我去！尤榮伊，你不可以這樣！”

“我的確不能強迫你。”尤榮伊凝視著大吼的彌賽亞，他神色之間門有種難掩的蒼白和脆弱，“那算我求你，好不好。”

“去上學吧，好不好？”

彌賽亞完全呆住了。

那天下午，彌賽亞拿著那封信，這個一向跟個多動症一樣靜不下來的小孩呆呆地在湖邊坐了一下午，然後在天色昏暗的時候才回到宿舍。

他拿著信，慢慢地從自己的床走向尤榮伊的床，他不再像之前那樣歡快活潑地蹦跑，跳著奔向他最好朋友的床位，而是走得很慢很慢。

但終於還是走到了。

尤榮伊坐在飄蕩的紗帳後，他仰頭看向走到他面前，臉上全是淚痕的彌賽亞。

“雖然我不知道為什麼你非要這樣。”彌賽亞哽咽著，抽泣著，他緊緊地攥著那封信，竭力忍著要掉下來的眼淚，“但既然是你開口，我會去的，嗚嗚嗚嗚，我會去的，可以了吧！”

“但你不許再說我們不是朋友了！”

尤榮伊說：“好的。”

三日後，歡送會。

彌賽亞要在六天後走，福利院的老師和孩子們提前三天給他準備了歡送會。

校舍門口，【恭喜彌賽亞被安卡學院錄取】的橫幅拉過了門口，廚房在院長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地默許下，做了三個奢侈的植物奶油大蛋糕，孩子們都喜瘋了。

他們平時可吃不到這種東西，每年隻有院長的生日，他們給院長慶生的時候才能蹭到一點蛋糕吃，這次居然可以一次性吃三個！

一群孩子瘋了一樣地搶蛋糕吃，他們搶得小心又珍惜，掉在地上也會迅速撿起來吃掉。

彌賽亞一開始還悶悶不樂，在這種氛圍的感染下也漸漸快樂了一些，尤榮伊在幫忙清點彌賽亞的準備離開的東西，時不時有小孩子怕尤榮伊沒吃到，搶了來喂他。

一個小女孩就搶了蛋糕來喂尤榮伊，她舉起小小的手，蛋糕就在她手裡，尤榮伊也不抗拒，低頭一口就吃掉了。

這個小女孩叫米粒，4歲，是前年剛轉到聖子之家福利院來的，因為生病的時候被尤榮伊照顧過一次，因此對他粘的緊，還偷偷潛入過男生宿舍試圖和尤榮伊一起睡，被尤榮伊被床底下找出來後，嚴厲警告過。

米粒很聰明，雖然她的基因等級隻有E，但腦域檢測有A，雖然才四歲，已經可以流利地說話和表達了，感知也很敏銳。

“彌賽亞哥哥要走了嗎？”她輕聲說，“去上學？”

尤榮伊一頓：“嗯。”

米粒困惑道：“可是彌賽亞哥哥不喜歡上學，但是卻要去上學，尤榮伊哥哥你喜歡上學，但卻不能上學……”

“為什麼要這樣啊？真奇怪。”

她一邊說一邊伸手來夠尤榮伊，搖搖晃晃的差點摔倒，尤榮伊低頭看她一眼，很淺地歎了一下，彎腰將她抱了起來，放在了床邊正對自己。

“因為世界就是很奇怪。”尤榮伊輕聲說，“以後這樣奇怪的事情還會有很多，我們都要學會適應。”

米粒似懂非懂地點頭。

“砰——！”

宿舍門口突然傳來一聲巨響，有人猛地推開了門，露出薇薇安滿臉震驚，不可思議神色的臉，她提著圍裙裙擺踉踉蹌蹌地走，幾乎是尖利地左右嘶喊起來：“尤榮伊，尤榮伊在哪裡？！”

尤榮伊神色很輕地一變，但緊接著就鎮定了下來：“薇薇安老師，我在這裡，是院長找我有什麼事嗎？”

薇薇安猛地轉頭看向尤榮伊，她臉上驚奇，狂喜的神情一閃而過，緊接著就是熱淚潸然落下。

“榮伊。”她嘶啞地開口，“倫威爾家的少爺給你寫了一封特邀推薦信，你破格被安卡學院一院錄取了！”

“你可以和彌賽亞一樣，去上學了！”

尤榮伊的瞳孔很輕地一縮，他的呼吸停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