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然長夢在兩人對視的一瞬間戛然逝去, 眼前的一切景象漸漸淡化，尤榮伊感覺自己身體從地面上向下墜落，飄過無數混亂重疊的虛影，最終回到了身體裡。

他猛地睜開了眼睛。

社區醫院天花板上的青綠色黴點清晰依舊, 尤榮伊嗆咳著撐著床欄坐了起來, 在夜風冰涼地吹拂中, 他恍惚地從夢境裡抽離了出來, 目光移向了自己的左腳。

踝骨處有一個不太明顯的疤痕, 和夢裡他被箭矢射穿的地方一模一樣。

——

璀璨群星間，閃耀著日輪光暈的巨大太陽船仿佛穿行漆黑的海域般從群星和隕石環帶中行駛而過, 駛入某個明亮, 光暈恒定的恒星之中。

這是個雲層環繞巨大恒星，透過雲層向下看去, 似乎能看到幽深的海域和嘶吼的狂風, 閃電與雷鳴猙獰地交互著, 但在白雲之上, 風平浪靜, 一切都無比嫻靜。

在縹緲的白雲氣團中, 懸浮著一座巨大的宮殿, 這座宮殿宏偉華麗, 入口處巨大的白色條紋羅馬柱之上是一個鑲嵌了羽蛇骨石的黃金天平, 太陽船緩緩駛入這座奇異的雲中宮殿的後方，停靠在雲間。

這便是聖伊杉德宮, 杜阿特星係中天秤星神官的行宮。

太陽船上, 隨行官面面相覷，他們看著靠在船舷邊上，托額假寐的伊修斯, 不知所措。

到了回行宮該下船的時候，他們一向做事井井有條，不會有任何拖遝的天秤神官大人卻依靠這船舷，罕見地打起瞌睡來。

“大人？”有女官小心翼翼地上前，試圖喚醒他，“伊修斯大人？”

潔白的翅膀垂落在地，他半闔眼簾，兩指撐起前額，恍若陽光一樣透著鎏金光澤的柔順長發從肩上滑落，淩亂地落在翅膀上，神色透著一點剛醒的迷離。

“抵達了嗎？”伊修斯緩緩站起，“抱歉，是我疏忽，耽誤你們時間了。”

“沒有沒有！”女官接連擺手，“太陽船剛入港，您並沒有耽誤時間。”

“隻是……”

女官擔憂地詢問：“您是不是受到詛咒影響了，為什麼會在回程途中睡去了？”

伊修斯是整個杜阿特星係中最吝嗇於休息的神官，無論每顆行星恒星怎麼運轉，萬千星辰間有多少神官隕落又降世，他都會無動於衷地一直運轉，審判眾生。

他幾乎不休息，也甚少沉睡。

“我剛剛做了一個長夢……”伊修斯神色平靜，“一個在人間的夢。”

“夢？”女官的神色變得有些迷茫，“那是什麼？”

伊修斯微頓：“一種人類才會有的無意義腦域活動，在入睡時發生。”

神官是不會做夢的，唯有人類才會這樣揮霍自己的生命力。

“去處女星係請祝和雅來。”

伊修斯扶著船舷走下太陽船，他向後輕輕一擺手，他的翅膀和長發就像變魔法一樣消散，變成了一個乾淨整潔，更加便於行動的碎發。

他在行宮日常是這幅裝束，隻有外出審判的時候會因為神力外溢，不自控地變成長發和長出翅膀。

伊修斯微微偏頭，語氣淺淡：“他是掌管夢與輪回的神官，他應該知道怎麼回事。”

很快，一艘同樣規格的船隻泊入聖伊杉德宮的雲間停靠港口。

“我聽說你做夢了？”祝和雅在杜阿特星係依舊是那副人間的裝扮，西裝領帶，圓帽短靴，他一副看好戲的樣子從船上幾個大步走下來，臉上帶著戲謔的笑，“真是奇聞，你也會做夢？”

伊修斯不因他的取笑而難堪，反而一臉冷靜地和他講述了所有事情發生的經過。

“A級詛咒對我的作用應該有限。”伊修斯語氣平淡，“但這次卻威力明顯，我回程路上便睡去了。”

“的確，以你的素質，A級詛咒對你的影響應該趨近於無。”

祝和雅在女官給他搬來的長椅上款款坐下，他姿態閒散地後依靠背，似笑非笑地揚手，“但讓你接受這個詛咒的人可不一般。”

伊修斯眸光掃向他。

祝和雅低笑起來：“這應該是你【前世】的記憶，伊修斯。”

“你也知道，神官是輪回的生物，我們降生在一個又一個的高級生物的體內，和對方的記憶融合之後，再將對方的意識體吞噬，等對方死亡之後從對方身體裡脫出，回到杜阿特，等待尋找下一次神降的對象。”

“我們將這一過程稱為【輪回】。”

祝和雅輕笑著抬眸：“而你剛剛做的夢，就是你上一次輪回的記憶。”

“用人類的說法，我覺得用【前世】的記憶更為妥帖。”

“神官的壽命過於漫長，每次輪回結束回到杜阿特，我們很快就會將【前世】的記憶忘卻，你能做夢想起來，是因為你【前世】降生那個家夥實在非同凡響。”

“伊修斯·倫威爾。”祝和雅語帶感歎，“那實在是個驚才絕豔，顛倒世界的天才，如果他願意站在人類那一方抵抗我們，或許神官也不能這麼順利地在現世推行這一切。”

“他對你影響很大是正常的，你回到神殿都甚至無意識沿用了他的名字。”

“如果你說的這位伊修斯如此卓越。”伊修斯語氣平淡，“那我不該這麼早結束輪回，回到杜阿特。”

“是的，本不應該的，以他的優秀程度在人類社會死亡是件很困難的事情。”祝和雅托著腮，他笑容意味深長，“可他失去理智地愛上了一個人。”

“然後，他為這個人而死了。”

伊修斯似有所感，他眼眸冷冷地望向祝和雅，祝和雅似乎是看了一出絕佳的好戲，他鼓起掌哈哈大笑起來。

“我該說是命運嗎？”祝和雅笑意盎然，“他愛上的這個人類的名字，就叫做尤榮伊。”

“而這個人類，直到最後，也沒有愛上伊修斯·倫威爾。”

祝和雅淺笑攤手：“——哪怕伊修斯·倫威爾為他而死了。”

“所以呢？”伊修斯平靜地反問，“你的意思是什麼？鼓勵我為了解除詛咒再為他死一次？”

“尤榮伊是個很特殊的人類。”祝和雅摸著下巴，眼睫半垂，似乎陷入了久遠的回憶，語調輕柔含笑，“隻要你和他處於敵對位置，哪怕你對他再好，他也絕對不會對你產生任何感情，冷酷得令人戰栗。”

“作為他曾經的老師——”祝和雅笑眯眯地說，“——我還是很欣賞他這一點。”

“但作為你中詛咒的對象，我不得不勸誡你一句，這孩子是絕不會愛上你的，畢竟當年伊修斯·倫威爾為他做到那種地步，他也沒有動過心。”

祝和雅笑著舉起食指晃了晃：“但詛咒的效果要是放著不管，也比較麻煩，畢竟我們整個星係還要靠你這個工作狂運轉，你要是一天到晚做夢回想前世，要是夢著夢著，哪天被那位難搞的人類迷走了，我可是要抱著你的膝蓋嚎啕大哭的，伊修斯大人。”

“所以，我這次特地帶來了這個。”

祝和雅微笑著，動作優雅地從西服口袋裡掏出一瓶四角菱形玻璃瓶，他承在掌心裡，玻璃瓶中盛裝著半瓶淺粉色的液體。

“A級特殊道具，【達芙妮的愛淚】。”

“隻要讓尤榮伊喝下這個，他對你的好感度就會短暫升到兩百，但隻能持續一分鐘，這一分鐘裡他會對你產生愛戀的錯覺，隻要你在這一分鐘內哄他對你說出【我愛你】三個字。”

祝和雅笑著說：“【月桂樹下】這個詛咒就破除了。”

伊修斯的目光一言難儘地從這瓶一看就很不明的淺粉色液體上掃過，淡淡道：“我真是很好奇你從哪裡找來這麼多不入流的道具。”

“……你是想說下流吧？”祝和雅笑眯眯的，也不生氣，“我可是掌管夢的神明，宇宙生靈的夢可都是包括春夢的，在夢中愛欲糾纏都是尋常事，我倒不覺得有什麼。”

不同神官的職責不同，伊修斯對此不予置評。

“神降競賽期間，神官不得以私職接觸人類，這是你簽訂的《神降協議》第十六條的內容。”伊修斯淺淡反問，“按照這個協議，就算我拿了這東西，在聯賽期間也不能私下接觸對方。”

“道理是這個道理，但伊修斯，做事不要這麼死板嘛。”祝和雅滿臉笑意，微微嗬氣，一副即將看到好戲的狐狸樣子，“隻要不被對方發現，明面上不違背協議就可以了。”

祝和雅眸中笑意轉深：“畢竟對方也做出了私下違背協議的事情，公平起見，我們這邊也應該適當違背一下，不是嗎？”

“聯賽比賽至今，已經有很多人類玩家被淘汰了，有些玩家是外界被登記確認死亡了的，但有些玩家還沒有，目前還處於外界未知的狀態。”

“我可以給你一個還沒被登記但已經死亡人類玩家身份面板，你可以拿著對方的面板去接觸尤榮伊，跟著他進入同一個遊戲，在比賽中讓他喝下藥水。”

祝和雅一說完，“啪”一聲打了個響指，一張泛著幽幽藍光的半透明係統面板憑空出現在了兩人面前。

【玩家名稱：柏和同】

【天賦等級：A級】

【天賦稱號：溫感騎士】

【天賦技能等級：Lv.90】

“你要我冒認玩家？”伊修斯眸光從這張面板上一掃而過，他平淡開口，“沒有更高的玩家面板嗎？”

“沒有了。”祝和雅聳肩搖頭，“我也知道以你的神力拿著這種面板玩很容易把面板撐裂，但這已經是目前死亡玩家中最高等級的了。”

“你拿著面板使用的時候要小心一點，隻能使用面板內的天賦技能，要是撐裂被人類方發現了，對我們來說還是有點麻煩的。”

伊修斯略頓片刻，他的視線平寧地停在藥水和面板之間，在祝和雅以為他會拒絕的時候，伊修斯突然伸出了手，他垂下眼簾拿過藥水，抬手三指輕撫過面板邊緣。

下一秒，面板憑空出現在了他的面前，伊修斯的面容也變成了和面板上照片一樣黑發黑瞳，面容清俊的年輕男人，隻是聲音依舊平和優雅：

“給我一個A級隊伍的名字，我需要加入隊伍才能參與遊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