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伊修斯接住尤榮伊之後, 他身子微側，餘光掃向站在樹下的另外兩個人。
在對視上伊修斯視線的一瞬間，安迪和傑西卡的表情瞬間變得煞白。
“看來你們不僅在這裡狩獵。”伊修斯語氣平靜, “獵物還是倫威爾家資助的孩子。”
“不是的！”傑西卡一聽到伊修斯說這話臉色就變了，他大聲辯解, “他罵我腦域低級，我隻是給他點教訓而已！沒有要殺他的意思！”
伊修斯沒有回答，他抱著快要昏迷過去的尤榮伊轉過身背對大聲解釋的傑西卡，他對旁邊的管家頷首, 冷淡下令：“我先把這孩子抱去醫院治療，你讓他們在這裡等我。”
“我處理好了這孩子，他們的問題, 我等下回來處理。”
“去聯係他們的父母吧。”
管家欠身：“好的, 少爺。”
在聽到“父母”的一瞬間，傑西卡表情變得一片空白，他恍惚地望著伊修斯離去的背影，旁邊的安迪驚恐得無法言語。
兩個人心裡都有一個共識——
——那就是他們今天沒辦法輕易走出聖子之家福利院了。
白門醫院一樓。
薇薇安看到倫威爾家的少爺抱著一個人進來的時候表情十分驚訝，在看到這人是尤榮伊的時候, 表情從驚訝變成了驚懼。
尤榮伊臉色慘白，呼吸急促, 雙手手腕上是一圈圈青紫的勒痕，整個人蜷縮成一團，因為失血和窒息，無意識地在發著抖。
“榮伊！”薇薇安急忙上前, 她幾乎是難以置信地看著尤榮伊還在滴血，插著一支弩箭的腳踝，“怎麼會這樣！”
“現在不是解釋的時候。”伊修斯的態度一如既往地冷靜, “老師，勞煩您叫護士和醫生來，他的情況需要快點處理。”
薇薇安雖然搞不清現在的情況，但她迅速地點頭，轉頭準備去喊一樓的護士來處理，但在她開口的一瞬間，她聽到身後傳來一句輕淡的囑咐。
“叫二樓的護士下來處理。”
那位尊貴的倫威爾少爺將尤榮伊放在了椅子上，半俯身讓失去意識的尤榮伊靠在自己的肩膀上，眼簾半垂地下令：“她們的水平更好。”
薇薇安下意識一怔，剛想說二樓的護士雖然水平更好，但一般不負責處理福利院孩子的情況，現在估計都在做腦域檢測，一般是一樓的護士負責尤榮伊這樣孩子的治療。
伊修斯抬眸：“就說是我的命令。”
“好的。”薇薇安深吸一口氣，“感謝您。”
她小跑著上了二樓。
伊修斯將尤榮伊倚在了靠椅上後，單膝彎曲半蹲下來，將尤榮伊插著箭還在流血的左腳輕抬放在自己的膝蓋上，目光從還在滲血的傷口上淡淡掃過。
傷口雖然還在滲血，但流速不快，也不是很鮮紅。
沒傷到動脈。
“拿繃帶和治療儀來。”他語氣冷靜的下令。
這句命令甚至沒有指代主語，但大廳裡站著的十幾個小孩都慌裡慌張地按照他指令去找東西了，跑得最快的是彌賽亞。
這小孩動作迅速地從護士的台子上翻到了治療儀和繃帶，急急忙忙地拿給伊修斯了。
“給！”彌賽亞焦急遞了過去。
“謝謝。”伊修斯頭也不抬地接過。
他拆開繃帶，動作乾脆地在尤榮伊傷口遠心端的腳背上係了一層繃帶，又將尤榮伊的腳背托起，橢圓形的小治療儀放在下面，治療儀溫潤的白光亮起，傷口的滲血漸漸止住了。
伊修斯單膝跪地，眼簾半垂地用手掌托舉著尤榮伊的腳踝，便於治療儀的白光照到，他修長的手指和整潔襯衣上沾了一點血，神色平寧地等待著二樓的護士下來。
這明明是尋常的一幕，但他周圍卻無端空出一個真空地帶，聖子之家這些喜歡湊熱鬨，擔憂尤榮伊的小孩子一個也不敢靠近他。
除了彌賽亞敢站得稍微近點，大部分的孩子都站得遠遠的，好奇又瑟縮地探頭觀察著這位倫威爾家的少爺。
屏退這些小孩子的，除了身份，還有對方身上那種無形的，帶有壓迫感的氣場。
他和他們不是一類人。
彌賽亞眼神不住地在伊修斯和尤榮伊身上逡巡，他幾次張口想要問發生了什麼，但每次看到這位倫威爾少爺平靜到近乎淡漠的側臉，出口的話就止住了。
……對方壓迫感太強了，他連話都問不出口。
帶來壓迫感的不止是身份，還有有彆於他們這些劣等品，那種極致【優等品】的氣場。
這家夥的基因和腦域等級一定是超乎他想象的高，他靠近對方的時候有種低級的動物靠近食物鏈高一級動物的毛骨悚然感。
尤榮伊一向最討厭這種優等品了，怎麼會被這種少爺抱回來？
彌賽亞擔憂地皺眉。
“醫生來了！”薇薇安氣喘籲籲地提著裙子從二樓跑下來，“大家快讓開！”
醫生和護士帶著懸浮擔架和一係列整齊嶄新的醫療設備走了過來，他們將尤榮伊動作極其小心地搬了上去，將醫療設備放在旁邊，開始治療。
“少爺。”管家適時從門口走了進來，“聯係上他們的父母了，說十五分鐘內馬上趕過來。”
“嗯。”伊修斯站在懸浮擔架床旁，餘光垂落，“我等下過去。”
“等下過去？”管家看著已經躺在擔架床上被治療的尤榮伊，試探著詢問，“這邊是還有什麼事嗎？”
“這孩子的傷不嚴重，應該是被捆休克的，馬上就要醒了。”伊修斯語調淺淡，“我等他醒了再過去。”
為什麼要等他醒了再過去？那邊的兩對父母可都要到了，以對方的身份來說，可比眼前這個躺在擔架上的孩子重要太多了。
管家內心很疑惑。
但他從來都搞不懂他們家這位少爺的想法，介於對方一直以來冷靜克製的作風和一向比他多想三步的智商，他無奈地選擇了接受。
“好的，少爺。”
在伊修斯說尤榮伊很快就要蘇醒後不到三分鐘，擔架上的尤榮伊緩緩地睜開了眼睛。
“你醒了。”伊修斯上前一步，語氣平緩，“神誌還清醒嗎？”
尤榮伊竭力地望向他，聲音嘶啞：“……你是，倫威爾家的少爺。”
“看來是清醒了。”
在確定尤榮伊的確清醒之後，伊修斯後退半步，眼簾半闔，對著躺在擔架上的尤榮伊，姿態得體優雅地微微欠身：
“十分抱歉今天讓你在倫威爾治下受到這種不公正的折辱，是我們監督不力。”
在伊修斯欠身道歉的一瞬間，整個一樓大廳落針可聞，所有人幾乎是恍惚地望著眼前正在鄭重道歉的倫威爾家少爺，連管家都看呆了。
“為了補償你所遭受的不公。”伊修斯緩緩抬頭，“你想要什麼？”
躺在病床上的尤榮伊瞳孔很輕地一縮，他還帶著呼吸機，在聽到這句話的一瞬間就把呼吸機扯了下來，整個人幾乎是踉蹌地從懸浮擔架上翻了下來，撐著擔架邊緣搖晃地站起。
“補償？”尤榮伊聲音微喘，目光冰冷，“你許諾的補償，能到什麼級彆？”
一聽到這句話旁邊的管家就暗道一句糟了！
他見過太多打著各種各樣旗號來向倫威爾家族要錢要權要幫助的人了，眼前這個劣等品小孩一看就目光貪婪不正，不知道等下要怎麼獅子大開口，要多少錢了！
管家迅速地上前，不動聲色地擋在了伊修斯的面前，微笑道：“我們會提供給你完整的後續治療和一定補償費用……”
伊修斯平靜地打斷他的話：“那就要看你認為你自己的折辱，能值多高級彆的補償了。”
尤榮伊疑慮地反問：“我認為你就給嗎？”
伊修斯淡淡回答：“嗯。”
管家幾乎崩潰地拔高了聲音：“少爺！”
這完全就是給了對方獅子大開口的最佳理由嗎！要是對方認為自己的一隻左腳值一億英鎊呢！
得到準確的回複之後，尤榮伊的胸膛用力地起伏了一下，他直勾勾地盯著伊修斯的面孔，似乎正在辨彆這句話的真假。
而伊修斯不閃不躲，仍由他盯，淡淡地回視他。
倫威爾家的補償，這是一個絕佳的好機會，他不懂為什麼對方會給他一個劣等品遞出這根橄欖枝，也不清楚對方在想什麼，但這個許諾的分量無疑很重。
他可以拿到很多錢離開這裡，擺脫劣等品的身份，去上正規的學校，還可以去尋找自己的親生父母。
拿到這個補償的他，說不定還有機會被領養回去……
他說不定也可以像來白門醫院做腦域檢測那些孩子一樣，被父母陪伴著，像一個正常的，沒有被遺棄的【優等品】一樣長大。
尤榮伊想著，呼吸漸漸變得急促起來。
“……尤榮伊。”旁邊突然傳來一聲怯怯的呼喚，將尤榮伊猛地喚醒，他轉頭看了過去，目光又是一顫。
喚他的是彌賽亞，這個一向精神粗大的傻子像是意識到了什麼，碧綠的眼瞳怔然地望著他。
“你要離開這裡了，是嗎……”
站在彌賽亞之後，穿著白袍的很多孩子都那樣怯怯地望著呼吸急促的尤榮伊，他們的眼神懵懂而天真，有些才六歲，就即將被打上F級基因等級的標簽，印入檔案，被院長送往政府，終生淪為隻能被救濟的劣等品。
他們和尤榮伊一起長大，一起檢測出結果，一起在劣等品的人生裡沉淪掙紮。
“……榮伊哥哥為什麼要走啊……”有個小女孩扒在彌賽亞腿邊，疑惑又憂心地問，“他腳受傷了，走不了啊……”
她腳下是隨意被她自己丟下的，基因等級評定為F的證書，她不懂這意味著什麼，還以為這和福利院之前每次考試一樣，隻是一次尋常的測試結果，就將這次F的測評書隨便地丟在了腳邊。
不知道這個【F】會變成一個無法祛除的烙印，終身刻印在她的身上。
“彆問了。”彌賽亞眼神一顫，他低頭捂住小女孩的嘴，“……讓你榮伊哥哥走吧。”
薇薇安神色複雜地看著這一切。
倫威爾家少爺的許諾，這足以讓尤榮伊下半輩子生活無憂了，哪怕他基因等級隻有F，還有選育不佳的痕跡。
這孩子一直都那麼向往外面，從小就想找到自己的親生父母，過上正常的生活，現在總算可以離開了。
雖然是以這樣的方式。
隻可惜其他的孩子，沒有這樣好的運氣。
薇薇安難掩悲傷地望著其他無知無覺，正在嘰嘰喳喳討論著尤榮伊去留的孩子們。
在今天之後，除了尤榮伊，這些孩子都會變成院長用來申請貪汙救助金的低級牲口，人生再也沒有任何可能性了。
“想好了嗎？”伊修斯語氣淺淡地詢問，“想要我怎麼補償你？”
旁邊的管家無奈地掏出全息通訊設備準備聯係銀行，做好了為自己家少爺任性買單的準備。
尤榮伊低著頭緩緩地嗬出一口氣，他攥緊拳頭，緩慢地抬起頭，漆黑的眼瞳裡是一種無懼無畏的堅定。
“我要讓整個福利院的孩子，在今天做完腦域測試。”
全廳一靜。
彌賽亞猛地抬頭，薇薇安不可思議地望向臉色蒼白的尤榮伊。
尤榮伊抿了抿唇，小聲問：“可以嗎？”
伊修斯注視他良久，回答：“可以。”
旁邊下來幫忙治療尤榮伊的二樓護士長猛地站起，試圖阻止：“這是不行的，腦域檢測試劑不夠，二樓還有一些人還等著要做，福利院的兒童做不了的……”
“那就中止他們的檢測。”伊修斯垂眸，“先做福利院兒童的腦域檢測。”
“可是……”護士長被眼前這個狀況搞得語無倫次，口不擇言，“福利院的孩子又不會亂跑，天天都關在這裡，晚做一天也沒什麼。”
“但這些孩子可都是事先預約好的，他們從大老遠過來，排在福利院兒童前面做很正常，這樣突然更改，不太好吧……”
她急得滿頭冷汗，恨不得直接說以這些人的身份絕不可以挪後，福利院早就答應了這些人第一批腦域檢測試劑都給他們，是不能反悔的，他們根本得罪不起這些人！
身為倫威爾家的少爺，對方應該很懂這點，怎麼會為了一個受傷的劣等品，同意這樣無理的請求呢！
旁邊的彌賽亞聽得直冒火，恨不得一拳打上去。
這一批腦域試劑本來就是給福利院孩子的，這個護士長為了卡試劑不讓他們做，居然連事先預約好這種瞎話都說出來了！
他剛想開口解釋，就聽到伊修斯淡淡開口：“那現在調改，他們排在後面了。”
護士長臉色一白，還想繼續辯解：“可是……”
“去通知他們吧。”伊修斯的態度不容辯駁，他平靜地下令，“中止所有人的腦域測試，等全體福利院兒童做完他們再做。”
“福利院已經答應了他們今天檢測，是絕對不能推遲的。”護士長深吸一口氣，她沒有辦法，決定破罐子破摔了，“他們的身份您也知道，很有權勢，我們得罪不起，還請您不要為難我們。”
“嗯，我知道。”伊修斯神色依舊平和，但那平和透著一種難以言喻，讓人不寒而栗的壓迫感，“可既然選擇取悅權勢來謀取利益，那也需要承擔靠近權勢被剝削懲罰的風險。”
伊修斯語氣淺淡：“這才公平，不是嗎，護士長。”
“你應該能明白我在說什麼吧？”
——這完全就是威脅了，讓護士長在得罪這些權勢家族，和他所象征的倫威爾當中選一方站隊。
“……我能明白。”護士長沉默許久，才臉色慘白地擠出一個微笑，她控製自己有些發軟的手腳，“我馬上上二樓通知，倫威爾少爺。”
“感謝您的配合。”伊修斯頷首，“去吧。”
尤榮伊一直轉頭死死盯著護士長上了二樓，才長出一口氣，那股子撐著他跳下擔架的勁一散，他眼皮一落，整個人都有點發軟地往下跌。
“尤榮伊——！”彌賽亞眼疾手快地想要去接他，但伊修斯動作卻比他更快。
伊修斯側身一步向前，雙手柔和地接住了唇色蒼白，微微有些顫抖的尤榮伊。
“試劑等下就會拿下來，你要現在做腦域檢測嗎？”伊修斯問，他握住尤榮伊發顫的手掌，冷靜的目光從尤榮伊臉上逡巡而過，輕聲詢問，“你看起來狀態不太好，檢測需要延後嗎？”
“不延後。”尤榮伊撐著對方的手站直，聲音嘶啞，“要是今天您在的時候我都不做，以後可就沒機會做了，倫威爾少爺。”
等這位身世不凡的倫威爾少爺一走，院長一定會想方設法地把試劑給那些人做的，輪不到他們。
所以一定得是今天。
他們這種【劣等品】的能拿到機會一定要當下兌現，不然就沒有兌現的可能性了。
是的，機會，倫威爾這位少爺的許諾是他的機會，也是所有聖子之家福利院孩子的機會，今天之後他們的基因等級會被登記入檔案，等級低於D的會被定義為劣等品，尤榮伊無法更改這一事實。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幫他們掙紮一次。
這些孩子大多都是因為基因檢測等級低而被拋棄的，新興的腦域檢測技術是這些孩子的第二次機會，如果有孩子的腦域檢測等級高於D，不符合政府【劣等品】的評定，就不會被送去錄入檔案。
他們就能短暫逃脫這一次，被定義為【劣等品】的命運。
雖然隻是短暫，但隻要沒有打上永遠的【劣等品】的標簽，就還有機會能贏。
“我們這樣的劣等品，是不能延後兌換自己爭取到的機會的。”尤榮伊嗓音沙啞，他臉上帶著仿佛得勝一般的淺笑，但眼瞳裡卻盈著淺淺一層淚，這淚不知道是因為疼痛，還是因為無奈而落。
他雙手發顫地攥緊伊修斯的手腕：“所以倫威爾少爺，我哀求您——”
“——求您不要離去，陪我們做完腦域測試，再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