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夜鶯與玫瑰 近乎憐憫的嘲弄(1 / 1)

尤榮伊前進一步, 他冷漠地俯視著臉上驚懼不已,後退的洛斯:你親手殺了你的母親,這不是顯而易見的事實嗎?”

洛斯呼吸急促, 這個剛剛為了自己死去母親, 狀似癲狂的小王子臉上再無怨恨, 而是一種被拆穿的恐懼和惱怒,他陰沉地盯著尤榮伊,反口道:“殺了我母親的是王室, 是那些愚民, 是她愚蠢的親人!”

“她的死和我毫無關係!”

尤榮伊又上前一步, 月光灑在他毫無表情的臉上, 那張精致過頭的臉上是一種近乎憐憫的嘲弄:

“洛斯,你真是和你的父親一樣愚蠢。”

“兩百年來,你將罪責推卸給所有人, 不會推卸到真的忘記發生過什麼了吧?”

“帕梅爾被發現不忠就是她死的起點,而這起點就是你導致的。”

“我的父親發現了我和皮耶羅長相一模一樣, 認定了我的母親不忠!”洛斯幾乎是下意識說出這句話反駁, “這難道也是我的錯,也要怪在我身上嗎!”

尤榮伊冷冷地說:“這當然不是你的錯。”

“但問題出在, 你愚蠢的父親怎麼會發現你和皮耶羅長相一樣。”

“皮耶羅已經死了十年了, 你愚蠢的父親怎麼會突然想起當初一個被自己隨手殺死,低賤的宮廷小醜的長相。”

“除非有人給他提供了直接證據。”

尤榮伊冷靜地質問:“洛斯, 你之所以這麼怨恨安吉麗娜, 是因為在從她和你母親通訊信件裡,發現了皮耶羅的照片吧?”

他的聲音不緊不慢,但帶給人一種強烈的壓迫感:

“你偶然找到了這張被安吉麗娜珍藏十年之久的照片,然後驚恐地發現你這位高高在上的, 萬眾矚目,神降之日誕生的高貴王子,居然和一個十年前被處死的低賤宮廷小醜,長著一模一樣的臉。”

洛斯的瞳孔一顫。

“你的意思是,是我將這照片給我父親看的?”洛斯聲音在尤榮伊的逼問下,開始顫抖了起來,他勉強地譏笑著,“你可真是會想,我瘋了嗎將這照片給我父親看?”

洛斯的語氣變得歇斯底裡起來:“要是被發現我是皮耶羅的孩子,我也是會被王室處死的!”

“這可是直接能殺死我和母親的罪證,以我的身份發現了這照片,不應該直接銷毀嗎?”

“你當然想直接銷毀。”尤榮伊語調淡淡的,“可帕梅爾不讓吧。”

洛斯的呼吸一滯。

“這對你來說是致死的罪證,但對帕梅爾來說,是她珍貴之人僅存的照片,她是無論如何也不會讓你銷毀的。”尤榮伊敘述的語調很平靜,但在這平淡的語調中,洛斯臉上高傲的表情一點點碎裂。

尤榮伊抬眸,平靜地注視洛斯:“哪怕要付出你和她生命的代價。”

“她憑什麼不肯!”洛斯終於徹底癲狂了,他就像是回到了兩百年前的那個夜晚,充滿驚愕和憤怒地和自己母親對質,“要是這照片不銷毀,被王室發現了,我可是會死啊!”

尤榮伊平靜地俯視他:“所以呢?死又怎麼樣?”

洛斯臉上的表情空白了一瞬,在他面前,這一刻尤榮伊平靜的表情和兩百年前帕梅爾重合。

他一向溫柔的,沉默寡言的母親就那麼平靜地俯視著拿著照片來對質,無比憤怒的他,說出了這句話。

“所以呢,死又怎麼樣?”

洛斯愕然地楞在原地。

帕梅爾用那雙綠色眼瞳注視著他:“你看過我和安吉麗娜姐姐的信,那你也知道當晚發生過什麼了。”

“皮耶羅為了我,被王室砍了頭,他的父母都死了,這世上再無一個記得他活過的人。”

“所以我不會銷毀這照片。”

洛斯深吸一口氣,他試圖冷靜下來說服自己固執又愚蠢的母親:“但這照片要是被王室發現了,母親,你和我都是要死的。”

“死。”帕梅爾垂下眼睫,她低頭望著自己手上的照片,語氣很輕,“死又怎麼樣呢?”

“太多人死了,滿籠子唱死的金色夜鶯,餓死的農民,那晚被砍頭的侍衛和皮耶羅。”

“我不覺得死有什麼。”

洛斯難以置信地望著神色平寧的帕梅爾,他憤怒起來:“母親,我不追究你和皮耶羅這麼一個小醜之間不合規矩的舊情,但你要為了這麼一個低賤的小醜的照片,送你自己,送我,你的孩子,去死是嗎!”

“你太荒唐了!”

帕梅爾沉默,並不言語。

洛斯深吸一口氣,他咬牙擠出眼淚,俯趴在帕梅爾的膝上,低頭哭泣道:“母親,我的母親,我是您唯一的孩子,您就真的甘願看我死嗎?”

“不忠的孩子,可是會被綁在十字架上活活燒死的!你忍心看我這樣悲慘地死去嗎?”

帕梅爾的臉上忍不住出現了動容,但她仍緊攥那張照片,洛斯再接再厲,他那張清秀可愛,和皮耶羅相似的臉上滿是淚痕和委屈,娓娓地勸說帕梅爾:

“那晚您和他可什麼都沒有發生,我身體裡可是貨真價實王室的血液。”

“我的母親,您想想,就算您再喜歡這低賤的小醜,也不能讓我一個王子因為這樣一張照片的誤會成為一個宮廷小醜的孩子啊。”

帕梅爾臉上的動容一頓,她緩慢地收起照片,垂眸看著伏在自己膝上乖巧可愛的洛斯,突然推開了他:

“賽琳說的沒錯,你的確是個殘暴的孩子。”

“你走吧,我不會銷毀照片的。”

洛斯愕然地看著突然改變了態度的帕梅爾,他被帕梅爾推開之後怔楞了片刻之後,難以遏製地憤怒起來:“為什麼就說我殘暴了!難道我有說錯什麼嗎!”

“我本來就不可能是他的孩子!”

帕梅爾端坐在椅子上,姿態得體而優雅,她和十一歲的洛斯是一個平視的角度,眸光平寧到沒有絲毫波瀾:

“既然你這樣覺得,又何必害怕王子會因為你不是他的孩子而處死你。”

洛斯一時語塞:“可我的臉……”

“和皮耶羅一模一樣,是嗎?”帕梅爾的態度依舊那麼平靜,“那晚發生的事情你已經知曉了,你的降生完全就是一個神跡,在完全沒有和王子和皮耶羅接觸的情況下,你擁有我的眼瞳和長發,擁有皮耶羅的外貌,擁有王子的身份。”

“至於你究竟是誰的血統,完全是你自己的選擇。”

洛斯急切地說:“我自然是王室的血統!”

“是嗎,你選了王室。”帕梅爾抬起那雙曾經雀躍,欣喜,沉穩,絕望的綠色眼瞳,帶著一絲懷念輕笑著回答:

“可洛斯,我選了皮耶羅。”

“我在孕育你的無數個時刻,隻希望你是皮耶羅的孩子,不要沾染王室分毫的血統。”

洛斯眼瞳一縮。

宮殿的房門被猛地叩響,神色陰沉暴怒的王子推開門進來,他眯眼看向端坐在長椅上,神色平寧的帕梅爾,猛地伸出手掐住了帕梅爾的脖子:“我剛剛在門外聽到,你說什麼孕育了皮耶羅的孩子!”

“什麼皮耶羅!他是誰!”

洛斯肝膽俱顫,他幾乎軟倒在地,顫抖地說呼喊這個人的稱謂:“父親……”

而帕梅爾被掐住脖子,嗆咳著不能言語,她手中的照片被王子眯眼掃到:“你手裡這是什麼東西——”

洛斯大腦一片空白,他驚恐地看向王子伸手拿向帕梅爾手上照片。

要是被看到這張照片,他必死無疑!

洛斯在頭腦空白的一瞬間,在強烈求生欲的驅使下猛地站了起來,指著被掐住脖子的帕梅爾,漲得滿臉通紅地大聲指責:

“父親,我剛剛發現這個罪婦意圖混雜王室血統!”

“她在神降的那天晚上,故意在王室的血統裡混雜了一個小醜的血統,她喜歡那個小醜的臉,所以故意將我的臉孕育成了小醜的樣子!這張照片就是證據!”

洛斯咬牙切齒又渾身顫抖地辱罵:“多麼低賤一個淫/婦!”

“什麼?!”王子剛要暴怒,可當他在看到照片的一瞬間,王子的臉的暴怒一頓,反倒是疑惑地平靜了下來。

“原來是那天晚上那個被處死的小醜嗎?”王子眯了眯眼,摸起了下巴,“我想起來了,可能是你不小心碰到了那個小醜的血,才導致洛斯這樣。”

他想起來這小醜了,不知為何不肯進籠子和他的王妃做事,最後被砍頭也沒有進籠子。

“原來是這個宮廷小醜啊。”弄清楚原因,王子倒是不憤怒了,他眯眼鬆開帕梅爾的脖子,伸手攬住了帕梅爾的肩膀,“帕梅爾,我親愛的王妃,請原諒我剛剛的怒氣,我錯怪了你,我想起發生什麼了。”

“那低賤的小醜都沒有進籠子,是他被砍頭的血濺到了你身上對不對?”王子甚至有些憐惜地歎一口氣,“我怎麼會懷疑你的忠誠,父親說洛斯的性格和小時候的我一模一樣。”

“應該是神降出了點偏差,導致我後代的血混雜了,你怎麼可能主動去孕育一個低賤小醜的血脈?”

帕梅爾並不言語,她隻是垂眸捂住自己被掐得發青的脖子。

王子用餘光掃向一旁神色驚愕的洛斯,態度有點厭煩:“不過,血統不純正的大王子確實不太合適。”

“我們可能需要再神降一次。”

洛斯臉色瞬間煞白——他太懂這是什麼意思了,他的父親嫌棄他混雜了一個低賤的宮廷小醜的血,準備將他這個秘密處死,合理換掉!

在王室混跡這麼久,一個血統不純正的王子的下場他再明白不過。

“不,父親,我的血統是純正的!”洛斯大叫起來,他恐懼地哭起叫起來,“是母親,是母親的錯!”

“是她蓄意汙染了王室純正的血!”

“是嗎?”王子不甚在意餘光掃了洛斯一眼,那一眼帶著厭惡和輕蔑,他的態度很明顯,隻需要帕梅爾說不是,這一篇就掀過了。

王子轉頭看向沉默的帕梅爾,態度和緩許多:“帕梅爾,我親愛的王妃,你回答我,到底是你不小心,還是蓄意生下了這個低賤宮廷小醜的孩子?”

帕梅爾靜靜地注視著淚眼朦朧的洛斯,洛斯渾身顫抖著望著她的母親,隻要帕梅爾說一個不字,他就會變成一個侮辱了王妃,低賤宮廷小醜的孩子。

他就徹底完蛋了。

帕梅爾突然輕笑起來,她用一種尊敬的,謙卑的,無比禮貌的語氣說道:

“是的,我尊敬的丈夫。”

她緩緩抬起那雙明亮的綠色眼瞳,臉上帶著笑意:

“我是故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