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愚蠢的血。”安吉麗娜附身在地, 隱忍地抽泣著,“和罪惡麻木的我們,將所有人陷入這萬劫不複的境地!”
她抓著驚慌的黃景輝的手, 緩緩地抬起頭,在昏暗的月光下,黃景輝驚悚地看到她半張臉都長滿了羽毛,嘴唇表面已經是鳥喙堅硬的殼。
黃景輝呼吸一窒:“……安吉麗娜, 你怎麼了?”
“我怎麼了?”安吉麗娜捂住自己變成鳥的半張臉, 悲傷地又哭又笑,“……這是我的報應。”
“報應?”黃景輝一怔。
“我旁觀了帕梅爾無辜的死, 是燒死她的劊子手。”安吉麗娜恍惚輕語,“……於是她的後代引神降世,從神那裡借去了力量, 詛咒了我們所有人。”
“你們不是想知道夜鶯國為什麼滅國嗎?”
她臉上是一種奇異的悲傷:“夜鶯國是被它最後一代國王——一個隻有十一歲的君主,一個被神附身的國王, 用來自於神的力量親手毀滅的。”
“——他認為”安吉麗娜流下了淚,顫抖地說著,“夜鶯國這樣汙穢肮臟的國度, 我們這樣懦弱醜陋的國民, 不配存活於世。”
“他殘暴地摧毀了一切。”
玫瑰宮,中廳之中。
年輕的小王子頭戴燦金王冠, 月光灑落他清秀又冷漠的臉上,透出一種死寂般的蒼白。
他站在繁茂的白玫瑰叢中,仿佛當初的皮耶羅,但眼神卻冰冷太多。
“你知道的可真不少,島外人。”
小王子輕笑一聲,走近尤榮伊, 用那雙鳥一樣豎立的瞳孔凝視尤榮伊,他猛地抬起右手,用手中權杖狠狠打在尤榮伊的後頸上。
尤榮伊吃了這一擊,悶哼一聲,單膝低頭跪了下去。
“安吉麗娜說你是研究曆史的,是為了探尋夜鶯國滅國的原因而來。”洛斯垂眸低語,他抬起尤榮伊的臉,臉上帶著一種瘋狂的笑,“美麗又聰慧的島外客,那就和我說說,你準備怎麼書寫關於我譜寫的曆史。”
“一個亡國之君。”洛斯輕撫尤榮伊的臉,低笑道,“一個神降者的滅國曆史。”
“說吧,說得高興我可以賞你一具全屍。”
月光籠在隱忍輕喘的尤榮伊和附身的小王子之間,玫瑰的馨香縈繞,尤榮伊的長睫上落滿了雪,他緩緩抬起被染白的睫羽,一邊目光在洛斯身上不動聲色地逡巡,一邊啞聲道:
“兩百年前……”
兩百年前的,滅國前的第十年。
帕梅爾倚在窗前,她臉頰微紅地望著安吉麗娜的來信,裡面有一張簡陋的,手繪的男女交疊的姿勢圖,後面跟著一行字——【你試試這個,說不定對那個不行的王子有用!】
安吉麗娜不是才十五六,為什麼腦子裡會有這麼多亂七八糟的想法!她到底從哪裡看來的!
這姿勢也太厲害了!她能做出來嗎?
“帕梅爾!”一道惱怒的男聲從後面傳來。
帕梅爾慌張地放下信件,站起,望著來人的時候臉上所有的笑容都淡去,禮貌提起裙擺鞠躬:“王子殿下。”
“帕梅爾!”王子肥胖的臉上全是惱怒,他將一張報紙狠狠甩在了帕梅爾的臉上,“為什麼會有人報道我無法使你懷孕的消息!”
“是不是你透露出去了!”
帕梅爾被報紙甩得臉一偏,但她根本來不及顧忌發紅的臉,緊繃地撿起報紙——
——【密報!王妃難以受孕,恐與王子有關!】
【……有人秘密透露給小編,說王室正在搜集使女人懷孕的秘方,而我們的王妃目前還沒有好消息……】
【天哪,我們的王子居然不行,簡直是丟儘了整個夜鶯國男人的臉!】
這很明顯是一個胡亂編造的街邊小報,連發行商也看不著,也不知道怎麼就被王子發現了。
“王子殿下。”帕梅爾深吸一口氣,斟酌回答,“按照報紙上的信息,可能是國王搜集秘方的時候被人發現了……”
王子敏銳地掃到帕梅爾擋著身後的東西,眼睛一眯,伸手就要去搶:“你在藏什麼!”
帕梅爾臉上頓時血色儘失。
“啪——!”
王子狠狠一耳光將帕梅爾抽在地上,他肥頭大耳的臉漲得通紅,皮肉都在顫抖:“賤女人!你還說不是你透露出去的!”
“你居然寫信告訴那些低賤平民我的事情!”
帕梅爾捂著臉,很輕地辯解:“……王子殿下,她是我很好的朋友,絕不會將您的事情告訴旁人……”
“還敢狡辯!”王子怒不可遏地一腳踹過去,“還敢推在王室的頭上!”
“看來我非要給你,和你那享福的低賤妹妹一點教訓看看,你們才知道什麼叫做王室的規矩……”
王子滿含怒氣地提起帕梅爾的頭發,帕梅爾雙眸含淚,那張美麗的臉在這種施虐下依舊楚楚動人,她流著淚,聲音很輕:“請您不要……”
“……懲戒我的妹妹,請您懲戒我。”
王子滿腹的怒氣一頓,轉化成了某種彆的欲望,他粗暴地拽起帕梅爾,將她摁在了窗邊。
“那就接受懲戒吧。”王子淫/邪地笑起來,“我的王妃。”
……
帕梅爾臉上沒有表情,她衣襟敞開,安靜又狼藉倚在窗邊收拾自己,她知道王子吃這一套。
她的美麗是有作用的,能使父母過上好日子,能使姊妹避過災禍。
雖然這過程不算好受,但好在時間不長,在心裡數一百個數就結束了。
王子在不遠處穿衣服,臉上的表情饜足,他望著帕梅爾,對這個剛剛對自己千依百順的女人升起了一點憐憫之心,低聲神秘道:“我的王妃,告訴你一個好消息,父王找到了一個能使你懷上小王子的神秘法子。”
“是嗎?”帕梅爾一邊扣扣子一邊柔順地回答,她臉上還帶著王子狠辣的掌印,猙獰地留在她的面頰上。
她輕聲說:“謝謝國王陛下和王子殿下的恩賜。”
“這次的辦法一定行!”相比起帕梅爾的平靜,王子興奮不已,“我們得到了神的恩賜!”
帕梅爾抬起眼眸:“神的恩賜?”
“我們的祭祀聽到了來自天外的神的低語!”王子興奮地在屋裡走來走去,“貨真價實的!神的低語!”
“神說我們隻是萬千世界,萬千【星球】當中的一顆,但因為我們幸運地聆聽到了祂們的低語,祂們決定降世於此,福澤庇佑我們!”
王子的眼中閃爍著奇異的光:“祂們自稱神官,擁有至高無上的力量。”
“而被神降者,將擁有他們的力量,成為祂們行走世間的代言者。”
帕梅爾沉默地聽著。
夜鶯國王室十分癡迷於祭祀神明,這群什麼都有的王宮貴族拿到了人的至高權威,便開始垂涎於神的權柄,尤其是國王與王子,三天兩頭地在花園宴請貴族,研討神學。
“我們向這群神請教了如何讓你懷孕的辦法。”王子說著說著看向了帕梅爾,他臉上的笑容有種說不出的癲狂詭異,“祂們告訴了我們一種奇異的辦法。”
帕梅爾輕聲問:“是什麼辦法?”
“用血延續!”王子興奮到渾身都在顫抖,他握緊自己肥胖的拳頭,“今晚,就在今晚,祂們的其中之一就會神降在最虔誠的信徒,也就是我的身體裡!”
“這個神官的能力是用血液控製彆人,隻要喝下祂血的人,就會變成祂意誌的衍生,控製的傀儡,隻要我擁有祂的能力。”王子呼吸急促,他雙目充滿紅血絲地望著帕梅爾,“那我就能讓你懷上我的孩子了!”
“我再也不用不行了!”
是夜。
月光灑滿夜鶯啼叫的花園,雪白的玫瑰在微風中搖曳,三十餘位侍衛和四位宮廷小醜神色緊繃地站在旁邊,不知所措地面面相覷。
盛裝金色夜鶯的籠子被清空了,裡面的“夜鶯”們都被國王遣送去了彆處,為了方便他今晚要做的事情。
鳥籠裡面隻站著一個人——神色平寧的帕梅爾。
她穿著單薄的白色紗衣,棕色的長卷發垂落腰間,用一雙安靜的綠色眼睛望著籠子外的人,等待著即將發生的事情。
皮耶羅神色緊繃地望著帕梅爾,幾度踱步想要上前,想問她一個王妃,為什麼會在籠子裡?
國王突然將鶯穀花園裡所有正值壯年男性召集了起來,說有重要的事情,皮耶羅跟了過來,一眼就看到了關在籠子裡的帕梅爾,還隻穿了睡衣。
強烈的不安感讓皮耶羅呼吸急促,他忍不住低聲詢問旁邊的侍衛:“今晚國王是不是要王妃獻唱,獻唱完了,王妃就能回去了,對吧?”
他的語氣幾乎是有些祈求了。
“不知道。”侍衛誠實地搖了搖頭,“我也才被叫過來。”
於是夜色在皮耶羅惶恐的等待中越來越深,直到王子到來,他穿戴一身奇異的祭祀服裝,肥胖的臉上畫滿了祭祀紋,臉上是一副輕鬆又喜悅的神情:“祭祀完畢,我感覺身體充滿了力量!”
“我肯定已經被神降了!”
王子說完篤定地對國王點了點頭,國王叫來人,扛來一大盆水,王子小心翼翼地割開自己的手指,往裡滴了幾滴。
“夠了吧?”王子齜牙。
國王說:“再滴一點,我的孩子,不要在這種時候吝嗇你的血液。”
於是王子又擠了幾滴,血滴入水盆中,很快消散不見,侍女從水盆中舀起一碗碗水,在國王的指揮下送到了旁邊等待的侍衛和宮廷小醜旁。
“喝下我的血。”王子命令道。
於是侍衛們和小醜們喝下了王子的血,皮耶羅遲疑地飲用完這帶著血腥氣的水,嗆咳了一聲,吐出來一點。
見所有身材高大的侍衛都喝下了他的血,王子露出一種迷離又得意的笑容。
“好了。”王子興奮地一揮手,他垂涎地望著籠子裡等待已久的帕梅爾,“喝完血,你們現在都變成我的衍生了。”
他雙目充血地一揮手:“去乾我的王妃吧!讓她懷上我的孩子!”
金色的籠子緩緩打開,四肢被鎖鏈鎖住的帕梅爾回過頭來,她緩慢地抬起頭看向所有人,眼瞳空洞,沒有任何神情。
皮耶羅的瞳孔一瞬間緊縮了。
侍衛們遲疑地站在原地,沒有移動,王子怒不可遏地嘶吼:“還等什麼!違抗我的命令,是要我砍了你們的頭嗎!”
於是第一個侍衛猶豫地靠近了籠子。
“等等!”皮耶羅大腦一片空白,他無法控製自己身體行動地衝了過去,擋在籠子面前,撲通一聲跪了下去,“請等等,王子殿下!”
“請不要這樣做!”
王子遲疑地質問:“你是在違抗我的意誌嗎?”
“不,我並不敢違抗您的意誌!”皮耶羅用力地磕了一個頭,他聲音和身體都在顫抖,“您是至高無上的王子,我自然應該服從您的命令。”
“但這籠中的人,是您的王妃,是您的妻子。”
皮耶羅顫抖地說:“她……是個很好的人。”
“您實在不該這麼對待她。”
——記得他的名字,幫他包紮傷口,給他拍照片,說他培育的玫瑰美麗。
是這世界上除他死去的父親之外,待他最好的人。
是他第一眼就心動的人,是會喚他皮耶羅的夜鶯小姐。
“你在違抗我的意誌!”王子難以遏製地暴怒起來,他將信將疑,“是血沒控製住你嗎!”
“皮耶羅,走開!”帕梅爾走上前,她臉色蒼白地驅逐皮耶羅,“我不會有事的,我已經習慣了,這沒什麼……”
皮耶羅並沒有避退,他低著頭跪在籠子門口,一步也不退,隻是顫抖地重複那句話:
“請王子不要這樣對待她!”
“你會死的,皮耶羅!”帕梅爾幾欲崩潰,她平靜的臉上出現了一絲裂紋,淚水便從這裂紋裡奔湧而出,“你走吧!”
“請王子不要這樣對待她!”
王子怒不可遏地上前猛踹了皮耶羅一腳,將他踹開,他又很快地爬起來,跪在原地,扒住王子的腳,咬牙祈求著:
“請王子不要這樣對待她!”
“把他拉開!”王子怒氣上湧,整張臉都憋成了紫紅色,“父親,他沒有被我的血控製住,是不是沒有神降成功?”
“不可能。”在一旁的祭祀飾矢口否認,“神說過,神降一定在今晚。”
“這個小醜沒有被控製住,可能是喝得血少了,再喂點血試試看。”
“不用了。”國王擺擺手,“一個小醜,沒什麼控製的必要,不要乾涉流程的進行。”
“直接殺了吧。”
當侍衛提著砍刀靠近跪地不走的皮耶羅的時候,帕梅爾的表情和大腦一片空白,她突然明白了為什麼皮耶羅剛剛會突然跪地祈求。
因為除了這樣做,在自己珍惜之物即將被摧毀的瞬間,她什麼也做不了。
帕梅爾緩緩跪下,她雙目空洞,渾身顫抖地脫下了衣服:“王子殿下,請不要因為殺一個卑賤的小醜耽誤進程。”
“讓他們直接進來吧。”
“的確耽誤。”國王說,“但一切違抗我權柄的人,都要死,帕梅爾王妃。”
國王的話音和侍衛的砍刀同時落下,血濺了籠子滿籠,帕梅爾空白的臉上全是血。
等待的侍衛從死去的小醜屍體上踏過,終於摧毀了他一心捍衛的事物。
帕梅爾轉過頭來,她看著籠子外的皮耶羅,他的右手緊緊攥著懷裡的一隻白玫瑰,似乎是準備送給誰。
【為了感謝您給我拍的照片,我為您準備了滿園最美的白玫瑰,請您有時間來取吧。】
帕梅爾倒在皮耶羅的血泊裡,侍衛的身軀下,難以遏製地放聲大哭。
罪惡的血與純潔的血在她赤/裸的身軀中交融,以血為媒介,變為神降臨於世的罪證。
“那便是你。”尤榮伊緩緩抬眸,“小王子洛斯·圖亞特。”
洛斯聽得拍起了掌,他嬉笑起來:“真是精彩的故事,島外客。”
“那晚的確發生了神降,我的蠢貨父親以為他被神降了,其實根本沒有。”洛斯輕笑起來,“真正的神降者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