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趙予墨的母親置辦且最喜歡的一座莊園。趙母在世時,時常會帶年幼的趙予墨到莊子裡玩。
春天釀桃花酒,夏天乘涼,秋日捕獵,冬日則將春日裡釀下的桃花酒挖出來,放在爐上用隔著水用碳火慢慢溫著。閒來無事嘗一口,恰好暖心暖肺,身體哪哪兒都是熱的。
趙予墨這回把臨柏帶來,就是想讓他可以暢快騎馬之餘,嘗一嘗他娘十幾年前釀在樹下的桃花酒。
於是等用完晚飯,他就領著臨柏四處挖寶。終於在一棵老樹下找到了酒壇子的蹤跡。
趙予墨偶爾會在外人面前裝裝樣子,但在臨柏跟前兒,他根本就沒有半分的架子,徒手挖土,講究一個痛快。
被裹得像一團紅色糯米團糕的少年在他身邊蹲著,也在專心致誌看他刨土。
看著看著,不由手癢。
他一人獨居寧安宮的時候也時不時會挖土掏鳥,雖然多數情況是為了果腹,但他玩的也很痛快。現在看趙予墨挖得那麼痛快,他的玩心也被稍稍勾起了一些。
一旁趙予墨眼尖的很,見他眼睛專心致誌盯著土,就猜想他約莫也感興趣,便主動讓位,把餘下的挖土工作都交給了臨柏。
他說:“本就是衝著儘興來的,不用怕臟。而且待會兒咱們要去山裡的小溫泉泡澡,一衝就乾淨了。”
近些年,臨柏能聽到的皆是皇室貴女理應如何如何。日夜熏陶之下,即使臨柏不與他人多交流接觸,也逐漸被規範了行為。
倒是頭一回聽人勸自己,放肆玩。
…趙予墨果然是趙予墨,說話做事,永遠在他的理解範圍之外。
但不得不說,趙予墨這樣的性子,讓他覺得很輕鬆。臨柏很難說清自己是什麼感覺,隻覺得在他身邊待著十分痛快,而且…這家夥對他的好,好像沒有底線。
前陣子才想著不要恃寵而驕的臨柏,這會兒就已經被侵蝕掉了抵禦的城牆,在趙予墨的誘惑下,慢吞吞開始刨土。
泥土特有的微腥芬芳隨著臨柏的動作緩緩散開,少年那點被壓製著的稚氣和玩樂心思,因為這小小的舉動而逐漸開敞。
挖到後頭,臨柏手指便接觸到了一圈相較泥土,質地更硬一些的物件。
順著輪廓下挖,一個不太大的酒壇頂端便冒出了頭。
趙予墨見狀,在一旁協助,雙手迅速開刨。泥土從下胯沒有間隔的飛出,臨柏看著他,就仿佛在看夢裡出現過的那隻老虎。
瘋狂挖洞,無法自拔。
沒挖一會,兩人成功把酒壇子抱了出來。趙予墨先是開壇聞了聞寒風都壓抑不住的濃鬱酒香,而後便樂嗬嗬攜著臨柏到後山溫泉,準備邊泡邊喝。
溫泉位處山腳拐角,趙母在溫泉一側支了半個棚子,忽然落雨或落雪時躲一躲閒。另一側保持原樣,對天敞著,仰頭望,有時能捕入一簾星夢。
趙予墨為臨柏著想,特地屏退下人,不讓任何人跟過來服侍。但臨柏在趙予墨面前,還是不由自主地拘謹。
雖然這些天,他們也時常為對方緩解晨痛,但要做到完全赤誠相見,他還是心有芥蒂。
可趙予墨毫不拖泥帶水的脫去衣物,下水後還向他投來了問詢的目光。臨柏這才恍然發覺,趙予墨這是將自己完全當作男兒對待。不知不覺中將趙予墨當作男子榜樣看待的臨柏,有一種被長輩承認,尊重,且被認真對待的喜悅。
他努力克服芥蒂,也學著趙予墨的模樣大大方方脫衣,趁著身上熱氣未散,趕忙鑽進水裡。
八百個心眼兒的趙予墨全程觀賞,等臨柏下水,他就捧著已經洗乾淨的酒壇子泡到溫泉中。
倒也沒做什麼,兩人隻是單純的享受溫泉,仰望夜空。待趙予墨覺得酒熱得差不多,便直截了當揭去壇蓋,對壺暢飲。
他沒什麼顧及,回頭把壇子也遞給了臨柏。後者猶豫一陣,就學著趙予墨對壇吹。
然後毫無意外地嗆了一嘴。
趙予墨不住大笑,叫一旁的臨柏耳廓發紅,悶著聲一口又一口,一直往嘴裡灌。
趙予墨一開始由著他,後來發現這小子喝個不停,伸手一攬,才發現他已經醉了。
……。
攏共也就幾口,還是果酒,這就醉了??
侯爺無奈,隻好伸手把壇子從臨柏懷裡扒拉出來。又擔心他泡暈了,便直接把人扛上了岸。
臨柏平日就乖得很,醉酒之後更是安靜得不像樣子。任憑趙予墨擺弄扛上岸也沒有反應。
倒是趙予墨給他穿衣服的時候,臨柏像是猛然驚醒一般,嚇了一大跳。顧不得沒穿鞋,他慌裡慌張地按著衣服扣子想要逃跑。
可惜人還沒跑出去,就被眼疾手快的趙予墨給逮住。
“跑什麼。”趙予墨覺得這衣服有點難穿,直接撈來狐皮大氅把人裹成了球。
被暖意包裹的臨柏卻還在掙紮。趙予墨沒轍,隻好把人裹緊,往肩上一扛,拎著鞋下山去了。
他自己衣服沒穿嚴實,但好在身體底子好,吹吹風也無傷大雅。但臨柏卻不一樣。
在池邊那麼一鬨,到了夜裡,他竟發起了高燒。
真把趙予墨給嚇著了。
剛喊來人,趙予墨吩咐去請大夫。可話剛說完,他就覺得衣擺被用勁兒地拽了一下。
順勢低頭,趙予墨向床裡看去,才發現面色潮紅的臨柏不知什麼時候睜開了眼。
趙予墨伸手撫了撫他的額發,低聲安慰道:“彆怕,我已經讓人去請大夫了,大夫很快就來。”
本以為臨柏聽了能安心,卻不想臨柏神情更加慌張了。
他比剛才還要用力地拽著趙予墨的衣服角,努力搖頭,仿佛懇求一般,光是瞧著都讓人覺得可憐。
趙予墨有一瞬疑惑,卻又很快明白過來…臨柏這是怕被大夫發覺他是男兒。
可…
“得吃藥,吃了藥好得快。”趙予墨低聲哄著,心裡也在想如何讓大夫在不發現臨柏是男子的前提下替他診治。
臨柏仍緊著眉,搖頭示意,不要看大夫。
他張了張嘴,又想到自己不好出聲,便低下眸子,用手指在趙予墨的手臂上寫。
氣息不穩,字也有些歪七扭八的,但好歹輪廓在,趙予墨勉強看出他在說:不看大夫。
諱病忌醫不可取,趙予墨隻得勸他:“我隻教他看看你的模樣,不叫他號脈。”
臨柏卻還是在搖頭,怎麼也不肯聽趙予墨的勸。
後者伸手摸向臨柏額頭,發覺他燒得燙人,臉色不禁沉了下去。
但趙予墨知道自己是個什麼模樣的家夥,怕臉色太嚇人,便稍稍克製了一下,低聲道:“隻叫大夫見一見,開副藥便罷,好嗎?”
臨柏暗著眸,有片刻分神。趙予墨以為他同意了,正要放下心,卻看見他簇緊眉,又是搖頭。
手指落在趙予墨手心,書出一個簡單的:不。
大概是燒得神誌有些模糊,或是酒勁兒沒完全散去,臨柏表現得十分執拗。
他又再次搖頭,這回,不等趙予墨給他回應,就自顧自地坐起來,拉過他的手寫字。
【不看大夫。】
趙予墨還想開口,就見臨柏又開始寫。
【我可以。】
什麼可以?
鎮北侯眉頭微蹙。
【一直都是】
可能是腦子不大清醒,臨柏寫得有些混亂。剛寫完前面四個字,他就停下,思考了一下,才繼續寫。
【我自己可以】
……
將內容前後連貫,趙予墨微微蜷起手指,心口有些發酸。
怕被大夫發現,所以,生了病,他也隱忍不發,硬生生熬著?
這麼些年,一直都是如此?
生死皆由天。
……趙予墨不禁更加疑惑,究竟是什麼原因,讓臨柏千防萬防,還要如此受罪。
趙予墨淺淺地舒出口氣,更是明白,臨柏為何那麼想逃了。
壓著心中翻湧的情緒,趙予墨抬手輕輕撫了去臨柏額上的汗珠。
一字一頓,他說:“不會有第三個人發現你的秘密。”
然後,看著臨柏的眼,他又道:“相信我。臨柏,你願意相信我嗎?”
這些話仿佛沒能進到臨柏的耳朵裡,見他神色還在茫然,趙予墨摸了摸他的臉頰,稍稍抬起,讓他看向自己。
而看清趙予墨的臉,臨柏的眼瞳有了片刻清明。
“臨柏。”趙予墨語氣從未有過的輕柔,“相信我,好嗎?”
“我陪你吃藥。”他道,“我陪你熬。”
短暫清醒卻無比遲鈍的少年好像消化了許久,才慢慢接收這個信息。
他看著趙予墨,下意識地搖了一下頭,仍是拒絕。
趙予墨並不氣餒,隻是稍稍垂下眸子,想著要不自己也學著臨柏著涼的途徑來一遭。等大夫來了以他為例,他喝什麼,就給臨柏喝什麼。
卻又用眼角餘光瞥見臨柏的手慢吞吞伸過來,又拽住他。
他神情還是有些恍惚,但眼睛是清亮的。
仔仔細細凝著趙予墨,他點點頭,慢慢開口。
【好。】
——陪我吃藥。
——陪我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