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那隻老虎當著他的面(1 / 1)

“啪”一聲,這巴掌落在烏木矮桌上,十分響亮,將不知緣由的臨柏嚇得身體一僵。

趙予墨顧不得其他,迅速收了桌上的神通,用臨柏跟不上的速度將書狠狠摔在地上。這還不算完,趙予墨腳後跟猛地一踹,直接將那本花裡胡哨的《三字經》給踢進了床底下。

這輩子腳速都沒這麼快過。

面紅耳赤,趙予墨竭力掩著自己的局促站起身,匆匆丟下句:“換一本,換一本彆的。”

他強作鎮定,迅速走往另一側陳列的書櫃。

冷靜又慌張地挑下一本新書,趙予墨路過茶桌時還特地吃了幾口冷茶,以解緩自己的口乾舌燥。

臨柏就這麼看著他走去走回,安安靜靜地斂回眸子又裝起木頭來。

趙予墨吸取教訓,先自己翻開看了幾頁,確保這是本正正經經的書冊,才攤開紙張,慢慢推晾在臨柏面前。

“《千字文》上的字文雖不及《三字經》簡單,但讀通順了也十分好記,我先給你指著順讀一遍,再同你逐句拆文解字。”

得不到臨柏回應,趙予墨也絲毫不急,隻是一直瞧著他,瞧到這隻裝死的小兔子發現裝死沒用,側著明亮漆黑的眼瞳朝他望來。

“書角有點破了,你彆介意。”趙予墨臉上掩不住笑意,又低頭叨了一句,“怪就怪老爹小時候揍我揍得太狠,我實在沒招,隻能把書塞在屁股底下當鎧甲,擋一擋煞人的鞭子。”

聽著這碎碎叨叨的一些家長裡短,又望著紙張上一些不甚明顯的折痕,臨柏不禁跟著想象趙予墨當時挨打的畫面,方才因驚嚇而繃緊的心弦也得以鬆緩。

看他略有鬆動,趙予墨便把冊子又往前推了一寸,自顧自地念起了頭一段。

臨柏眼睛立即就黏過去,隨著帶有薄繭的指頭一節一節兒往下挪,同時仔細聆聽對方低沉的朗誦,臨柏不知不覺就沉溺其中。

就連午後的暖陽從窗戶外透入,趙予墨圖那一點亮光跑去打開窗戶,他的眼睛都一直凝在趙予墨身上。

趙予墨好久沒念過這麼長時間的書,開完窗就順道又吃了兩口茶。一回頭對上心上人那雙望眼欲穿的眸,登時生出一股罪惡感。

他撂下茶碗,馬不停蹄走回來,繼續翻讀書頁。讀完第一次,趙予墨便將書重新歸回首頁,正式開始逐字詮釋。

臨柏聽得仔細,身體完全側向桌案,如瀑青絲自肩側一縷一縷滑落。每一次都能引來趙予墨的目光,而他每一次望去,嘴裡的釋句就都會頓停片刻。

總惹得乖順學徒追來視線。

周而複始,竟誰也不覺著煩。

此舉在臨柏身後的發絲落儘時稍有停歇,趙夫子也總算能收攏心思繼續教學。

不知不覺間,日落西沉。朝日晚霞燒出一片火燎天際,趙予墨被滿屋紅光引去,才發覺時間已晚。

臨柏腦袋跟著他一塊轉,恰好將滿天紅霞納入眼簾。

這一下,便挪不開眼了。

寧安宮未解禁之前,他形如孤子,雖吃不飽,穿不暖,宮牆也小得可憐。但對於小小的他來說,自由還是有一些的。

宮門之內除了他並無旁人,他就赤著腳丫滿屋打轉,那時他也時常能看到孤日落霞的風光美景。

門扉開啟後,他吃穿無憂,卻再不能像從前那般赤著足亂跑了。感覺是從一個大籠子被關進了一個小的籠子裡,完完全全地喪失了自由。

他無事可做,也沒個值得信任的人能說話,每日隻能通過那小小的窗戶口向外看。

也曾見過些明豔晚霞,但怎麼也不及幼時豔麗,也比不上今日這般紅亮。

和屋角焚著的香融在一塊,讓他回想起小時候獨倚樹梢時,聞過的風的味道。

他聽到身旁傳來一聲淺淺的笑意,趙予墨語調平緩。

“餓了吧,先讀到這兒。用過晚膳咱們再繼續。”

臨柏聞言回首,在他溫和的目光中微微點頭,後者才笑盈盈地拉響鈴繩。

趙予墨對豬蹄兒當真是情有獨鐘,早膳才用過,晚膳又被下人端上了桌。不過臨柏不挑,也覺得這東西比他在宮裡吃得其他肉食要美味許多,所以啃豬蹄的時候,他無比認真,連趙予墨全程偷看他都沒注意。

晚上又念了會兒書,就到了該入寢的時辰。

趙予墨習慣在入睡前沐浴,便喊下人打了幾桶熱水,叫臨柏先洗。準備等他洗完澡上了床,自己再入浴,恰好能錯開打地鋪的時間,不叫外人瞧了去。

臨柏也有些疲,老老實實走到屏風後頭寬衣解帶,將自己泡進浴桶裡。

水溫略微燙了一些,好在是在臨柏能承受的範圍之內。

待洗完澡走回床榻,臨柏才注意到趙予墨跟塊木頭似的,僵坐在桌前,不知道在想些什麼的模樣。

不過他本來也猜不透這家夥的想法。

臨柏小心打量了他一眼,便默默鑽回床鋪,準備就寢。

桌邊木頭一樣的趙予墨見他放下床簾,繃直的身體才猛然泄氣。

他有些懊惱地瞟了眼不安分的兄弟,暗罵自己真是沒出息。而後又等了小半柱香,待偃旗息鼓,才喚來下人換水沐浴。

還是分上下鋪,臨柏床上,趙予墨地鋪。

沒有感受到敵意,放下了些許防備又學到了新東西的臨柏這一覺睡得意外安穩。

他久違地做了一個沒有壓迫感的夢。

夢裡的他仍像小時候那般赤著雙腳,卻行走在一條鮮草滿地的羊腸小道上。

小道通往何方尚未可知,臨柏隻是漫無目的地向前走著。

倏然,路旁草叢抖動。下一瞬,一頭黑紋橘皮,身形龐大的老虎從旁邊跳了出來,攔去前路。

臨柏覺想著跑,腳步卻沒動,還莫名覺得這老虎沒什麼可怕。

如他所料,那隻老虎沒有做出要傷害他的舉動,隻是邁著大大的虎爪,慢悠悠走到他面前蹲坐下。

然後當著他的面,開口背了一段《千字文》。

而那聲音,竟同趙予墨一模一樣。

……好有意思。

夢裡的臨柏在它面前坐了下來,一邊聽一邊背。後者讀著讀著覺得口渴,跑去小道旁尋了個湖泊喝水。

臨柏不知怎麼的,膽子特彆肥,也跟了過去,就等它喝完,繼續給自己念書聽。

等夢裡那隻老虎背了整整三遍千字文,臨柏才舍得睜開眼。

就是醒得還有些不情願罷了。

有點犯懶。

臨柏蹭了蹭緞被,在溫熱的被窩裡又賴了小一會,才注意到簾帳外頭無比安靜。

趙予墨的呼吸聲竟一點兒都沒聽見。

疑惑著,臨柏默默撩開簾帳一角往外看去,即見地面乾乾淨淨,本該存在的地鋪和地鋪上的高大身影都沒了蹤跡。

他正好奇趙予墨去了哪裡,就聽屋子外面傳來一些不甚明顯的動靜。

像有人在跑,又夾雜著一些淩厲的破空之聲,若不仔細聽還不明顯。

臨柏稍作猶豫,還是決定老老實實賴床。

血氣方剛的趙予墨一身勁兒無處宣泄,早上便偷摸著跑出門耍槍練劍。

等好不容易撒完那一身火氣,天已是大亮。

趙予墨估算著臨柏這時候也差不多該醒了,便放緩動作,摸回裡屋。

又見床鋪沒什麼動靜,趙予墨又做起賊,偷摸著撩開簾帳。

然後,逮到了一個趴在床上看千字文的小兔子。

“……”

面對表情十分無辜的臨柏,偷襲的趙予墨滿臉寫著無奈。

他撩起簾帳,歎息一般說道:“床上光線不足,你這麼看,得把自己熬瞎了不可。就算是要考取功名,也不能這麼折騰自己啊。”

拍了拍被褥,趙予墨搬出武器:“睡不下就起來洗漱罷,用過早膳,我接著給你解句。”

臨柏一聽,瞳裡登時淬上星輝。

都不用趙予墨多說,他自己就乖乖爬起身,轉到屏風後洗漱更衣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