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1.第三十五章 議一議嫁妝(1 / 1)

西路軍的奏表送到上京時, 並沒有選定人選,但完顏粘罕與完顏希尹都是很謹慎的人,他們隻說, 希望都勃極烈在兒子裡挑選一個沒有成親的。

金人目前的習慣與大宋開國時有點相似, 兄終弟及, 因此按照祖製來說, 要是都勃極烈駕崩,接下來就該輪到完顏斜也——也就是完顏阿骨打和完顏吳乞買的弟弟, 一位目前也不怎麼年輕的老將。

這樣的前提下, 與朝真帝姬的聯姻就變成給完顏家子孫的大禮包了,畢竟金人求親是次要的, 借求親之名割走大宋領土才是主要的——那不管是誰娶了這位公主,兩國的“聘禮”和“嫁妝”勢必要往他身上傾斜。

非常賺, 以至於吳乞買拿到這份奏表, 放在那一疊戰報上, 同他的勃極烈們還認真開了個會, 研究這件事, 但勃極烈們最後得出的結論是:既然這位公主會帶著龐大的嫁妝嫁來大金,為什麼不將她許配給合剌呢?

完顏合剌不是吳乞買的子孫, 而是完顏阿骨打的嫡長孫,早逝的大太子完顏宗峻長子,年紀略小,今年剛滿七歲, 聰慧可愛,正跟著燕人文士韓昉學些儒家的經典。

雖然這門親事看起來年紀不相稱,但叔父們都在攻城略地,給幼年喪父的小娃娃找個富有且年長的媳婦, 再說也沒大出十歲去,大家就覺得問題不大。

問題不大,雖然都勃極烈就有點不開心,但還是同意了。他將這次議事的結果告知完顏宗望,讓他“便宜行事”,弦外之音就很明顯了:完顏合剌不錯,但這樁親事要是著落在阿魯身上就更好。

完顏宗望拿了這封信,就尋了自己弟弟完顏宗弼過來,倆兄弟開始講悄悄話。

“都勃極烈這樣心不甘情不願,”完顏宗望笑道,“倒叫這個人選好為難。”

金人在汴京城外依舊不是住帳篷的,這裡民居這麼多,百姓早跑了,留下了不知誰家的清淨彆院給他們,山一重水一重的,冬天聽結冰的河流下,有暗流潺潺。

完顏宗弼起初話是很硬的,“丈夫生世,當立功勳,若著落在女子身上,將來回了上京,也抬不起頭來。”

但了解他的哥哥聽了就一笑,說,“如此最好,聽說這位公主有靈鹿公主的美稱,是個如北珠一般純潔美貌的少女,更兼出身這樣高貴,若將她嫁給合剌,咱們也算對得起大哥哥了。”

秒之內,這位金國四太子就開始坐立不安。

“她……她當真……”

完顏宗望就開始數起手裡的念珠,一句一個菩薩地念起來。

“阿兄!合剌隻有七歲,身量又弱,”完顏宗弼著急道,“若是公主看不上他,豈不是要壞了大哥哥家的名聲!”

這位菩薩太子心裡就開始發笑。

“她是宋國的公主,你也知道宋人的禮法之重,她必定既賢且美,況且她既能領兵守石嶺關,令粘罕國相都無計可施,必是個極有智慧決斷的人,怎麼會行此不智之舉呢?”

完顏宗弼就更著急了,不吭氣地想了一會兒,忽然就站起身了。

“她既然這樣出色,當然該配一個與她相當的英雄。”

完顏宗望輕輕瞥了他一眼。

“你是麼?”

這位幼弟就在屋子裡走來走去,頗展示了一番他寬闊的臂膀與臂膀上的肌肉。

“我年紀已長,不怕夭折,況且我也懂得如何取悅公主,我那幾個側室都誇過我!”

完顏宗望手裡的念珠就差點捏碎了。

“我不聽你這些荒唐話,”他說,“你當真想娶公主?”

弟弟點頭如雞啄米。

菩薩太子點點頭,“那就好,若你能娶了那位公主,你哥哥自有辦法,叫宋人將太原、河間、中山鎮送來作了弟媳的嫁妝。”

這才是他哥的重點,完顏宗弼聽清楚了,仔細想想,心裡很疑惑:“阿兄,這些東西給合剌就是,我不貪圖……”

菩薩太子的臉上忽然浮現出一絲陰鷙。

“若真給了合剌,恐怕他能不能長大成人都不可知。”

這些背地裡的算計,趙良嗣是無從得知的。

但現在完顏宗望笑眯眯地提出結親,他就頓感棘手。

“不瞞郎君,朝真帝姬已是定了親的,”趙良嗣說,“若為兩家之好,太上皇倒有許多位帝姬,皆有端莊婉懿,淑慧溫恭之德……”

完顏宗望端起酒杯一笑,“我弟弟是太祖皇帝的兒子,豈不比你們那個真定曹家更尊崇?”

有備而來,趙良嗣心想,這位二太子長得很佛相,但就是不能開口,一開口這個不要臉的勁兒就藏不住了。

“郎君自然是人中龍鳳,隻是官家已下旨封曹溶為駙馬都尉,此事京城皆知,天子之諾,一字千金哪。”

這就不是暗戳戳的婉拒,而是明著拒絕了。

完顏宗望瞥一眼自己弟弟,哎呦,一點也不垂頭喪氣,聽說公主是個訂了親的,他更興奮了。

“你們宋人的皇帝信道,我聽說有一句經典叫作:‘受國之垢,是謂社稷主,受國不祥,是謂天下王’,不知是也不是?”

趙良嗣就覺得自己很難維持住禮節性上翹的嘴角了,隻能假笑幾聲,再乾巴巴地誇一句,“二太子這般博聞廣記,便在宋人之中亦是少有。”

但完顏宗望已經不看他了,而是看向他身側那個皮膚白皙,下巴上沒有胡須,一直不說不動的男子。

“若能結成這門親事,以後宋皇帝就是我弟弟的妻舅了,”他笑道,“若是家事上有為難之處,難道還怕我們不能伸手幫一把麼?”

那個宦官果然控製不住地轉過頭來看趙良嗣了,還伸出手去扯了扯他的衣袖,又偷偷耳語了幾句。

什麼家事?還不就是太上皇和官家內訌起來的那點事?

但他就是會心動,或者說,他們宋人的官家就是會心動,完顏宗望心裡就忍不住想,那位公主是站在多破爛的一架馬車上,支撐著怎麼一個糟爛的家呢?

趙良嗣倒是顯然很抗拒,聽過之後,又轉頭看向完顏宗望,“二太子,臣鬥膽問一句,若兩國當真結秦晉之好,待諸位班師上京,所占宋土可能完璧歸趙麼?”

菩薩太子就將酒杯擱到一邊去,輕輕地歎了一口氣,摘下了手腕上的念珠,開始念。

酒席間好像靜下來了,隻有坐在角落裡彈琴的樂師戰戰兢兢,不知道該繼續彈個動靜還是連動靜都不要出。

所有人的眼睛都盯著那串念珠,轉啊轉個沒完。

直到菩薩太子終於發話了:

“佛曰慈悲為懷,我想著,太原,中山,真定府積屍盈野,黎民流散,這實在是傷功德的一件事……不如作為嫁妝,帶來大金,如何?”

趙良嗣手裡的酒杯就掉在案上了,差點砸出“哐啷!”的一聲。

沒砸,因為旁邊的副使手疾眼快,接住了。

“我們大金若得了公主這樣的嫁妝,必也不能白占便宜,不出聘禮,”完顏宗望一邊轉念珠,一邊繼續笑嗬嗬,“我們出猛安作聘禮,隻要公主嫁過來,就是她的世襲猛安,有此府猛安,他們賢伉儷的日子大可過得,如何呀?”

太不要臉了。

沒見過這麼不要臉的。

趙良嗣就覺得眼前一陣黑似一陣,整個人很想吐一口血,又很想掀桌破口大罵,痛心疾首地問一句當年與他結盟共同伐遼的那些憨直忠厚的漢子怎麼就變成眼前這個模樣。

但想一想,當年大宋的官員見他也是滿眼都是笑,哪像現在這樣想起來就當抹布拿出來用用,想不起來就堆角落裡疊黑鍋呢?

使者不能自專,隻能將金國的要求帶回去,待官家決斷。

吃過酒宴,使者離開金人的大營,準備上馬車時,忽然又被完顏宗弼叫住了。

這位郎君不是白求親的,他頗有誠意,雙手捧著一隻匣子遞給趙良嗣。

匣子一打開,珍珠圓潤明淨,散發著幽幽冷光,照得人直眼暈。

“這是我們女真人最珍貴的禮物,願送給最珍貴的公主,請你一定要轉交給她,並且告訴她,”這位四郎君深深凝視著他,“若能娶公主為妻,我願像對待珍珠一般待她。”

副使就在旁邊不吭聲地打量。

完顏宗弼的身高,相貌,氣度,看著都過得去,當個駙馬似乎不丟人,尤其和旁邊的完顏宗望一比,就顯出了至少五六分的英俊,雖與曹家二十五郎不能比,但人家勝在兵臨城下,有身後的大金為倚仗啊!

見到副使的神色,完顏宗望就輕輕笑了。

“我弟弟是真心的,”他說,“你們為公主準備嫁妝時,也該拿出真心才是。”

“帝姬一女子,領千道士,尚能於太原報國拒敵,官家切不可聽信金人之言,輕言許嫁!”回到垂拱殿,趙良嗣就立刻直說了,“況且太原、河間、中山,皆太祖打下的江山,若一朝拱手讓人,河東河北再無險可守,從此我為魚肉矣!”

官家縮在他那張椅子裡,聽完正使副使的彙報之後,也不表態,隻說,“朕知曉了,卿辛苦。”

趙良嗣一見官家那半死不活的神色,心頭火就壓不住,還想再說幾句,旁邊的耿南仲一使眼色,有內侍就站了出來,將手一伸,手掌向著殿門的方向。

再看官家,垂著眼皮,顯然是不想再聽他說些什麼。一旁的耿南仲坐在那,冷笑著望著他,像望著一隻螻蟻。

這個燕地大漢就覺得胸口被大錘砸了一下,隻能收起那些來不及講的話,行一禮跟著內侍往殿外走去。

天已經晚了,皇宮四處點起燈火,但宮牆依舊顯得暗淡,隻有宮門處的班直,典儀甲上的金銀線泛著幽幽的光。

他跟著兩個內侍走了幾步,忽然發現身後又跟著兩個班直。

“這不是往拱辰門去的路,”趙良嗣站定,“中官欲領臣何往?”

內侍不回頭,“天色晚了,留趙學士在宮中住一晚。”

“這不合規矩。”趙良嗣說。

“官家的旨意,就是規矩。”

“若是官家的旨意,怎麼官家召我回話時不曾說?”

那個內侍終於停了腳步,在一片黑漆漆的夜裡回過頭,手裡的宮燈照在他的臉上,像是在笑,可笑得瘮人。

“學士是真傻,還是在消遣奴婢呢?”他說,“留學士在宮中住幾日,已是官家的恩典,怎麼還真想喝了酒回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