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1.第八十一章 背板失誤(1 / 1)

國之大事, 在祀與戎。

沒有一場戰爭是毫無緣由開始的,在爆發的那一日往前倒退,總能找到無數的蛛絲馬跡。

比如進攻方的強大與貪婪, 比如防守方的弱小與怯懦。又或者是一方有而不願給的, 是另一方特彆想要的。甚至還可能一方既不需要另一方什麼東西, 也不認為對方弱小到可以隨意欺淩,他隻是覺得自家人太多, 多得不容易控製, 多得不能喂飽每一個人的肚子。

不管怎麼說, 打你就打你了,挑日子,也挑理由, 但那理由經常是與你無關的——非要說有關係, 你不是那個被打一巴掌後直接就能變綠變大爆開衣衫的家夥, 這就算是個關係。

宣和六年, 在大宋內地,人口持續增長, 到達了一個峰值,到處都是小娃娃, 到處都是青壯年,怎麼看都當給官家來一波歌功頌德。

羅天大醮,有道理,沒毛病。

再加上官家十月初日的生辰,提前幾個月準備一下, 時間滿滿當當的,理由充分。

但在燕雲的朔州和武州邊境線上,已經開始有西夏的軍隊集結。

這事趙鹿鳴剛開始沒想起來, 她記憶力很好,但事太多,不過她沒想起來,倒也有人提醒了她。

三個高堅果雖然不是一個姓,但都稱得上是趙良嗣的宗親,帝姬往來給汴京的九哥寫信,給小娘娘帶各種禮物時,三個高堅果也會給爹爹寫信,往來通報一些情況。

寫著寫著,有些原不該出汴京,甚至不該進汴京的消息就送到了興元府這裡。

比如趙良嗣回信時,總會說京裡的生活還不錯,雖然依舊沒起複,但爹爹還在找門路,太子殿下不會忘了我,你們這群小豆丁壓根不用擔心的。

但在這樣的信之後,他又會很隱晦地問問帝姬近況如何?他們幾個小豆丁的生活如何?當了靈應軍的指揮使?哎呀呀……

初時趙良嗣有點不太滿意,宋朝重文輕武,他是很希望這幾個孩子能夠走正常科舉仕途,成為徹底的宋人士大夫,光耀門楣的,那修道已是不得已,還要在團練營裡當個小武官,這豈不是耽誤孩子的前途嗎?

書信要走千裡路,因此一來一去就得幾個月,上一封信裡,趙良嗣還在暗戳戳勸他們幾個操練兵營不是正事,要多讀書,拜訪蜀中的大儒,學一學聖人的經籍,當然有機會試一試科舉嘛,能考回來也不錯的呀。

下一封信,爹爹的語氣就變了。

練兵?練兵很好,在蜀中也很好,你們在興元府有帝姬照看很好,不要掛念家中,更不要來汴京。

如果說這樣的信還沒能讓高大果警惕,爹爹後面加的隻言片語就不得不讓這個少年感到心驚了。

爹爹說,讓他在那邊好好乾,等出息了,給他的幾個小侄子也送過去,好不好呀?

趙良嗣這一疊信都被送到了帝姬的手上。

她翻一翻,又想一想。

腦子裡畢竟不曾內置個《宋史》,那玩意四百九十六卷,本紀多少誌多少列傳多少,純文字都是好大一文件,那有的事就不免有遺漏,現在還得仔細想一想。

今年發生什麼她不知道的事了?金兵南下是明年下半年的事,這怎麼上半年趙良嗣就開始慌了?到底她是神仙還是他是神仙?

她想一想,看向高大果,“送信來的是什麼人?”

“尋常都是相熟的行商送來,獨這次是家中老仆。”

“那你問一問他,”她說,“你父必還有些話沒有同你說明。”

高大果就跑了,過一陣子又回來,說:“並不曾說!”

少女坐在她那把寬寬大大的椅子裡轉來轉去,想了半天,點點頭:“你去寫回信吧,告訴你父,若你家總角垂髫的稚童不嫌路遠顛簸,送來興元府是無妨的。”

很感激又很迷茫的高大果行了一禮就下去了,留下帝姬繼續在那想。

“我說幾日後出發?”

佩蘭微微彎下腰,“咱們三日後啟程。”

“明日吧,”帝姬說,“這一路也沒什麼山賊了,明日咱們輕裝先走就是。”

王善和儘忠已經啟程了,他們這一路號稱是去平遙清虛觀,送一本紫雲真人吳猛親抄的經書。吳猛是個入選了《二十四孝》的大孝子,既孝且仙,很符合帝姬的標準。但他一個江西的真人和山西有什麼淵源,怎麼就非要送去平遙,反正路上的關卡不知道這些,帝姬也就沒花心思去編,隻說這是道門之事,玄之又玄。

當然,她隻是手邊有這麼一本書,隨手就塞給儘忠了而已。

塞給儘忠和王善的除了這本書之外,還有一些繪製地圖相關的雜書,以及一些製造簡易沙盤的教程。

兩個人都有些摸不到頭腦,並且儘忠這小內侍一貫是無利不起早的,現下聽說光出差,沒錢賺,腦袋就有點抬不高。

但在他的腦袋徹底耷拉下來之前,帝姬又承諾了一些好處:說道士們四處亂跑,關卡是不敢管的,那你們要做點什麼生意,誰敢檢查你們的馬車嗎?

王善還沒什麼,儘忠聽了,立刻就精神抖擻起來,一迭聲地催著王善出發了。

距離太原之戰還有大概一年半的時間,似乎現在去山西提前踩踩點,沒什麼問題。

當然趙鹿鳴後來就知道自己史書背得不夠細了。

因為她背史書時,少看了一段“西夏人怎麼想”。

而西夏人最近想得挺多。

李乾順覺得他乾這事,並沒有什麼毛病。

他是大金的侄子,是大金最親密的盟友,鐵水澆出來的友誼之花,正該開在他們大夏的邊境上。

大金的地盤,他是不敢動的。

……也不是真就不敢動,但大金的軍隊有點凶,他暫時還是不敢動。

但大金割燕雲給宋人?

燕雲那是什麼地方?那是山,是河,是天然行程的重重關隘,和胡人難越的長城!

這樣的地方,當真是一寸河山一寸金,尤其是毗鄰西夏的武朔兩州交到宋人手中,免就給了李乾順一些怨氣,就像是白花花的銀子散給了窮人一樣,造孽!

這位君主是個雞賊狡猾,全無信義的人,但他很謹慎。畢竟大夏的戰鬥力在那,這麼多年和宋人算是菜雞互啄,不借助一點外力,他也不保準這一仗就能打贏。

他派人去尋了他的新大腿,就一句話:伯父啊,趙良嗣當初許諾給你們的二十萬石糧食,他給了嗎?還有張覺那事,宋人給你們公道了嗎?

什麼?沒給?都沒給?沒給你們就交割了燕雲?天哪你們怎麼這麼老實厚道,這麼誌誠君子呢?好氣,侄子看不過去,宋人不給你們公道,侄子要為你們討一個公道呀!

外面的天氣漸漸炎熱起來,但在西京道武州的群山裡,百姓極少穿短衫,依舊是將自己裹得嚴實。

山裡冷,早晚尤涼。

這裡有個爾朱川,被群山環抱,又有爾朱川水自山中流過,水勢低而地勢高,農人就很不容易取水種田,雖說武州草木繁盛,並不缺水,但耕地不容易,百姓們自然也就過得不容易。

這樣一個並不容易生活的地方,早先一直被漢人與胡人交錯爭搶,五胡亂華後,漢人是漸漸走了,胡人就來了。

再後來誰也說不清到底是先有爾朱氏,後有爾朱川,還是這一族羌胡以爾朱川為姓,反正他們是定居了下來。再等到現在,爾朱氏族人漸漸少了,改姓朱的多了起來,有遷徙過來的遼人,也跟著地名取了朱氏,漸漸也有人喚爾朱川為朱家川,那自川下流出去,一路穿過武州,奔向黃河的河也就被喚成了朱家川河。

爾朱川是沒有城牆的,據說早些年曾經有過,後來不管誰路過都要踩一腳,城牆也就沒了,到現在就變成了一個小小的鎮子。

但爾朱川的百姓也不覺得冤,太原冤不冤呢?明明是個關隘重地,就因為“山川險固,城壘高深”,一把火被太宗皇帝給點了,那大家不也隻有背上包袱哭一場,跟著官軍背井離鄉重建個新家的命嗎?

沒有城牆,風就能肆無忌憚地往這個山裡的小鎮上吹。

快進七月裡了,今天卻尤其的冷。

市廛上有人牽出自己的羊,準備賣一個好價錢,有人則多買了些“糠”回去。

上面是糠,下面藏著私鹽,旁人問起來,隻說是帶回去給牲口吃的,裝在破布袋裡,一點也不顯眼。

遼主是走了,金人又來了,一來一去遷走了不少人,剩下的多半是躲起來的窮苦山民,那些大戶可是跟著金人走了。

現在武州又歸了大宋,大宋到底有什麼好?大宋的賦稅輕嗎?徭役輕嗎?那些小吏看著是有些凶的,那他們也能保護咱們吧?

幾年裡,這群百姓連續經曆了三個主人,已經窮得蕩氣回腸,除了活下去,什麼都不指望了。

但就這個指望,此時忽然也變得奢侈起來。

不知道是哪一個從攤前站起來,指著遠處,“那是什麼?”

幾個百姓一起順著那手指,眯著眼往遠了望,忽然有人就大驚失色:

“啊呀!那不是旗嗎?又有兵來了!”

那大旗上繡著一隻展翅的雄鷹,向著朱家川來了!

宣和六年的六月,趙鹿鳴的車馬到了終南山下,見到了來迎接她的兩個老頭兒,種師道和種師中。

兩個老頭兒都很嚴肅,都不露笑模樣。

甚至其中那個稍微年輕一點的老頭兒張口就說:“而今戰事又起,帝姬不如還是返回興元府……”

趙鹿鳴努力想一想今夕何夕,終於把這一段想起來了——

趙良嗣當初許諾給金人的東西,大宋不認,原本童貫已經交錢買了燕雲,那其他人就尋思可以再廢話一下。

但西夏和金人不愛廢話,人家直接掄拳頭打過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