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第五十九章 兩萬貫(1 / 1)

兩萬貫換來的高四果值不值?

某種意義上說, 相當值。

這是一個將門子,也就是說他自幼接受了完整的軍事教育,並且還跟著父親在軍營中曆練過一段時間門, 對正規軍的一切都特彆熟稔。

他還特彆年輕,因此精力十足。

因此當他接手了西城的“精思營”後,這個少年就立刻開始了廢寢忘食的工作, 從操練到吃喝拉撒到簡單的掃盲再到這些士兵的裝備水平, 生活水平,他什麼都關心, 什麼都要管。

但, 宣和五年的李世輔畢竟還是個孩子,而且是個一直在父親身邊長大, 因此沒怎麼在人情世故上曆練過的孩子。他雖然有異於同齡人的敏銳和聰慧,但有的時候吧,他沒點的技能點,那真就是……一點也沒點。

尤其他還特彆愛跑回靈應宮找帝姬說話。

尤其他說的話和普通十幾歲少年的青澀煩惱一點也沒關係。

這個高個兒, 黑皮,有著邊疆戰士爽朗豪邁之美的少年站在殿內靜等帝姬時,臉上的微笑總能讓路過的宮女多看一眼。

但當帝姬出現,他行禮後開始說話時,宮女們迅速就散了。

因為高四果開口一般就兩件事:

要麼要錢, 要麼要物。

這就很讓帝姬煩惱了。

那麼大個名將,怎麼成長期這麼費錢呢?簡直像個趴在窩裡嗷嗷直叫的杜鵑崽子, 而她就是那隻站在窩邊看著比自己身形大了十幾倍的幼鳥不知所措的黃鸝鳥啊!

李世輔覺得自己有理有據。

他每次來找帝姬時都帶著自己的小賬冊。

“新募兵士一百五十人, ”他說,“要蓋一百五十間門房,臣已經在西城城郊處查訪過……”

“你先等等, ”她冷靜地打斷了他,“我為什麼要給每個人蓋一間門房?”

高四果就很吃驚,“他們如今都還合住於營中,家屬都不曾帶來啊。”

“我們這是團練營,”她說,“與你們那不同,你且先不要管這個。”

高四果帶著滿臉的迷惑走開了,他所熟悉的軍營是一個新型的城鎮,每個士兵的屋子裡要住著父母妻兒,有的時候還有弟弟和妹妹,侄子和外甥。

正規軍是這樣的,這令趙鹿鳴一段時間門內感到很不可思議。

但團練營畢竟剛組建起來,士兵們都還是青壯,而且軍營就在家鄉附近,又有假期,那他們想見到親人是極容易的,省掉了這一部分費用,也讓這幾座“道觀”不至於太過顯眼。

李世輔又跑來了。

“兵士們口令和旗鼓已經熟練,”他說,“臣想帶他們入山練一練行軍。”

她端起茶盅,很是讚同,“他們雖是山民,但山地行軍與彆不同,你一定要小心些。”

高四果一臉認真地應下了,然後說,“按我們鄜延軍的慣例,兵士出門訓練也要發一筆錢的。”

帝姬就覺得自己有點不想喝茶了。

入山訓練是有一點風險的,而且辛苦,但興元府沒什麼重兵駐守,山民們也不知道有樣學樣去打聽彆的士兵都發多少錢,他們總體還是淳樸且省錢的。

高四果說,“發錢貼補,其中優者賞雙份,他們才更有鬥誌!”

帝姬沉默了一會兒,想想這黑皮娃子頭頂閃閃亮的名將標誌,還是點了點頭。

李世輔雙跑來了。

“拉練得很好!”他很興奮地遞上了這次拉練的書面報告,上面詳細地寫了出門這三天他們原定走多遠的路,實際走了多遠;他下令紮營時士兵們花了多久將營地布置好,營地的防禦有什麼紕漏之處,需要如何改正;行軍途中士兵們都有哪些問題,哪種情況下對哪種口令非常不敏感還需要加強訓練,最後又如何在前面耽誤時間門的前提下,大家齊心合力終於在第三天日落前走回了西城。除了十幾個路上扭了腳,摔了腿,被蛇啃了一口的,還有幾個掉隊的過後被找了回來,總體還是非常優秀的!

她仔仔細細地看,心裡也感到很高興,剛想開口賞他些什麼時,高四果就比她更快地說話了:

“帝姬容秉,臣覺得兵士們訓練辛苦,當賞酒肉。”

她盯著他看了一會兒,直到高四果臉上的笑容消失——有些迷惑,但完全不心虛地望著她時,趙鹿鳴覺得自己輕輕地磨了磨牙齒。

“照你說的辦,”她說,“去李主簿處批錢就是了。”

李世輔叒跑來了,這次他稍微升級了一下版本。

“臣想支用些布匹。”

她將自己的兩隻手平穩地放在腿上,“做什麼用?”

“他們陣型練得熟了,隻是身上無甲,無從得知鎧甲的分量,”他說,“臣想用布匹縫些口袋,裝滿沙土,讓他們操練時綁在身上,如此則更有進益。”

“是個好主意,”她說,“就這麼辦吧,我一會兒告訴李主簿一聲。”

高四果就行了個禮,但抿著嘴,沒退下,有點擔心地看了她一眼。

一旁站在那跟布景板似的儘忠沒忍住,撲哧一聲樂出來。

聰明的少年知道曲線救國,用“我們可以用沙袋堅持訓練”的方式暗示帝姬:

“如果我的兵士裝備了鎧甲,根本不敢想象,我將會是一個多麼開朗活潑的小孩!”

他甚至還擔心她聽不出來他的言外之意!在那直直地等了半天!

“差不多就得了,”帝姬不高興地說,“你知道李主簿最近見到我都有笑模樣了。”

高四果沒明白,“臣愚魯。”

轉校生當然不明白啦!李主簿平時見到帝姬一步步給她的邪惡帝國添磚加瓦時,都是眉頭深鎖,憂國憂民的模樣,最近見到她花錢流水般,那個消失很久的笑容就逐漸回到了李素的臉上——讓你密謀乾壞事!燒錢了吧!

被燒錢速度搞得有些煩的帝姬就揮揮手,“總之我去想辦法就是!”

李世輔很費錢,但西城的精思營的成長速度的確比另外兩個新建的團練營快了許多,甚至隱隱有後來居上,壓白鹿營一頭的氣勢,搞得花蝴蝶都有點危機感了,隔三差五就往白鹿營跑,大冬天的,連讓皮膚能夠在寒風中保持白皙細膩的各種香膏都沒心思塗了,於是那張保養得宜的小白臉分分鐘就黑了幾個色號。

儘管南鄭城的女士們對此感到痛心疾首,但男士們基本一無所知,也沒怎麼注意那幾座道觀征兵的事——除了李惟一之外。

這是一位道官,興元府內所有道觀,所有道士,他原則上都是有管理權的,當然現在他沒多少權力了,權力被帝姬拿走了,剩下的隻有吃進去的是草,擠出來是奶的義務。

帝姬給他的錢並不少,至少能喂飽他,同時也能讓他手下的神霄派道士們忍住牢騷——但下鄉給兩腳都是泥巴的農民看病隻是辛苦,治下的道觀都在勻速準備造反,這就不止是辛苦了。

一言以蔽之,已經神經衰弱得很厲害的李惟一,見到李世輔來到興元府後,西城的“精思觀道童”們每日操練得這樣高調,心裡就很不高興,總覺得坐在了一種用一硝二磺三木炭填滿的木桶上。

想個什麼辦法,讓那小姑娘不折騰呢?

他不太方便去求宇文時中,但他想儘辦法,終於和王蝴蝶搭上了話。

大家都是受帝姬壓迫的可憐人,試探試探,同仇敵愾一下沒問題吧?

馬上就過年了。

有小販將玩關撲用的“轉輪”從庫房裡翻了出來,擦拭乾淨後,在上面細心地描描畫畫。

“轉輪”和後世抽獎玩法差不多,一張轉盤上分了許多塊區域,每塊上寫著有獎沒獎,獎大獎小,一般來說越狹窄,指針越難轉到的,獎勵就越好。

轉一次一文錢,官府一般不讓玩,因為有人玩它玩魔怔,就像賭博賭紅眼似的,但年底可以玩幾天,大家開心開心。

還有些酒舍客舍開了局,客人可以名正言順玩關撲,拿銅錢放罐子裡猜上下面,到時候贏房子贏地。

當然大多數人都在忙著采買東西,這時候也是百姓一年裡最繁忙的時候,又要大掃除,又要安置年貨,又要打點年禮,其中有債的要還債,沒債沒錢過年的還要去借錢,總之就是各人有各人要操勞的事。

但除了愁眉苦臉的李惟一之外,大家見面時總還儘量裝出一臉的喜氣洋洋。

“李惟一要參我在興元府多置團練之事?”

趙鹿鳴的表情很平靜,靈應宮內也是一片忙亂的聲音,有人在洗刷囤水的木桶,有人舉了掃把在打掃房梁死角的蜘蛛網,這些聲音透過牆壁,傳到了後殿裡。

王蝴蝶就低了頭,“消息若真傳出去,便是康王也……”

這位帝姬的臉上突然露出一個做作的微笑。

“我九哥不怕的,他那麼得爹爹寵愛,這幾個團練營算什麼?”她很自信地說。

王蝴蝶的頭就更低了,覺得尋常皇子是肉包著膽,這位康王殿下難道是膽包著肉?皇子養私兵這種事錘實了豈不是天大的事?

但胡話說完了,帝姬臉上那種做作的自信就褪下去了,取而代之的是眉頭輕皺,很有些煩惱的神情。

“況且就算他現在偷偷寫奏本,”她道,“還不知哪一個消息先到蜀中啊!”

“什麼消息?”花蝴蝶追問道。

帝姬沒有回答。

就在過年時,京中的消息終於傳到了興元府:完顏宗望索要張覺,王安中不得已,將官家親封的這位降將處死後,首級獻給了金人。

知道的人不多,但大宋的臉丟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