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第五十四章 錢要花在刀刃上!(1 / 1)

儘忠第二次去李彥府時, 李彥的指甲就修完了,白皙細嫩的十根手指上,淺粉色的指甲被修得圓潤光滑。據說這位大宦官很會保養自己的容顏和雙手, 每天早上要反複用溫熱的水浸泡這雙手, 才能夠保養得如同豆蔻少女一般美麗。

他對他的容貌也很看重, 比如說上了年紀的臉上仍然沒有皺紋, 又比如說一入深秋,立刻就要每天塗好口脂,於是嘴唇也顯得紅潤鮮妍。

配上這一屋子的鮮花和錦緞, 這個生得並不俊秀的閹人也顯出了幾分徽宗朝特有的富麗氣息, 隻要離遠些看不真切, 還真覺得上首處坐了個美少年。

李彥就是用這樣紅潤鮮妍的一張嘴, 親親熱熱地叫了儘忠一聲。

小內侍喜笑顏開,“阿翁!”

旁邊的師兄弟就笑,“叫老了!”

小內侍就趕緊揉揉眼睛, 輕輕打一下自己的嘴,“阿翁還是得打扮老成些, 不然就憑這相貌氣度, 往拱辰門外一走,立刻就要被哪家娘子捉了去!”

輕佻得很不成樣子, 但內侍們嘻嘻哈哈一片, 氣氛歡快極了, 本來麼,他們阿翁又不是梁師成, 哪學的那些文人範兒!學就學了,一分風骨都沒有就投了太子,呸!

李彥在上首處笑過了, 說,“我不聽你這些油嘴滑舌的,你上次說,要多少來著?”

“六百石!”儘忠大叫。

李彥還沒說話,身邊的內侍就“呸!”了一聲。

“小子不能隻記得帝姬,”儘忠像個哈巴狗似的,扭一扭身體,搖一搖身後不存在的尾巴,“小子要是個不知孝敬的,天地不容!”

六百石,怎麼不得給阿翁留二百石?他要是真要百石,恐怕到帝姬手裡也不剩多少了,這事兒帝姬心明鏡的,所以才派了他來。

上首處唇紅齒白的中老年宦官就樂了,“嘴倒甜,得你這一句也就夠了,我還用得著你摳摳搜搜藏這點兒?”

儘忠心裡就是一喜,果然李彥對著旁邊的人就吩咐了,“去都茶場說清了,官家的口諭,賜八百石茶引與朝真帝姬。”

吩咐完後,李彥轉過頭來,嗔怪似的又囑咐了他幾句:

“回去之後,那些西城所出來的兄弟們你多照管些。”

“小子心裡記著,今日得了阿翁教誨,更不敢忘,”儘忠想想又補了一句,“若有憊懶處,明歲再入京時,阿翁打小子的臉!”

李彥挑挑眉,“還有一樁。”

“阿翁?”儘忠心念轉得飛快,小聲問,“可有話帶給帝姬?”

這位宦官居高臨下地望著他,“我不過是個奴婢,有什麼話說?你隻要請帝姬記得,她在興元府清修,也不止九殿下一位記掛她,就夠了。”

的確是不止一位殿下記掛,甚至連太子都要抱怨幾句。

“她前番那些作為,原來都是九弟教的她!倒瞞我好苦!”

梁師成安坐在另一側,也不急躁,“康王年紀尚幼,想學鄆王爭寵,且早了些。”

“過幾日張覺之事若是……若是鬨到朝堂來,”太子急道,“說不準爹爹便要想起她當初進的言!”

朝真帝姬進了什麼言?自然是指她勸官家“要麼彆收張覺,收了就不能在金人的壓迫下給他交出去”——這話今日再翻出來,正是金玉良言。

這樣的金玉良言如果是康王教的,官家惱過氣過之後想起來,又怎麼樣呢?

自窗外走過的太子妃腳步就是一頓。

丈夫是個好丈夫,她如此虔誠篤信——就是周圍都不是好人,給他帶壞了!

就比如張覺這事兒,重點是皇子爭寵嗎?你爭家產的前提也得是有家產可爭吧?!

梁師成敏銳,剛一抬頭,窗外的人已經帶著一隊宮女,緩緩走過去了。

“仙草”送完了,經書也送完了,茶引也拿到手裡了——批是批了八百,到手就隻有四百八十石,首先有二百石被李彥拿走了。

但即使是四百八十石,那也是滿滿一匣子的茶引文書,王十二郎看了就吃驚,“這麼多!”

儘忠很鄙夷地看他一眼,像看一個鄉下土包子一樣,從懷裡掏了六十石的茶引給他。

王十二郎拿著這疊茶引,看清楚上面的字後,像是燙手一樣立刻又塞回給儘忠,“你這是做什麼!”

“給你就拿著!”儘忠說,“你不是認字嗎!”

“這是帝姬的財物!”王十二郎怒道,“毫厘也不是你我能取的!”

儘忠悄悄地翻了個白眼。

王十二郎雖然有點打仗的小聰明,可人情世故還差得遠,不要緊,他可以提點幾句,將這人拉下水去。

拉下水的方式很簡單:你不要錢,你的宗親也不要錢嗎?六十石的茶,你知道這意味著多少錢嗎?

他們今冬怎麼過年呀?有沒有殺豬宰羊,沽些酒回去呀?有沒有修繕一下宗祠?之前黃羊嶺那一戰,你們王家也死了不少人,宗族裡有不少孤兒寡母吧?有了這六十石的茶引,你可以給他們買幾頭豬羊,十幾甕酒,尤其是那些孤兒寡母,不僅能分到肉,你還可以給他們買些布料,再多來些木炭,讓她們就算披麻戴孝,也能躺在新被褥裡暖暖地入睡。

宗族不正應該是相互扶持的嗎?你連這個都做不到嗎?

王十二郎整個人就被這一串兒打擊得體無完膚,直到儘忠打出最後一擊:

“帝姬都是允許的。”

這個少年就懵了,訥訥地收下了這六十石的茶引。

儘忠感到很得意,剛準備起身走開時,少年忽然又開口了:“你給自己留了多少?六十石?”

小內侍就是一個大驚失色!

但少年已經舉一反,極快地反應過來了,“你竟這樣好心,分的錢同我一樣多?是不是還有一處賺錢的地方,被你藏下了!”

一百白鹿營的士兵已經準備好了,騾車也備好了,就等著出發。

來時照顧牲口這事兒士兵們做就行,但保證車馬不丟失,還是靠這一路上官軍幫忙,夜裡時時照看。這一點王善和儘忠達成了一致,認為光靠這群憨呆,路上隻要有個賣棗子的商人,再來兩瓢酒,就能給他們全都迷倒剝光拉去便宜賣掉。

再加上他們原本車馬輕便,除了各人行李和進奉的“仙草”與“經書”外,大多是金銀珠寶,就算重也是有數的,歸時王善一看騾車往城外去的車轍,立刻就覺得不對勁兒。

“你這裡裝了什麼?”他說,“帝姬還吩咐在汴京買些什麼特產嗎?”

儘忠就一本正經,“買些鹹魚呀!”

這話其實不算錯,汴京臨水,是一座建在河上的城市,新鮮水產和醃製水產都不少,買些汴京特產帶回去給長年清修吃素的帝姬熬作湯藥,沒什麼問題。

但王善還是不信,一鑽進騾車,一車的魚乾,再往下翻翻就是一個很舊的大箱子。

再回頭看一眼車外站著的儘忠,一臉得意。

帝姬幾乎所有的金銀珠寶,綾羅綢緞,都被他們帶了過來,那些東西原本是一位公主最應得的,比如圓潤明亮的珍珠,比如瑞氣千條的珊瑚,比如用純金打造,再鑲嵌了寶石的釵環頭面,又比如金銀製成的玩具。

有些是鄆王送的,有些是康王送的,有些是官家送的,還有許多是蜀地的豪強和官員送的,借著她進奉“仙草”的東風,一起送回了汴京。

她這樣大費周章,隻為了將它們都能換成銅錢,這些特產下面沉甸甸的箱子裡,裝的也正是銅錢。

換一個尋常人,根本不知道去哪才能將這些珠寶快速出手,就算出手了,他這樣急,必定要被商人狠狠壓價——可儘忠不是個尋常人,一個西城所的宦官,品行操守斷不會學到半點兒,讓他們像李素似的天天枯坐著清點賬目,他們也做不來。

但他們總是會撈錢的,這些銅錢就是明證。

“我去了界身巷。”他小聲說。

王善仔細一想,暫時記起了那大概是個什麼樣的地方,但他還是不明白,“你我才來幾日,你就能將這事辦妥?”

“有八百石的茶引,”儘忠笑道,“什麼事兒辦不來?”

茶引是用來販茶的,和他們變賣珠寶,換走銅錢毫不相乾——可界身巷的人眼觀六路耳聽八方,什麼事不知道呢?眼下這個小內侍不僅是朝真帝姬的一條狗,他還得了李彥的意!

那位帝姬還受了鄆王和康王的特殊關照!

汴京城雖大,但通天的關係可不好攀扯。

現下他們特殊關照一下帝姬,將收購價調高點兒,給她行個方便,她不記恩,難道這個小內侍也不記這份人情嗎?

他們現在是將帝姬要他們辦的事都辦完了,儘忠還抽空辦了幾件自己的私事,比如說他雖無父無母,在汴京竟然還有個相好的,執手相看淚眼後又留下了幾十貫錢,再去下一個地方,采買了些給曹翁的,給季蘭和佩蘭的,給靈應宮其餘內侍的,以及給帝姬的禮物。

他身上是沒帶什麼現錢的,帝姬的私產被他變賣後,他又從裡面抽了一份,和他的茶引一起存在汴京了。

靈應宮雖好,到底是偏遠山區,不如汴京萬年金湯,錢放汴京城裡,他放心。

王善啥也沒買——不要緊,儘忠連他那份都帶上了——他就這麼站在車馬旁,皺著眉繼續打量。

“咱們歸程帶了這許多東西,”他說,“要緊麼?”

“前半程在京畿路,”儘忠說,“不要緊。”

“後半程呢?”

“後半程經過陝西,”儘忠滿不在乎地說,“咱們有鄆王、康王、西城所、靈應宮四面旗,那些武夫又能對咱怎的?手指縫裡漏些就能打發了去!”

少年就在那冥思苦想他來時帝姬吩咐他做些什麼。

似乎就隻是盯著這個宦官,沒彆的事兒。

他盯著這宦官一路,很是長了些見識,來時還不通人情世故的腦子,現在突然就通了一點兒。

“儘忠哥哥。”他突然說。

儘忠就是冷不丁一個寒戰,“十二郎,你心裡必有大事啊!”

“咱們回去這一路,不走水路。”王十二說,“或許要時時與各路官吏打交道,其中若有幾個名聲在外的……”

儘忠就很迷惑地皺起眉,“什麼樣的‘名聲在外’?”

“青年俊傑,寒門武官,或者是刺配軍中,但很像狄公那樣的,”少年笨拙地比比劃劃一下,“你能再拿點帝姬的錢出來,給他們嗎?”

他說完似乎覺得自己這話很不忠誠,又找補了一句,“反正她也不知道咱們一共帶回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