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到報警,案發現場為繁龍灣彆墅區。
那是季家彆墅所在的片區,上風上水之處,北有望嶽山矗立,南有清泉溪流淌,小區內環境優美,花木繁茂,曲徑通幽。
每棟彆墅相隔較遠,私人空間很大。
彆墅區一共隻有十棟彆墅,有專門的公司負責物業管理,無論是園林綠化、保潔、保安都做得非常到位,能夠進入這個彆墅區的,都是星市頂級的富豪。
報警的人,是盛承昊的妻子,謝纖雲。
轄區派出所民警已經過去,重案組第二拔到達。聽說死者是盛承昊,趙向晚有些吃驚,也有些遺憾。
這個盛承昊,雖然就個人情感上來說,她並不喜歡,但一個四十多歲的男人,能夠從計算機研究中心辭職下海,創辦公司,推廣計算機、數據庫的應用,對社會的貢獻還是蠻大的。
趙向晚原本打算找機會和許嵩嶺說說,在星市公安係統推廣計算機的應用呢,沒想到她還沒開口,盛承昊便死了。
到達繁龍灣彆墅區,盛宅外圍已經拉起警戒線,一群身穿製服的保安守在入口處,周邊住戶有人站得遠遠的,悄聲議論著。
趙向晚一眼便看到季昭的奶奶,周芳溪老太太。
老太太雖然出身鄉野,但在城裡住久了,居移氣、養移體,周芳溪心寬體胖、慈眉善目,看上去很有幾分富貴老太君的模樣。她看到趙向晚,眼睛一亮,快步過來,悄聲問: “出了什麼事?”
同樣都是農村長大,趙向晚與樸實的周芳溪相處愉快,看到這個胖乎乎、笑眯眯的老太太,她也報以微笑: "沒事兒,您先回去休息,彆湊這個熱鬨。"
周芳溪眨了眨眼睛: "怎麼可能沒事兒,你在這裡,就說明出了大事。我聽鄰居們說了,盛家彆墅死了人,是誰?"
【會不會是盛老虎把他老婆打死了?上周小謝還報了警的。】
聽到盛老虎這個稱呼,再聽說謝纖雲上周報了警,趙向晚默默將這份信息記下,壓低嗓子道:"奶奶,我們有紀律。"
季昭全家都非常支持趙向晚的工作,周芳溪一聽這話,立馬點頭: “好好好,那我不打擾你工作。”她還不忘和重案組其他幾個揮手致意,這才退回去。
高廣強一邊走一邊
微笑: “季昭奶奶挺有意思。”
劉良駒也感歎一句: “先前許局長不同意,我們也有些不理解,你為什麼願意和季昭談戀愛。現在來看,真的挺好,季昭對你真心誠意,他家裡人又都懂道理,那麼支持你工作。"趙向晚笑而不語。
朱飛鵬問: “向晚,你打算什麼時候結婚?”
趙向晚落落大方: “過完年吧,我到時候帶季昭回一趟老家,見見我大姑。我家的情況你們也是知道的,家裡長輩我隻認大姑一個。"要結婚,儀式感還是得有的。
朱飛鵬笑著衝她拱了拱手:“恭喜恭喜,那我們就等著吃你的喜糖了。”祝康、艾輝幾個也跟著湊趣,趙向晚道: "放心,會請你們吃飯。"不僅有喜糖,還有喜宴?重案組的人都高興起來。隻可惜這股高興的勁,沒有維持兩秒。
剛踏進彆墅大門,一股難聞、惡心的氣息頓時讓大家的心向下一沉。這是屍臭味。人至少死了一天。難怪保安都站得遠遠的,這樣的味道誰願意靠近?
屍體在二樓書房。
書房鋪著淺灰色樺木地板,滿牆的書櫃,書櫃裡滿是書籍。一張大書桌,桌上擺著一台最新款的個人電腦,主機擺在右下方,屏幕與鍵盤就擺在桌上。桌上也整齊地擺著一撂厚厚的專業書,掃過一眼全是英文原版。
這是一個真正讀書人的書房,不是那種暴發戶裝有文化、擺看的書房。
前幾天才見過的、意氣風發接受親朋好友恭維、賀喜的盛承昊,此刻正倒在書桌旁,臉朝下,右手捂著胸口,左手向前,右腳繃直,左手彎曲,整個人呈現出一個攀爬的姿態。
鮮血,從他頭部流出,浸濕了地板。鮮血已經凝固,暗黑色,幾隻蒼蠅在鮮血附近嗡嗡地飛著。
趙向晚戴上口罩、手套、鞋套,細心觀察現場。祝康負責擺放標識,朱飛鵬負責拍照,艾輝在屍體身旁畫白線,劉良駒取指紋、黃元德采集腳
印。
地板上,散落著幾本書箱,不知道是死者掙紮前推倒的,還是爭鬥中故意砸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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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列櫃沒有櫃門,但一絲一毫的灰塵都沒有,顯然每天都有人打掃。走近這個陳列櫃,看到照片的主人公、獲獎的主人,除了盛承昊,就是盛載天。
照片上的盛承昊意氣風發,從青年到中年,每一張都透著濃濃的自信,全國明星企業家、十佳創業明星、最誠信企業……可以看得出來,盛承昊的人生處處都是鮮花。
照片上的盛載天從幼兒到少年,粉嘟嘟的小嬰兒,漂亮俊秀的少年,濃眉大眼、自信滿滿,他的獎狀、獎杯、獎章特彆多,小到幼兒園唱歌比賽第一名、小學書法大賽一等獎,大到星市十佳少年、全國數學競賽金獎……五花八門,什麼都有。
父子倆的合影也不少,有盛承昊抱著幾個月大的盛載天,眼裡滿是歡喜;有盛承昊扶著自行車後座,大聲對七、八歲的盛載天說著什麼;有盛承昊與高中畢業的盛載天在校園合影留念。
劉良駒湊過來看一眼, “嘖嘖嘖”了幾聲, "這當爸的可真是偏心眼子,一整面櫃子,隻有他和小兒子,老婆、大兒子連個人影都沒有。"
朱飛鵬過來拍照,也提出了這點質疑: “怎麼沒有全家福?”
這個疑惑在一樓客廳那裡得到解答。
客廳電視櫃兩旁的陳列隔板上,擺放著全家福。全家人一起旅遊、玩耍的照片,每張照片右上角都標著時間。從1980年開始,四個人每年都會去照相館拍一張合影,看著兩個兒子從一點點高慢慢長大,讓人看著不由得唏噓。
——好好的一家四口,就這樣散了。
現場勘查完畢,高廣強衝趙向晚招了招手,示意她跟在他身邊,與報案人溝通交流。
報警人謝纖雲女士,坐在客廳真皮沙發上,雙手捂臉,淚水從指縫裡默默滲出。面對警察的詢問,她的雙肩一直在抽動著,顯然正陷入極度痛苦之中。
“是你報的警?”
“是的。”
“什麼時候發現屍體?”
“上午十一點多,我從醫院回來,一開門就聞到臭味,順著味道向上,看到書房門開著,老盛他……"
“當時隻有你一個人嗎?”"不,我和司機小秦在一起。"“司機上樓了?”
"啊,沒有,小秦隻是接我出院,回來之後他把車
停進車庫,沒上樓。""家裡沒有其他人?"
"沒有。這周我先生要去京都出差,我在醫院,家裡沒有其他人。""家裡沒有請人嗎?比如廚師、保姆、保潔?""沒有,老盛不喜歡家裡有外人。""你的兩個兒子呢?"
“最近公司有個項目上馬,載中一直在公司加班;載天……”謝纖雲眼神忽然有些遊離,猶豫片刻: “載天,他一直在醫院陪我。”
高廣強立刻察覺到不對: “你是哪一天入的院?”
謝纖雲想了想: “6月18號。”
趙向晚那天與同事在四季酒店聚會,無意間看到盛承昊在隔壁包房請客,是6月19號。
難怪那天宴會上的盛載天一臉的不高興,原來是因為他們坐在酒店大吃大喝,為他被保送而歡呼慶賀。可是他的親生母親卻在住院,承受著病痛的折磨。
“盛載天一直在醫院陪你?沒有離開?”
謝纖雲的聲音有些顫抖: “是,他一直在醫院陪我。偶爾,他有時候會出去一下,不過很快就會回來。他大多數時候都在醫院,我請了個護工晚上陪床,他就在醫院旁邊的酒店開了房休息。"
"哪個酒店?"
“天喜樂大酒店。”
高廣強繼續追問: “他沒有和你一起回來嗎?”
謝纖雲搖頭: “辦完出院手續後,小天讓司機先送我回家,他在酒店還有些事情要處理。”“盛載天中途有回過彆墅嗎?”謝纖雲的回答非常迅速: "沒有!"
說過之後,她可能意識到自己反應過激,解釋了一句: “彆墅離醫院有點遠,我病床邊也離不得
法醫夏若斌走過來,在高廣強耳邊低聲說了一句什麼。趙向晚耳朵尖,聽得分明: “死亡時間2-3天,頭部遭受銳器傷,死因需要做進一步檢測。”
今天是6月25日,死亡時間2-3天,案發時間為6月22-23日。這個時間段進出彆墅的人,都有嫌疑。
趙向晚問了一句: "6月18日您曾經報警,因為什麼?"謝纖雲聽到這句話,身體一僵,慢慢放下捂住臉的雙手。一張滿是青紫傷痕的臉出
現在眾人面前。
這一刹那,辦案人員都明白過來。
謝纖雲苦笑一聲,她的嘴角裂開,雖然已經結疤,但因為這一笑,嘴角一咧又帶來巨大的疼痛,她趕緊收了笑,輕聲道: “都說,家醜不可外揚。可是,被打得狠了,我也扛不住的。”
家暴,又見家暴!
【可惡!總有這樣的禽獸男,壞了我們男人的名聲。】
這道心聲,是朱飛鵬憤憤然發出的。【唉,可憐的女人。】
這道心聲,是高廣強發出的感慨。
【會不會是因為家暴狠了,扛不住了所以把丈夫殺了?】這是劉良駒的猜測。
趙向晚認真傾聽著每一道心聲,但奇怪的是,沒有聽到女人的聲音。謝纖雲的內心,非常非常封閉。一個字也沒有泄露出來。
趙向晚以前也遇到過這樣的情況。當遭受過巨大的傷害之後,這個人會將自己封閉到一個繭殼裡,這是人類的一種自我防禦機製。
想要打破這個繭殼,需要一定的語言刺激,現在顯然不合適。
高廣強還在繼續詢問: “家裡有沒有財物丟失?”"應該,應該有吧。""有,還是沒有?"
謝纖雲瑟縮了一下,並沒有起身,良久低下頭: “書房我沒敢進。我看到老盛倒在地上,嚇得慌了神,也沒檢查。"
高廣強看了她一眼: “那請你查一下吧。”
如果有財物失竊,那有可能是入室盜竊,被盛承昊發現後將他打死。這樣一來,偵查方向就集中在小區內是否有外人進出這一點。
謝纖雲並不想動,但被逼得沒有辦法,隻得起身,在趙向晚的陪同之下上了二樓,在臥室隨意翻動了一下,怯怯地回答: "沒,沒有丟什麼東西。"
看她這模樣,趙向晚有兩個推斷。
要麼,盛承昊的去世讓她大受打擊,並不關心家裡有沒有丟失財物;要麼,她早已知道家中沒有財物丟失。
如果沒有財物丟失,那恐怕就是熟人作案,仇殺、情殺?
聯想到剛才提到小兒子的時候,謝纖雲反常的表現,趙向晚問: “謝女士,你知不知道,是誰殺了您丈夫?"
謝纖雲打了
個寒顫,雙手抱肩,整個人變得極度緊張,拚命搖頭: "不知道,我不知道。"很好,趙向晚基本可以判斷,謝纖雲是知情者。這樣一來,嫌疑的範圍倒是縮小了許多。
不過,這隻是趙向晚的判斷,目前並沒有證據支持。更何況,沒有讀心術的輔助,趙向晚也不能確定。
讀心術的最大作用,是為偵破指明方向。
有時候辦案人員容易被過多的線索所惑,以至於疲於奔命。但如果聽到了犯罪嫌疑人的心聲呢?那就能夠迅速鎖定對象,明確偵查方向。
像三泰路小學的那個案子,如果不是趙向晚無意間聽到曲又哲的心聲,知道簡騰與案件有關,恐怕朱飛鵬他們還在不斷走訪調查死者、死者丈夫的仇家、對手呢。
趙向晚認真觀察著謝纖雲的表情與舉止。謝纖雲上了一趟二樓再回到一樓客廳,面對辦案人員時,她整個人處於緊張、恐懼的狀態。
高廣強問: “6月22-23日,你有回家嗎?”謝纖雲抖了抖肩膀: "沒有。"高廣強再問一句: “你再好好想想。”謝纖雲依然搖頭。
高廣強問: “盛載中呢?”謝纖雲: “他,他在公司加班。”高廣強問: “盛載天呢?”謝纖雲緊張抬頭: “小天?他,他肯定也沒有回家,他住酒店。”
這麼著急撇清關係?高廣強開始懷疑,盯著她的眼睛:“我問的是,你的兩個兒子現在哪裡?你有沒有和他們聯係?為什麼他們還沒有回來?"
謝纖雲有點喘不上氣來,她哆哆嗦嗦掏出一個噴霧,張大嘴往裡頭按了兩下,過了好一陣才緩過神來,不好意思地解釋著: “我,我有哮喘,你們讓我緩一緩。”
哮喘要是急性發作,那可是要死人的。高廣強不敢逼得太狠,打算先找旁人詢問。
接下來,重案組開始詢問第一個到達現場的民警小鄭、三名保安,以及周邊鄰居。
民警小鄭說,他們接警之後迅速來到現場,彆墅大門打開,謝纖雲一個人坐在客廳沙發,拿著電話發呆。小鄭帶人上到二樓看到書房裡的情況,立刻封鎖了現場。當時彆墅裡除了謝纖雲外,還有一個司機站在彆墅門口徘徊,沒敢進去。
高廣強問: “書房有沒有發現沾血的重物?”既然死者頭上有重物擊打傷,那凶器呢?
民警小鄭搖頭: “我當時站在門口掃了一眼,從櫃子、桌面到地面,都沒有看到,不知道是不是凶手收起來了。"
再詢問保安,為什麼彆墅裡死了人都不知道,保安也覺得冤枉。
彆墅區的保安24小時都有人巡邏,三人一班,每隔一小時就會巡視一次,但畢竟那是發生在彆墅內部的凶殺案,他們不可能進彆墅去查看。
高廣強問: “你們沒有聞到異味?”
保安搖頭說: “業主一般不讓我們靠得太近,我們隻查看一下有沒有陌生人、異常響動。”彆墅大門一直緊閉,二樓的氣味一時半會沒有透出來,也正常。
高廣強問: “22、23號這兩天,有沒有關注到陌生人進出?”
保安繼續搖頭: “我們繁龍灣彆墅區是高檔小區,管理很嚴格的,遇到陌生人一定會詢問、登記,如果是外來車輛,也會攔下來問清楚之後才放行。"
劉良駒看一眼趙向晚,眼神裡明顯有著不信任,在她耳邊嘀咕道: “保安這是在甩鍋,什麼高檔小區,什麼24小時巡邏,這些人會偷懶得很。我就不信,這麼大的彆墅區,隻有十棟樓,整個片區全是樹林子,那圍牆看著也不高,就沒有人能摸進來?"
其中一個保安聽到了劉良駒的嘀咕,忙解釋道: “警官,我們說的是真的。圍牆全都裝了鐵絲電網,根本沒人能夠翻進來。我們一小時巡邏一次、陌生人登記也是有記錄的,你們要是不信可以去查我們保安室的記錄本。我們小區建成也有五、六年了,從來沒有發生過失竊偷盜、打架鬥毆的事件,非常安全。"
轄區派出所民警證實了這一點。
劉良駒便換了個問題: “22號、23號盛家的車子進出了多少趟,有哪些人回了家,你們有記錄嗎?"
保安又開始搖頭: “這個我們不會記錄,不過我21號當值的時候,傍晚見過盛總那輛尾號999的奔馳回來,盛先生見到我的時候還降下車窗和我打了個招呼,他是個很好的人,對我們這些人都挺客氣。
劉良駒問: "盛承昊自己開車,還是司機開車?"保安說: “那天是盛大少開的車,盛總坐副駕駛。”盛載中21號和盛承昊一起回家的?
劉良駒繼續追問: “盛載中人呢?”
>保安說: “不到一個小時,盛大少就開車出來了。”趙向晚問: “你怎麼記得這麼清楚?”
保安不好意思地搔了搔腦袋: “因為盛大少出門的時候送了我一盒蛋糕,他也沒說什麼,就是降下車窗遞給我,然後就走了。"
趙向晚再問: “什麼樣的蛋糕?”
保安回憶著: “一個很精致的紙盒子,裡頭放著一塊三角形的蛋糕,上面還有一顆紅櫻桃,厚厚的奶油,蛋糕又香又軟,那是我這輩子吃過的,最好吃的蛋糕。"
趙向晚點點頭,在本子上記下這一筆:6月21日,蛋糕。
劉良駒繼續問: “22號、23號呢?沒有注意到盛家車輛的進出情況嗎?”
另一名保安努力回想,半天才不敢肯定地說: “盛家有兩輛汽車,尾號999的那輛一般都是盛總和盛大少開,另外一輛白色的藍鳥給謝太太用,配了個司機在開。我好像記得這兩天晚上吧,這輛藍鳥有進出過,但是又不肯定。"
記不清,這就不好當作證據了。
晚上車燈亮,保安有時候根本看不清楚車牌與車型。白天或許保安還會認真盯一下,但到了晚上瞌睡一來,就懈怠了。隻要有車燈掃過,大致掃一眼確認是業主的車輛,立馬就開門。但讓他說出那一天晚上有哪些車輛進出,還真說不上來。
趙向晚在本上再記下一筆:22、23號晚上,白色藍鳥車進出彆墅區。然後緩緩在旁邊打了個存疑的問號,
接下來,警察開始走訪另外九棟彆墅的住戶。有一些線索,但指向都很雜。
住戶A說: “21號晚上七點吧,見過盛總在那條路上跑步,他很喜歡運動,以前帶著兒子一起跑,這兩年兒子住校,就跑得少了。"
劉良駒問: “哪個兒子?”
住戶A笑了: “哪個兒子?當然是小兒子。都說爹疼滿崽,盛家就是這樣。盛總整天提起小兒子就眉開眼笑,對大兒子比較嚴格。"
湘省人將最小的那一個孩子稱為滿,滿崽就是指最小的孩子。劉良駒“哦”了一誌, "那22號、23號呢?"住戶A搖頭: “那兩天下雨,路面濕滑,我沒出門散步,沒注意。”
住戶A是最後一個見過死者的人,這麼看來,21號晚上七點之
前,盛承昊還活著。
住戶B是位女性,她談起盛家便搖頭歎氣: “謝姐真不容易,也就她能忍得了盛承昊那個壞脾氣。彆看盛總賺錢多、能力強、在外面一副精英範兒,但為人非常強勢,在家裡說一不二,謝姐根本沒有一點話語權。盛承昊說不能容忍有外人在家裡晃,謝姐便不敢請住家保姆,家裡的衛生、打掃、做飯都是謝姐自己一個人做。偶爾趁著盛承昊出差不在家的時候,才請人過來清掃。"
盛老虎,這是季昭奶奶周芳溪老太太給他背後取的外號。看來,在彆墅區的女性眼裡,盛承昊這個丈夫做得非常不合格。
結合盛承昊家暴,在謝纖雲身上、臉上留下的傷痕,再加上趙向晚親眼所見,趙向晚對盛承昊的
印象更壞了兩分。
趙向晚問: “他們家裡人的關係怎麼樣?”
住戶B回答: "關係?反正盛承昊這個人吧,對他老婆不好,但是對小兒子挺好。"趙向晚問: “哪裡看得出來他對小兒子好?”
住戶B說: “從哪裡看出來?哪哪都能看出來。他們家小兒子像爸爸,特彆特彆像的那種。眉毛、眼睛、鼻子、嘴,會讀書的腦子、愛運動的身體,真的是一模一樣,也難怪盛承昊喜歡他。我要是有個和我長得一模一樣的女兒,我也把她疼到骨子裡去。"
趙向晚繼續問: “盛承昊對大兒子怎麼樣?”
住戶B說: “盛承昊其實對兩個兒子都嚴格,隻是說因為小兒子更優秀、更像他,所以盛承昊顯得偏愛小兒子一些。我聽說他大兒子讀書不太行,所以早早出來幫他爸爸打理公司。"
趙向晚有點好奇: “那兄弟倆關係怎麼樣?會不會因為父親的偏愛而生出嫌隙?”
住戶B笑著擺了擺手: “沒有沒有,他們兄弟倆關係挺好的。這一點我挺佩服謝姐,她將關係平衡得很好。人前人後都誇老大孝順、懂事、貼心,要小兒子多聽哥哥的話,將來做父親的左膀右臂。"
從住戶B的話語裡可以看出,雖然盛承昊這個人強勢、偏愛,但因為謝纖雲忍讓、柔弱、溫和,將家庭關係維持得非常好。
住戶C是個高中生,他談起盛家的時候,更關注的卻是盛載天: “小天哥很厲害的!他不僅成績好,體育也好,他周末回家的時候經常帶著我們幾個在
小區的籃球場打球,他特彆和氣。我有一回到他家裡問功課,他一點也沒有不耐煩,給我講了半個小時。他媽媽還拿可樂給我喝,他媽媽也挺好的。"
劉良駒問: “盛載天和他媽媽關係怎麼樣?”
住戶C說: “特彆好。盛媽媽很會做飯,還會做糕點,她還會插花,哦,對了,盛媽媽還會唱花鼓戲,唱得可好聽啦。小天哥說起他媽媽的時候,特彆驕傲,就那種……我媽是全世界最好的媽媽,那種,你們懂吧?"
劉良駒問: "那盛媽媽對盛載天怎麼樣呢?"
住戶C瞪大了眼睛: “當然好啊。小天哥隻要在家的時候,他媽媽就做最好的東西給他吃,小天哥的衣服、鞋子都是他媽媽買的,他媽媽和他說話的時候特彆溫柔,比我媽好多了,我媽一天到晚罵我。"
劉良駒問: “盛載中呢?你有和他說過話嗎?”
住戶C想了想: “小中哥啊,他話不多,也不怎麼和我們玩,總感覺他好像背上背了什麼特彆沉重的東西一樣。不過他也是個很好的人,他會陪我們一起打球。他不打球,坐在旁邊看,一邊看一邊鼓掌,送水送零食。小中哥對小天哥很好的,我在小區裡經常看到他們勾肩搭背一起走,有說有笑的。我聽小天哥說,他上學的時候,小中哥會偷偷給他零錢,給他買零食,帶他吃好吃的。我一直很羨慕小天哥,有這麼好的哥哥。"
詢問一圈下來,重案組的成員們對盛承昊一家有了初步的了解。
眼見得幾個小時過去,現場勘查結束,屍體運回市局做進一步檢驗,謝纖雲呆呆地看著屍體裝進裹屍袋,抬上擔架,突然撲了上去,眼淚像斷了線的珍珠,她哽咽著說: “你們,你們讓我再看看他,讓我再看看他。"
高廣強勸她: “謝女士,死者已矣,節哀吧。”
屍臭味襲來,剛靠近擔架的謝纖雲一陣乾嘔,呼吸急促,差點閉過氣去。她慌忙退開,哆嗦著從手包裡拿出噴霧劑,可是半天都按不下去。
一隻手伸過來,接過她手中噴霧,嫻熟地“呲呲”按了兩下。
謝纖雲轉過頭看到一個熟悉的人影,頓時像有了主心骨一樣,趴在他肩膀上,哀哀哭泣: "小中,你爸,你爸他……"
來人正是盛家大兒子,盛載中。他將
母親扶到一旁坐下,溫柔地摟過她肩膀,安慰道: "彆怕,彆怕,我回來了,我來處理。"
終於見到盛家第二個活人,趙向晚認真端詳著盛載中。
上一次在四季大酒店匆匆一面,隻記得是個憨實模樣。今天近距離觀察,他的眉眼與謝纖雲有五、六分相像,細眉細眼,嘴唇厚實,皮膚白淨,說話的時候能夠看到一顆小虎牙。
準確來說,盛載中長了一張討喜無害的面孔,所以才會給人一種“這孩子真憨厚,一看就是個好脾氣"的感覺,
謝纖雲個子嬌小,盛載中隻比她高出半個頭,顯然沒有遺傳父親的高挑個子。他穿一套深色西服,白色襯衫,打著條寶藍色的領帶,領帶上還彆了一個金色四葉草領帶夾,看上去有一種與年齡不相符的沉穩。
盛載中應該是聽說了父親被害的事,面露戚容,摟著母親,抬頭看著年紀最長的高廣強: “警察同誌,到底是誰害死了我爸?"
高廣強道: “我們正在調查。”
盛載中眼裡閃過淚光,聲音有些哽咽: “辛苦你們了。”
高廣強面色嚴肅地看著他: “我們有些問題要問你。”
盛載中點頭: “你們問吧。”
在高廣強的嫌疑人名單裡,盛載中是其中之一,因此問題相對犀利。“21號你把盛總送回家,為什麼?”
盛載中略一思索: “我爸和華夏科學院那邊約好了22號見面,談關於一項計算機顯示係統專利轉讓的事項,定好了21號去京都的機票,我正要送他去機場,那邊突然打電話過來說會面取消、暫時不考慮專利轉讓,他很生氣,便讓我把他送回家。"
高廣強問: "為什麼不回公司?"如果是非常重要的專利轉讓,對方臨時變卦,不是應該回公司與團隊成員商議嗎?
盛載中道: “這個專利轉讓是我爸一手談下來的,本來都說好了二十萬轉讓費,可是突然變了,這讓他覺得很沒面子,華夏科學院是我爸以前工作的地方,專利人也是他多年的好友,他心裡很不舒服想要安靜一下,所以直接回了家。送他到家之後,他便讓我回公司,抓緊和研發團隊溝通,一定要在七月份開發出新的產品。"
高廣強點了點頭,雖然他不懂計算機公司的運作,但盛載中
並沒有提到什麼專業名詞,把事情說得非常清楚。
"你幾點離開彆墅的?"
“我沒有看時間,不過我到公司的時候差不多八點吧,這一點你們可以問問公司的人,他們都可以為我作證。"
“22號、23號這兩天你在哪裡?”“我在公司。”“一整天都在公司?中途沒有離開?”
“我在公司有單獨的辦公室,裡頭帶臥室、洗手間,我爸給我下了命令,要研發團隊七月份開發出新產品,研發小組都在加班,我哪裡好意思回家?"
高廣強聽得很認真,默默在嫌疑人名單上把盛載中劃去。21號離開彆墅之後,盛載中都沒有回彆墅,他在公司那麼多人看著,也沒辦法說謊。
趙向晚突然插話,問道: “你最後一次與盛總電話聯係,是什麼時候?”
盛載中被她突然一問,愣了一下神,不過他凝神思索片刻,回答道: “21號晚上我回公司之後,
與研發團隊開過會,向父親彙報過一次。”
趙向晚繼續問: “那是幾點?”
盛載中不確定地說: “應該,是十點多了吧?我沒留意。”公司有電話,家裡也有電話,盛載中與盛承昊聯係非常容易。
“22號有沒有聯係?”
盛載中停了一下: “有聯係,22號中午十二點,我爸打電話來詢問項目進展,我又彙報了一回。"
"後面呢?"
"後面,我爸再沒打電話過來。""你沒有打過去?"
盛載中苦笑了一下,他苦笑的時候右邊那顆小虎牙露出來,讓他看起來有了幾分俏皮可愛。“警察同誌,你們可能不了解我們家的情況。我們家裡,我爸的權威至高無上,誰也不敢反抗。哪怕是我爸最疼的小天,也不敢和他頂嘴。產品研發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才一兩天的時間哪裡會有什麼進展?我爸不打電話過來催促、訓話我恨不得高呼萬歲,哪裡敢主動打電話找罵?"
這樣一來,盛承昊的死亡時間又可以往後推一推,至少22號中午12點的時候,他還是活著的。
趙向晚沒有再問,但卻覺得事情有些棘手。
——不僅謝纖雲
的心聲她讀不到,盛載中這個看上去討喜無害、畏父如虎的年輕人,他的心聲趙向晚也隻能斷斷續續聽到一星半點。
【我要護著媽媽。】【警察問題真多。】【小天怎麼還沒來?】這些心聲,並沒有提供對案情有幫助的線索。
趙向晚的目光,落在謝纖雲與盛載中緊握的雙手上。謝纖雲那隻手,骨節泛白,顯然在用力。
盛載中一隻手握著母親的手,默默承受著她的用力抓握,沒有一絲不耐,另一隻手搭在母親肩膀,溫柔地輕輕拍打著,像母親嗬護哭泣兒子一樣,努力安撫著謝纖雲的情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