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向晚說: “那個女人,她想撞人!”章亞嵐、孟安南一聽,頓時臉色都變了。“喊——”地一聲,車門恰好在這時打開,三個人一起搶到車門邊,快速跳下車,拚命往回奔跑。
雖然這個女人與她素昧平生,也不知道她是不是要撞人,更不知道她要撞誰,但明知道有可能,卻任由命案在眼前發生,身為公安大學的學生,心裡過不去這道坎。
好在三人穿的都是球鞋,平時體能訓練到位,跑起來很快。四周的景物快速向後推移,此刻大家心裡隻有一個念頭:阻止犯罪!
趙向晚腿長,率先跑到醫院,一眼便看到那輛火紅色的轎車正在啟動加速。順著車行駛方向,趙向晚看到一個熟悉的人影。
趙向晚馬上立定。周如蘭!是周如蘭。這個女司機,她想要撞死周如蘭!
腎上腺素急速飆升,體溫升高、心跳加快、大腦飛速運轉,趙向晚瞬間有了決斷。雙手高舉,在身前交叉揮動,形成一個大大的“X”,大聲呼喊: "後退!後退!"
趙向晚的動作幅度很大,聲音很響。吸引了附近所有人的目光。原本準備過街右拐的周如蘭停下腳步,抬頭看向喊聲來處。
章亞嵐、孟安南也匆匆趕到,學著趙向晚的樣子揮舞雙手,齊聲呼喊: "後退!後退!"
警方處理踩踏事件中,如果人流蜂擁而上,有人摔倒,極易引發人員傷亡事故,這個時候維持秩序的人可以帶頭高呼:
後退!後退!音節清晰、節奏感強,簡潔明了的指令可以迅速讓群眾接受並執行。
果然,周如蘭停下了腳步,開始迅速後退。
汽車引擎聲自遠而近,迅速靠近。紅色小汽車像一道火焰,直撲向周如蘭!
周如蘭有了警惕心,躲閃到一旁,但汽車來勢洶洶,猛地一加油門,開上人行道,凶狠地撞向周如蘭。
"啊——"
路人發出陣陣尖叫,膽小的捂著眼睛不敢看。
周如蘭的胳膊被汽車後視鏡重重地帶了一下,踉蹌摔倒,整個人歪在地面。"嘎!"汽車停下,開始倒車。
趙向晚從路邊水果攤上抓起兩個桔子,狠狠砸向汽車。"哐!哐——"桔子砸在汽車擋風玻璃上,濺
起黃色汁水,模糊了司機的視線。
章亞嵐與孟安南學著趙向晚的樣子,隨手抓起水果就砸。桔子、蘋果、梨…..
一個又一個水果砸中汽車,後視鏡也被砸掉。
那女子估計也有些心裡發慌,再加上後視鏡沒了,倒車看不清楚,車屁股直直地撞向一旁的花壇。
“轟——”一聲巨響之後,女子顧不得檢查車況,快速啟動車子,逃離而去。
後保險杠掉落,到處是刮蹭的紅色小轎車逃離現場,趙向晚衝到倒在地上的周如蘭身邊: “沒事吧?"
周如蘭艱難地從地上爬起,左手扶住右肩,咧了咧牙,一臉痛苦: “右手可能骨折了。”
路人都圍攏了過來,紛紛聲討那個紅色小汽車車主。
“哪來的瞎子,亂開車!”
"撞了人還敢倒車?這是想把人撞死才算數嗎?""姑娘你還好吧?趕緊去醫院檢查一下。""對,我們幫你報警,你去醫院。"
周如蘭半邊臉頰擦傷,額角滴血,右手一動便鑽心地疼,但她忍著疼,面色蒼白地看著趙向晚:"多謝!"她很清楚,那汽車來勢凶猛,車速極快,如果不是趙向晚及時提醒,她隻要往前走出兩步,必死無疑。
趙向晚擺擺手: “沒事。去醫院處理一下吧。”
周如蘭用左手從口袋裡取出五十塊錢,遞給那個水果攤主: “剛才,抱歉砸了你的東西。”水果攤主接過錢,笑眯眯地說: “沒關係,沒關係。砸得好,砸得解氣!”這姑娘還知道給自己錢,真是個好人呐。
周如蘭再看著趙向晚: "車牌號記下來了嗎?"
趙向晚點頭。章亞嵐氣呼呼地說: “我們還看到了那個女人的臉,放心,她跑不掉!”
第一時間報了警,周如蘭等到警察趕來,指證了現場之後,這才回醫院檢查。看著她冒著冷汗的額頭、堅毅的眼神,趙向晚內心暗自佩服。
趙向晚三人陪著周如蘭右手臂打上石膏、捆上綁帶,處理好臉上傷口,一起回到苗慧的特護病房,武如欣一看到剛剛還好好的姐姐忽然就成了這幅模樣,頓時嚇得臉都白了: “姐,你這是怎麼了?"
周如蘭簡單將
事情經過說出,好歹上過幾門刑偵專業課的武如欣脫口而出: “這是謀殺!”早早等候,有備而來,如果不是有趙向晚提醒,如果不是有章亞嵐她們扔水果,周如蘭已經成了輪下之鬼——這明顯就是謀殺。
那女人是誰?為什麼殺周如蘭?
周如蘭問趙向晚: "你們為什麼會回來?為什麼向我示警?"
趙向晚告訴她,三人與那女人打過照面,通過“凍結反應”察覺到不對,為了以防萬一,所以返回醫院。至於救下周如蘭,真是意外。不管是誰成為那個美豔少婦的謀殺對象,趙向晚都會救。
周如蘭深深地看了趙向晚一眼: “這份救命之恩,我記下來了。”她再轉頭看向章亞嵐、孟安
南,微笑道: "多謝你們,幸好你們心腸好、身手好,我才活了下來。"
"嗚嗚……"武如欣一直在旁邊哭泣。
周如蘭無奈地歎了一口氣: “我沒事,你彆哭了。”武如欣哆哆嗦嗦地撫過她的右手胳膊,看著那冰冷的石膏掉眼淚: “還說沒有事,你差點,你差
點被車撞死了!是哪個那麼惡毒,竟然敢殺人?!"
從小到大連殺雞都不敢看的武如欣,雖然學的是刑偵專業,但其實膽小如鼠。眼見得媽媽還在病床上昏迷不醒呢,姐姐又差點被車撞死,她再也控製不住自己的情緒,開始哭了起來。
這一哭,哭得周如蘭腦袋發脹,隻得拉下臉來吼了她一句: “彆哭了!我還沒死呢!”
武如欣被姐姐一吼,頓時收住眼淚,呆呆地看著她。
周如蘭輕聲道: “我們還得感謝這個人跳出來。隻要查到那輛車、那個人,問清楚事情原委,找到那個想置我於死地的人,我們就有了線索。順著這條線索挖下去,你想……是不是,說不定也能水落石出。"
雖然周如蘭說得隱晦,但武如欣聽得懂。她收住淚,點了點頭,帶著鼻音說: “姐,我聽你的。"
趙向晚這回主動站了出來: “周如蘭,如果那個女司機被抓住,我可以參加審訊,幫你揪出她謀殺你的真實原因。"
周如蘭抬眸,與趙向晚視線相對。
都是高挑個子,身上都帶著股英姿颯爽的勁,隻是周如
蘭略顯成熟,有一種寬容大度的姐姐風範;趙向晚眉眼間稚氣猶在,神態冷清。
周如蘭問: "聽說你在市局重案組實習,是許嵩嶺隊長的徒弟?"
趙向晚: "是,暑假我會在重案一組。"
周如蘭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 "好,我知道了。"
趙向晚提醒她: “司機是個非常漂亮的女人,看上去三十出頭,不過因為她化了濃妝,年齡做不得準,預估30-40之間。她應該是第一次做這樣的事,非常緊張。她認得你,並且知道你在醫院,等下要出來。"
周如蘭認真傾聽,眼睛裡閃過一道寒光: “女性、認得我、有目的謀殺。好,我會把她揪出來!"
【母親莫名其妙地跳樓,武建設在家裡翻箱倒櫃,素不相識的女人開車撞我——種種事情結合在一起,背後的事情絕對不簡單!會不會……媽媽不是自殺?而是謀殺?】
周如蘭陷入沉思,趙向晚聽得一清二楚,提議道:“鑒於有人謀殺你,我建議你申請警方保護,讓人24小時守著,可能會安全一點。"
停頓片刻,趙向晚深深地看了周如蘭一眼,若有所指: “你是警察,應該相信組織的力量。”
周如蘭深吸了一口氣: "好!"
先前想岔了,總覺得家醜不可外揚,還想著私下裡調查、取證,可是今天從鬼門關轉過一圈之後,周如蘭的想法變了。
這件事情太大,個人力量太微小,根本兜不住。
周如蘭沒有再猶豫,直接將所有情況向省廳汪曉泉彙報: “如果我母親是自殺,那武建設一定脫不了乾係。如果我母親是被謀殺,那武建設更脫不了乾係!我懷疑武如烈是武建設的私生子,也懷疑今天醫院謀殺案的幕後指使人是他。但是我沒有證據,也沒辦法調查,隻能向您反應情況,請您協助調查。"
汪曉泉聽完,表情嚴肅地點頭: “你放心,苗慧是省廳乾部,是一位儘職儘責的好同誌,她出了事,我們都很同情,一定會將原因查個水落石出。你是周江勇烈士的女兒,又是人民警察,竟然有人敢在光天化日之下襲警,絕不能姑息。我立馬組織專班,對此事進行調查!"
周如蘭立定、敬禮: &#34
;謝謝!"
汪曉泉歎了一口氣: "這件事情,因為涉及到你繼父武副廳長,恐怕你要承受一定的壓力。希望你能夠堅持住,也請你相信組織是公正的。"
周如蘭非常清楚這個後果。
她五歲喪父,六歲有了武建設這個繼父。武建設雖非血親,但在戶口本上卻是扶養她長大的繼父。
周如蘭是烈士子女,她的學業、工作都會有組織關照,周如蘭並沒有得到武建設多少指引、幫扶,但外人不知道啊,都會覺得周如蘭之所以有今天都是因為有個副廳長繼父的緣故。
現在周如蘭舉報武建設,子告父、沒良心、白眼狼……等等議論湧上來,周如蘭必定會承受巨大的心理壓力。
更何況,武建設位高權重,是省公安係統有名的工作狂、廉潔典範、道德楷模,告他有私生子?告他指使人謀害女兒?誰信!
周如蘭深吸一口氣,眼神堅毅: “我不怕。我要的是公道,如果我錯了,那我道歉,任由組織處分。如果我對了,也請組織公正處理。"
汪曉泉內心很沉重。
好好的一個家,省廳工會評出的五好家庭,人人稱羨。結果現在苗慧昏迷、武建設被女兒舉報,唉!怎麼就成了這個樣子?
周如蘭道: “我有個請求,尼桑公爵肇事逃逸一案,請交給市局重案一組,由許嵩嶺隊長負責。我在大學的時候就聽過他的名號,最是鐵面無私、公正廉明。他與武建設平時沒有什麼來往,由他審理,我更放心。"
汪曉泉點頭: "好!"
市局接到任務,將周如蘭被撞一案定性為謀殺未遂,重案一組正式接手,由刑偵支隊隊長許嵩嶺帶隊偵查。
許嵩嶺接到這個案子的時候有些奇怪,對彭康副局長說: “隻是謀殺未遂,還輪不到我們重案組接手吧?"
彭康嚴肅地對他說: “這是省廳汪副廳長直接給我下的命令,要的就是你鐵面無私,不管是誰,不管涉及到誰,都不要怕,隻管查、隻管抓!"
許嵩嶺有點警惕: “彭局,你給我交個底,到底為什麼省廳這麼重視?”
彭康猶豫了一下,起身關上門,確認無人聽到,這才壓低了聲音說: “被撞的人,是金蓮湖派出所的
周如蘭,你知道吧?"
許嵩嶺“啊”了一聲, “那個姑娘?我記得她,很優秀、很負責的一位女警,特彆擅長檔案整理,我還想著把她調到重案組來呢。"
彭康擺了擺手: “你彆打她的主意,她的背景深得很。她生父是緝毒警察、周江勇烈士,母親是刑事技術中心的苗慧,繼父是省廳副廳長、我的頂頭上司武建設。"
許嵩嶺肅然起敬: “周江勇?我知道他!為緝毒英勇犧牲,授予一等功,在公安係統內進行表彰。苗慧,那我更熟,刑事技術中心骨乾技術人員。沒想到,周如蘭是他們的孩子!"
停頓片刻,許嵩嶺皺眉道: “周如蘭的繼父武副廳長不是專管全省刑事案件偵查嗎?他女兒出了事,為什麼不是他下令,而是汪廳長下令?這裡頭是不是有什麼不對?你得和我先交個底。"
本著“瞞上不瞞下”的官場原則,彭康壓低了聲音: “這件事,汪廳長懷疑與武建設有關。苗慧跳樓自殺一事你知道嗎?周如蘭向組織舉報武建設,所以……"
許嵩嶺驚住,抬手狠狠地捶了彭康一記: "好家夥,你就這麼坑我?武副廳長一句話,我立馬就
得下課,你倒好,把這事兒給攬了下來。"
彭康並沒有介意被打,神情依然嚴肅: “苗慧當年是警隊一支花,溫柔、漂亮、善良,不知道有多少人喜歡她。後來她嫁給周江勇,兄弟們心服口服。不為彆的,周江勇外型出色、能力出眾、熱心儘職,如果不是他在一次追緝毒販的任務裡身中數刀而死,哪裡輪得到他武建設?"
許嵩嶺打趣了彭康一句: “你也是當年的追求者之一?”
彭康“嗯"了一聲, "這都是年青時的事,我也不怕你們知道。苗慧出事,誰也沒有想到。我們都以為她嫁給武建設、當上領導夫人,應該過得很幸福,哪知道……她現在昏迷不醒,我們這些老朋友都心裡不舒服,就算汪廳長不說,我也想找人查一查武建設!"
說到這裡,彭康冷笑道: “咱們做刑偵的,誰不知道,妻子出事,80%與丈夫有關?苗慧好好的為什麼跳樓?多半是武建設那小子不乾人事!你就說,這個案子你接不接吧?"
許嵩嶺和苗慧不熟,但也聽說過她的名號。她
主導建設的刑事技術中心,引進國內最先進的DNA檢測技術,為破案提供了有利的支持。聽到彭康的話,許嵩嶺點頭道: “接!苗處是個好人,不能讓她不明不白地跳樓。"
彭康重重地拍了許嵩嶺的肩膀: “這件事,就交給你們了。車牌號已經有熱心群眾提供,司機也有目擊證人,先把人抓起來再審。"
許嵩嶺立定、敬禮: “是!”
原本以為很快就能把司機抓到,沒想到遇到了阻礙。
對方車速很快,逃逸準備充分,再加上從報警到布局追蹤有時間差,交警沒有第一時間連人帶車抓捕到位。
車牌是套牌,這條線索斷了。
紅色尼桑公爵轎車在國內沒有銷售,應該是從港城買來之後,直接開回內地,根本不知道購買人是誰。問遍了星市所有汽車銷售商,竟然都不知道這輛車。
許嵩嶺叫來趙向晚: "抓緊時間,讓季昭畫像。"
這一回,趙向晚親自與季昭溝通交流,畫像工作更加順利。
"大波浪,瓜子臉,眉毛畫得細長,睫毛很長,不知道是不是假的,鼻梁中央有一點點下凹,線條並不是直線,鼻頭有點尖。戴誇張的大圓環耳環,塗了粉紅色指甲油,低領上裝,露出大片胸,穿著有些暴露。"
趙向晚慢慢說,季昭慢慢畫。
一點一點,直到整張臉呈現在畫面上,趙向晚興奮站起: "對,就是她!"
雖然隻有一面之緣,但因為女人行為舉止讓趙向晚警惕,所以觀察得非常仔細,這也讓季昭的畫像一次到位,連修改都不需要。
許嵩嶺立馬將畫像備份,發放到各區派出所,請求協查此人。等了兩天,依然沒有消息。這就有點奇怪了。
按理說,這個女人長得這麼漂亮,又開這麼豪華的汽車,應該非常招人眼。怎麼就沒人知道她是誰?
彆說許嵩嶺,就連重案組其它人都有些焦急。有了畫像,怎麼就找不著人呢?
朱飛鵬提想到一個可能性: “如果,這個女人並不是星市人呢?她的車從港城開過來,在星市套牌,撞完人就走。"
許嵩嶺一拍大腿: "請交管部門協查!分配人手到附近修車店走訪,我
去申請A級通緝令。"
通緝令是公安機關通令緝掌在逃犯罪嫌疑人的法律文書,包括A、B兩個級彆。A級是在全國範圍內發布的級彆最高的通緝令,主要適用於情況緊急、案情重大或突發惡性案件。B級通緝令是公安部應各省級公安機關的請求而發布的緝捕在逃人員的命令。
A級通緝令簽發,繞不開武建設。
武建設把彭康叫到辦公室,喝斥道: “你們這是在做什麼?隻是一起交通肇事案,怎麼就敢動用A級通緝令?多少大案、要案等著我們偵破,你這不是占用公安資源嗎?我告訴你,彭康,不是覺得自己是公安局副局長,就隨意使用手中權利。"
武建設面色陰沉,有一句話雖然沒有說出來,但彭康聽明白了:我能讓你當局長,也能讓你下課!
彭康微不急不忙地解釋: “武廳長,雖然表面是交通肇事,但實際上卻是謀殺未遂。有群眾舉報,那輛紅色尼桑一直停在醫院門口,看到周如蘭出來之後突然加速撞擊,把周如蘭撞倒之後再次倒車準備碾壓。如果不是有群眾幫忙,恐怕周如蘭已經被碾壓致死。
是,我知道,周如蘭是您女兒,您不願意為親人開綠燈,不願意搞特殊化,但周如蘭可不隻是您女兒,她還是人民警察,是我們的好同誌。大庭廣眾之下公然襲警,性質惡劣、影響巨大,請您同意簽發A級通緝令。"
武建設抬起眼睛,盯著彭康,一言不發。彭康毫不畏懼,與他目光相對。
兩秒之後,武建設淡淡道: “如蘭是我女兒,我自然關心她。既然你覺得這不算特殊化,那我同意了!請務必將凶手緝拿到案,審個一清二楚。"
彭康抬頭挺胸,敬了個舉手禮: “是!保證完成任務。”
走出武建設的辦公室,走廊一陣風吹來,彭康感覺後背冷嗖嗖的,這才意識到自己剛才緊張到後背冒汗。武建設的眼睛似乎有千鈞之重,讓他完全不敢生出反抗之心。如果不是有為苗慧討公道的信念支持,恐怕他已經敗下陣來。
"叮鈴鈴……"
辦公室裡,電話鈴響了起來。
武建設接起電話,聽到那邊傳來汪曉泉的聲音,嘴角浮現出一個嘲諷的笑容: “好,沒問題,我接受組織的監督。"
晚上,武建設換上便裝,
來到醫院。苗慧身體機能在慢慢恢複,但依然昏迷不醒。
周如蘭與武如欣一左一右守在病床邊,寸步不離。武建設的到來,讓姐妹倆一下子緊張起來,同時站起。
“爸。”聲音弱弱的,這是武如欣。“爸。”聲音冷靜,帶著一絲疑惑,這是周如蘭。
武建設點點頭,走到苗慧身邊,伸出手輕輕撫上她的額頭,眼睛裡滿是深情。
周如蘭與武如欣同時屏住呼吸,緊緊盯著他的一舉一動,生怕他突然拔管。姐妹倆那充滿提防的眼神,讓武建設的臉一下子便沉了下去。
武建設收回手,看著周如蘭: “你在緊張什麼?”周如蘭有些艱難地咽下一口口水: "沒,我沒緊張。"
武建設的目光從她臉上掠過: “我與你母親夫妻近二十年,早已休戚與共。她好了,我才會好,大家才會好,這個道理,我想你應該懂得。"
周如蘭“嗯”了一聲。
“我們當警察的,隨時都可能被犯罪份子盯上,生命安全受到威脅。但懲惡揚善是我們的職責,再害怕也要迎難而上。至於行凶撞你的人,現在已經發布A級通緝令,一定會把她抓捕歸案,你放
心。
武如欣的眼裡透出一絲光彩: "爸,A級通緝令嗎?那太好了!"
周如蘭卻很淡定: "謝謝爸。"
武建設看了她一眼,臉上毫無波瀾: "你向汪曉泉舉報我了?"
周如蘭心跳陡然加快,愣愣地看著眼前威嚴無比的繼父,半天沒有說話。
武建設泰然自若: “清者自清。我從一名小小刑警坐上副廳長這個位置,不知道背後有多少人舉報過,我不怕。苗慧自殺,引來省廳上下各種議論,更難聽的話我都聽過,這些不算什麼。你懷疑如烈是我的兒子……可有想過這件事情的後果?"
周如蘭終於找到自己的聲音: “我想過的。”
武建設眼睛一眯:“你雖不是我親生,但六歲起便叫我一聲爸,我與你有父女之誼。怎麼也和那些長舌婦一樣,懷疑起這個來了?"
周如蘭悄悄後退半步,身體接觸到病床床沿,感覺與母親貼在一起,這才尋找到對抗的底氣:"爸,
媽媽自殺,總得有個原因!"
武建設: “苗慧是你媽媽,你們倆感情一直都很好。你大膽假設,我不怪你。你背後舉報我,我能理解。隻是……"
他的語氣突然加重: "如果我能自證清白,你當如何?"
周如蘭的心臟越跳越快,唇抿得越來越緊。身體再一次後移,緊緊貼住床沿,她啞著聲音道:"如果是我錯了,我道歉。"
武建設的笑容裡透著冰冷: “道歉?沒有絲毫證據就敢舉報撫養你十幾年的父親,錯了隻需要輕飄飄一句道歉,那還要我們警察做什麼!"
周如蘭被他逼出一份韌勁,努力挺起腰杆,大聲道: “那你要怎樣?”
武建設: “汙我清白,這是不孝;質疑弟弟身份,這是不慈;母親還在昏迷之中,你卻偏要挑起內鬥。周如蘭,你不如你親生父親。"周如蘭的心似被尖刀刺入,鮮血淋漓。
雙腿酸軟,再也支撐不住她站穩,一屁股坐倒在病床上。身體觸碰到苗慧的身體,蓋在被褥下的、沒有絲毫意識反映的身體。
從小到大,周如蘭都以周江勇為榜樣。
她記得父親高高舉起她,咧開嘴笑得燦爛無比。
她記得父親每次下班回來,要先洗乾淨手臉,才會來抱她。她記得父親那雙極亮的眼睛裡,滿是歡喜與疼愛。
母親隻要看到父親,眉眼就會變得彎彎,眸子裡的愛意滿得快要溢出來。身邊人都告訴她:你父親,是個英雄!你父親,即使身中數刀,依然忍著劇痛將罪犯抓捕。你父親,如果去演電影,絕對比那個誰更有名!
周如蘭知道自己模樣像父親,她也以父親為榮,努力成為像父親一樣、被所有人記住的英雄。武建設太了解她,太知道這一刀要往哪裡紮。
刀光劍影,武如欣嚇得小臉煞白,呆若木雞。
周如蘭右手打著石膏、用繃帶吊在脖子上,隻有左手能動。左手漸漸向後,撫過母親被褥下的雙腿。苗慧很怕癢,如果是過去,她肯定要笑著躲閃。可是現在,她絲毫知覺都沒有,一動不動。
為了母親,必須鼓起勇氣。
周如蘭深吸一口氣,抬頭看向武建設。眼前的武副廳長,穿著簡單的短袖白色襯衫,臥蠶明顯、眼角有紋、鬢生
白發。原來,脫下那身威嚴的製服,他也不過是個普通的中年男人。
一念起,壓力漸消。
周如蘭緩緩站起,傲然而立: “母親向來堅強,到底是因為什麼跳樓?我想您作為她的枕邊人,也想知道原因。我是她的女兒,是凝著她骨血的孩子,想要為她討一個公道,並不為錯。"
她的嘴角漸漸上揚,一個美麗的笑容浮現在臉上: “明知不可為,而為之。我的親生父親,也是這樣的人。我一直以他為榜樣,我相信他也會為我驕傲。"
武建設被她的笑容刺痛,眉頭緊皺: "多少人眼紅我的位置、盼著我們家分崩離析。汪曉泉和我平級,早就想把我位下馬,換他的親信上位。你倒好,偏偏在這個時候給他遞上刺刀,愚蠢!"
周如蘭道: “我不在意官位權勢,我隻想要一個公道。”
武建設長歎一聲,抬手揉了揉眉心,語重心長地說: “先前我擔心影響到你們的心情,所以很多事情都瞞著。現在既然你這麼想要一個公道,那我就告訴你吧。"
武如欣站在一旁,感覺到姐姐變得強大無比,足以與父親抗衡,內心生出崇拜之情,剛才急跳的心漸漸平複下來。可是聽到父親說要告訴她們關於母親的消息,一顆心又提了起來。
武建設從口袋裡取出一份化驗單,遞到周如蘭面前: “醫生在你母親的血液裡檢查出抗抑鬱的藥物成分,我也在家裡翻出一瓶安非他酮。這段時間你們都忙,我感覺到你母親失眠、情緒低落、總愛忘事。唉!也怪我粗心,還以為她是更年期到了,有些情緒波動很正常,哪知道會發展到自殺……"
周如蘭沒有接那份化驗單。
武如欣卻動作迅速地拿了過來,飛快地瀏覽,不知道為什麼竟然鬆了一口氣: “爸,你怎麼不早跟我們害得我和姐猜來猜去的。"
武建設慈愛地看著武如欣,抬起手輕輕拍了拍她腦袋: "這些負面情緒,我不想傳遞給你們。"從情感上說,武如欣不希望父親是壞人。現在既然母親的自殺行為有了合理的解釋,她便很快接受這個結果,轉過臉看向周如蘭: "姐,你看這……"
周如蘭卻很冷靜,壓根就不相信眼前這張又輕又薄的化驗單。
如果沒有醫院門
口被撞一事,恐怕周如蘭還會相信。但是經曆過生死之後,周如蘭對武建設已經產生警惕。
武建設如果查出苗慧有抑鬱症,他早就到處宣揚,以洗脫自己的罪名,何至於現在才拿出化驗單?什麼叫在家裡翻出藥瓶?恐怕自己回家的時候,正碰上他在布置現場吧?
主管刑偵大案的武副廳長,想要為妻子自殺找個理由,實在是太容易。
沒有證據,不能輕舉妄動。周如蘭垂下眼簾: “我上班之後隻有周末回家,也沒有關心她的身體。唉!說起來我也有錯,抑鬱症患者最需要親人撫慰,隻可惜……"
武建設是什麼人,聽弦知音,順著周如蘭的話開始自我檢討: “是,可惜我工作太忙,沒有多關心你媽,竟然讓她有了輕生的念頭。"
武如欣淚如雨下,哽咽道: “我也不好,我期末考試期間事情多,一個月沒回家了。”
武建設輕歎: “過去的事情,就讓它過去吧。我們一家人齊心協力,共度難關,希望你媽媽能夠快點醒過來。"
"嘀、嘀、嘀!"
儀器發出輕響。
周如蘭看一眼面色蒼白、雙目緊閉的苗慧,再看向一臉後悔的武建設。世上最遠最近的,就是夫妻。愛她時,卿卿我我;不愛她時,如同陌路。
武建設對周如蘭說: “如蘭,既然我們父女倆解開了心結,那汪曉泉那裡,你就不要再去告狀。一家人,關起門來說話,何必搞得劍拔弩張。你也在公安係統工作,要是我有問題,你也得背上汙點,對你的前程不利啊。"
周如蘭恍然。難怪今天武副廳長有興致和自己說那麼多話,原來是在這裡等著她!
“爸,既然不是您的問題,那就不怕查。這些年來,多少風浪您都經曆過,小小的親子鑒定,您一定也不怕,是不是?"
周如蘭的話語雖然溫柔,但禮貌裡透著疏離,這讓武建設很不爽。
武建設往前邁出一步,與周如蘭一臂之遙,他雙目一眯,沉聲道: “你,一定要與我為敵?”武如欣呼吸一滯。
周如蘭卻沒有怕,挺胸抬頭,保持立定姿態: "不,我不與您為敵。我隻是想知道一個真相。"
武建設提高
了音量: “如烈是我戰友的遺孤,我抱他回來的時候他還是個小小嬰兒。你看著他一點點長到現在,個子比你還高,他已經十六歲,半大的小夥。你這個姐姐質疑他的身份,不怕傷他的心嗎?"
周如蘭緊緊捏著拳頭,默默為自己打氣: “我有這個懷疑,我需要印證!”
武建設冷笑: “就因為你愚蠢的懷疑,所以要逼我和如烈去做親子鑒定?你知道不知道,這是對我人品的汙辱!是對如烈情感的蔑視!"
周如蘭的手心被指尖掐疼,這能令她保持頭腦清醒。
“是!我懷疑如烈是您的親生骨肉,自然有我的理由。一個家裡住著,總能看出些端倪。明明媽媽將如烈撫養長大,可是他無論是長相、身材還是脾氣,都更像你。我和欣欣都是就近入學,一樣成績優秀,怎麼如烈就要送他上最好的寄宿學校?如烈生父去世,但他母親、爺爺奶奶那邊總有親戚吧,為什麼他在我們家長到十六歲,一個血緣親人都沒有來過?一封信、一個電話、一個包裹都沒有?"
"你!"第一次被人當眾質疑,武建設感覺權威受到挑戰,憤怒令他一時之間沒有控製住情緒,抬手就是一巴掌。
“啪!”
一聲脆響,周如蘭白皙的臉龐瞬間浮起幾道指印。
武如欣嚇得撲上來,一把抱住武建設的胳膊,哀求道: “爸,你不要打姐姐!我姐被車撞了傷還沒好,她還是個病人。"
周如蘭緩緩抬起左手,撫過左邊臉頰,眼中迸射出逼人的光芒。從小到大,從來沒有人動過她一根手指頭。
周如蘭乖巧懂事,體貼母親再婚不易,從不與弟弟妹妹爭執,很有大姐風範。這樣的孩子,苗慧也好,武建設也罷,平時連句重話都沒有,怎麼可能會打她?
武建設打完這一巴掌,有些後悔。但他向來重視家長權威,咳嗽了一聲,掙脫開武如欣的手,目光有些遊離。
“額……如蘭,我是你的父親!哪有女兒質疑父親人品的道理?如果你有懷疑,私下裡和我說,正好省廳刑事技術中心引進了DNA檢測設備,查一下也不是難事。為什麼非要搞得人儘皆知?結果出來,你用什麼姿態來面對我和你弟弟?"
周如蘭冷笑一聲,身體微微前傾,第一次在武建設面前露出她強硬的一面: “您放心
,組織會監督這一切。如果事實證明我是錯的,那我自然會離開這個家。"
武建設不屑地說: “你能離得開這個家?你生於斯、長於斯,工作也是我一手安排,你以為你能擺脫一切?"
周如蘭成功被他激怒,大聲道: “我可以申請去邊境當緝毒警察,像我父親一樣,做一名優秀的緝毒警!"
武建設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眼中滿是嘲弄: "好,一言為定。"
周如蘭重重點頭: "一言為定!"
武如欣看看這個,再看看那個,眼裡噙滿淚水,弱弱地說: “彆,彆啊。爸,你彆逼姐姐;姐,你彆賭氣……"
周如蘭與武建設四目相對,火藥味濃厚,一觸即發。武建設忽然笑了: “好,很好。”說罷,轉身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