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牧星的天氣狀況委實有些太過易變。

剛才還晴空萬裡, 一望無垠，這才過了多久，天空便驟然暗沉下來，隱隱約約卷積翻湧著烏黑色的雷雲, 其下有電光隱約發亮, 一派風雨欲來之景。

海家主宅內, 周圍的光線漸漸暗了下來。

驟然間, 一道慘白雷電劃破蒼穹，有如遊龍擺尾, 布滿鱗片的怪蛇, 吐出信子，將昏暗的地面照得亮如白晝。

這樣刺眼的光芒透過厚重的窗台，落入主宅大廳, 平添幾抹陰森氛圍。

“雙胞胎兄弟？你在說什麼。曾經大名鼎鼎的帝國英雄要是有雙胞胎，還能藏到現在？”海向明冷笑：“海家的確有雙胞胎基因的傳統, 但海東青沒有。”

難道是情報有誤？原含霜皺眉。

不。經過這段時間的分析, 她很確信, 傻爸爸的情況非常特殊，恐怕同迦樓和樓迦的情況一樣。他們這幾個人身上定然隱藏著一個驚天大秘密, 否則迦樓也不會長年累月以戴著面具的模樣示人, 數次避之不談。

就在這時, 牛湖拍了拍她：“少主，讓我來吧。”

他抬起手腕，在光腦上連點, 下一秒，一個全息懸浮光屏在空中浮現，對面出現封柏和封元明的臉。

“封家父子......令人作嘔的走狗。”

看見光屏裡的人, 海向明臉上出現毫不掩飾的厭惡。

這樣的態度，不禁讓原含霜愈發存疑。

再怎麼說，海東青也是海向明的兒子，雖然被安上莫須有的罪名，但退一萬步說，曾經作為帝國英雄那會兒，他沒少給家族帶來榮耀，海家再怎麼討厭他也不至於這麼白眼狼。要知道，學院排名賽那會兒海貳出事，海家都大著膽子向帝國鬨過，怎麼到海東青身上就這麼雙標。

“多餘的話就不必再說了，海族長。”封元明淡淡地道：“既然少主此番前往並非為了敘舊，那有些話，我們不妨攤開到明面上來講。”

“畢竟你很清楚，海東青根本就不是海家的孩子。”

一句話下來，當即將在場所有人都震住。就連牛湖臉上也出現毫不掩飾的錯愕。很顯然，這個消息就算在舊部內裡也鮮為人知。

“你這話什麼意思？！”海向明那張皺成橘子皮的臉上明顯慌亂一瞬，而後重重地用拐杖敲擊地面，色厲內荏：“那個罪人就算犯下天理難容的滔天罪孽，再如何也姓海，就算被海家除名，那也一樣！”

“事到如今，海族長實在沒必要再矢口否認。”

封柏語氣平靜：“我們比對過主君的DNA，和海家並無契合之處。海家的家傳擬態是鷹不錯，但想要覺醒身為神話擬態的海東青，顯然有些難度。”

一旁看戲的原含霜：？？？

什麼？傻爸爸沒有海家的血脈？而且還是神話擬態？！

她感覺自己就像瓜田裡的猹，一下子聽到兩個驚天大瓜，當場懵逼。

“抱歉，少主，這些並非我們故意對您隱瞞。”瞥見她的神色，封柏連忙道：“我們原先以為您想去海家，是想見一見親人，這才沒有及時告知。至於神話擬態，這件事主君對我們下過封口令，隻有我和父親二人知曉。實在是今日情況特殊，萬不得已，才主動透露。”

“沒關係。”原含霜擺擺手。

因為同樣的顧慮，她也沒有將黑皇帝長著和傻爸爸同一張臉這件事告訴舊部。大家都是善意地隱瞞，沒必要深究。

真正讓她吃驚的，是爸爸居然手持神話擬態。

星際對S+天賦的評判，還是從樓迦覺醒了六翼熾天使開始才分級設立，在此之前，人們把強大的擬態統稱為S級，對超出S級的天賦的概念並未有如今這麼清晰。

不過轉念一想，海東青的外號就被稱之為萬鷹之神，包括爸爸在銀星學院就讀時，個人ID也叫這個名字。能夠被冠以□□號，顯然不是什麼普通的猛禽。再加上傻爸爸修煉速度出奇地快，當初帝國派出三大軍團圍堵仍舊能夠全身而退......

這麼一想，其實非常合理。

後來原含霜幾次遇見爸爸，因為被黑皇帝下過控製技能，他身上殘留著神話擬態的氣息，反倒混淆了原含霜的判斷。

見自家少主並不介意，封柏悄悄鬆了口氣。

他重新看向海向明。後者因為這鐵錘般的事實，握著拐杖的手止不住顫抖，在身後舊部軍人好心的攙扶下，反而抖得更厲害了，跟篩子一樣。

來者不善。

僅僅一個交鋒，便要海向明心底警鈴大作。

他清楚，舊部掌握證據等了這麼多年都沒找上門來，今天很難善了。

“我不懂你在說什麼。”海向明冷硬地開口。

“哦？真的嗎？”封柏笑了：“方才少主的話您也聽到了，這件事涉及當初的叛國重罪，第三軍團向來以禮待人，若是提交到暗部，我可不保證他們會有這樣的好脾氣。”

站在海向明身邊，看似攙扶實則威脅的第三軍團軍人：繃不住了。

第三軍團以禮待人，也虧封副官睜眼說得出這瞎話。

“你......你......！”果不其然，海向明給他氣得夠嗆。

他在原地深呼吸幾次，老管家想上前幫忙都被攔下，隻能眼睜睜看著。

好半晌，海向明才順過氣來。

海家主宅已經被第三軍團把守，連隻蒼蠅都飛不出去。海家族長向來喜靜，不喜被打擾，恐怕一個下午過去都不會有人發現異常。

封柏不愧是帝國軍團的軍師，一手談判步步踩在人心防線上，短短幾句話便要原本就心裡有鬼的海向明丟盔棄甲。

“對，你說得對，海東青的確不是海家人。”

塵封半個世紀的秘密以一種猝不及防的姿態被揭開，海向明整個人像是被抽空力氣，愈發蒼老陰鷙，仿佛伏在拐杖上的老毒蛇。

原含霜有種恍然大悟的感覺。

難怪海家從傻爸爸出事開始就一直抱以冷漠撇清的態度，多年來不聞不問，即便她恢複身份也不曾主動聯係，原來爸爸從始至終就不是海家人。

“這件事情連主君自己都不清楚。”封柏緩緩道。

“他當然不會知道。”海向明冷笑：“當初光明聖殿千挑萬選挑中海家，就是因為海家的家傳擬態是鷹，否則也不會把他寄養到這裡來。”

“光明聖殿？！”聽見這個字眼，原含霜忍不住驚呼出聲。

迦樓，樓迦，海東青和黑皇帝這四個人，都同光明聖殿有著密切的關係。

聯想到迦樓對光明聖殿的厭惡以及疑似在光明聖殿內部遭遇虐待的過往，有什麼連珠成線的驟然在她腦海中成型。

“是啊。”海向明惡意道：“當年光明聖殿將這孩子交給我，說是他們的失敗品。至於是什麼的失敗品，那我可就不清楚了。”

“未必吧。”封柏挑眉：“若是失敗品，向來不做虧本買賣的海家，怎麼可能將人安安穩穩撫養長大。哦，忘了說，你們確實沒有怎麼儘心撫養，主君剛覺醒擬態就被你們送到雲中鶴老先生身邊，還是後來主君聲名大噪後，海家才趕著貼上來。”

那些試圖隱藏的小心思被封柏三言兩語挑明，海向明臉上很是掛不住。

可偏偏這位第三軍團副官，海東青座下二號走狗說得還一點沒錯。

海向明就是那種無利不早起的人。要是沒有利益，他絕不可能白白給人養兒子。

反正說都說了，現在還被人威脅著，海向明隻能憋屈地繼續開口：“那又如何？反正當年光明聖殿把他交給我的時候，說他未來會給海家帶來輝煌，沒想到帶來的反倒是滅頂之災。”

封柏懶得和他爭論這種小事：“那失敗品又是怎麼一回事？”

“光明聖殿把他送過來那會他才三歲，期間一直在暗處觀察他，等他徹底覺醒擬態後，才說他是失敗品。”

“和你對接的光明聖殿人員是誰？”

“老夫怎麼知道。”海向明理直氣壯：“反正是聖殿高層，至少是樞機主教以上。”

“行了，所有知道的我都說了，這下總行了吧！快把我放開！”

封柏當然不可能信他的鬼話，當即旁側敲擊，又問了不少問題。奈何海向明是真不清楚，海家從幾個世紀前就是光明聖殿的大金主，每年都會給聖殿上貢不少財物，前段時間海向明慶生，就來了不少樞機主教。他隻知道當年聯絡海家的是個聖殿高層，至於海東青的真實身世，海向明一概不知，更彆說有沒有雙胞胎了。

無法，見套不出更多消息，封柏隻好作罷。

好在今天走這一趟得到不少有用消息，至少不算白來。

可惜兜兜轉轉，最終的謎題又繞回到光明聖殿上面。

“今天老夫可算是掀了老底。既然問清楚，以後就彆再來了。”

被舊部放開後，海向明順了順袖口，擺出副裝腔作勢的模樣：“海東青已經被海家除名，未來如何，同我海家不再有任何關係。”

對此，封柏隻有冷笑。

舊部一直好奇，當年在海東青出事後，海家怎麼那麼快擺脫了帝國監察院調查，明明同樣關係密切的舊部幾乎脫了層皮，這麼多年才緩過神來。唯一的可能，就是早在那時帝國對海家進行調查的時候，海向明就倒豆子一樣把海東青不是海家人的秘密說了出來。

“嗯，確實。現在撇清關係也好，免得未來少主成為皇儲後，還趕著上來攀關係。”封元明不鹹不淡，在海向明的咆哮裡抬手掛斷通訊。

“回來吧。”在原含霜的指揮下，第三軍團軍人們整理列隊。

這場談話持續了約莫四十分鐘，外面的雨仍舊不見停。從海家主宅離開後，牛湖直接同調擬態，撐起防禦盾用來避雨。

比起來時，送他們走的路上，海壹顯然更加沉默。

海家主宅大廳裡的對話並沒有避諱他，他聽完全程，心情堪稱大起大落。

毫不誇張地說，從記事開始，海壹就對海東青這個名字印象深刻。不僅僅因為這個名字曾經代表的榮耀，在大人們的嘴裡，它總是被貶得一文不值。

可海壹是個防禦係。對於海東青這位重新定義防禦係的強大天賦者難免存在向往，兒時對這位素未謀面的叔叔存在各種向往，感情十分複雜。

“哦，對了。”

兩方各懷心事，一路上十分安靜。一直等走到海家主宅門口，原含霜才想起什麼，回頭道：“如果你想加入的話，隨時歡迎。但是......至少要征求家裡長輩的意見。現在我們學院聯合小隊裡的成員，也都取得過家裡人理解。”

“沒記錯的話，你的父親是海家下一任繼承人，你的身份敏感。本來帝國對海家就懷有偏見，海家族長的態度暫且不論，萬一爭奪賽失敗，你有考慮過以後嗎？”

原含霜歎氣：“顧北風和夏丹雪他們都和我聊起過。他們很擔心你，不是故意不邀請你，而是你現在的狀態......恐怕並不適合。”

這番話如同一盆冷水，劈頭蓋臉潑下。

看著原含霜攜帶舊部遠去的背影，海壹猛然攥緊拳心。

這些年，自從雙胞胎弟弟死亡後，他一直頹廢度日。這些問題，他或許想過，或許沒有。就好像他現在站在這裡，才猛然驚覺，他的夥伴們，昔日的競爭對手，已經越走越遠，隻能看得到背影。

其實一直沒有從當年走出來的人，隻有他罷了。

......

離開海家後，牛湖呼出一口氣。

他撐著防禦盾，臉上的表情還有些恍惚，顯然沒能回過神來。

走了老長一段路，重新回到海岸線旁，才終於反應過來問道：“少主，您問海家那老頭關於雙胞胎的事，是有什麼彆的發現嗎？”

原含霜：“嗯，我從黑塔離開時，無意間看見了黑皇帝的樣貌。他和爸爸長得一模一樣。所以......我懷疑當年叛國的證據，是黑皇帝親身上陣偽造的。不然解釋不通，為什麼監察院數次調查，都隻能得到是海東青本人叛國的結論。”

牛湖一驚：“您說得沒錯。”

舊部當年也拿到了一份拷貝件，左右鑽研後不得不承認，證據非常鐵錘。要不是海東青那個時間點和舊部眾人聚在一起，恐怕光看證據，很難讓人不生起懷疑。

“但......就算錄像帶裡的外貌一樣，證據裡一模一樣的DNA如何解釋？”

是啊，就算是雙胞胎兄弟，外貌一樣，DNA肯定有差彆，不可能做到一致。難不成是罕見的同卵雙胞胎？

原含霜陷入沉思。

她有預感，這也是解開樓迦和迦樓身上謎底的關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