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寂出門的時間是早上八點, 這會的黑市街格外靜，路上沒見幾個人，倒是碰見了好幾具新鮮的屍體。

拐出黑市街, 再穿過一條破破爛爛，倒是都是打砸痕跡的混合商業街後，就正式進入第四區的普通商業街, 路上的行人立馬多了起來, 遍地都是橫七豎八的流浪漢。

江寂注意看了看, 確定這些人群裡，確實沒有吸毒的,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這些人實在太窮了, 完全沒有壓榨價值，所以連毒品都無法在這些底層人群裡流通。

商業街的店鋪基本都開著, 而且每個店鋪都配有持槍的老板或是員工。

江寂意外地在商業街這裡看到比較正常的早點鋪，售賣一種灰黑色的囊和發綠的糊糊粥, 十五一份，買的人還挺多。

時間還早, 江寂在商業街逛了一圈，發現越靠近商業街中間, 賣的食物就越正常，江寂看到了售價八十八的面條, 一百八十八一個的雞腿，兩百一份的小籠包和米粥套餐。

還有幾家水果鋪，賣一些個頭很小或者畸形的水果，而這種店鋪門口直接左右各站著一個帶槍保安。

江寂隻是在門口好奇的停留了一秒，就被保安警惕地盯住了。

走出商業街就是被高聳黑色建築圍繞著的第四區中心街，這邊才是第四區最熱鬨的地方, 住的都是在第四區有穩定工作或者資產的人。

經過中心街街角地鐵站時，江寂又看見了正在進行教會宣傳的快樂教信徒們，規模比上次大，搭了很大一個台子。

穿著黑袍的教徒站在台子上，嘶聲力竭地高喊：“快樂至上！每個人都應該擁有追求快樂的權利！而快樂之神平等地庇佑每一個人，賜予每一個人快樂與幸福！”

“我們不應該麻木悲哀的重複一成不變的悲慘生活，清醒吧我親愛的同胞們，這樣的生活真的讓你們快樂嗎？”

黑袍教徒在上面奮力大喊，但周圍人群卻隻是行色匆匆地往地鐵趕，隻有當他們分發快樂水的時候，會有人留下來，免費喝幾口水。

江寂在遠處靜靜看了一會這幾個快樂教徒。

這樣隻靠言語但沒有實際獎勵的宣傳，是不會吸引到人的，尤其是這些生來就活在黑暗裡，從未見過光明的人。

人都是趨利的動物，要適當給予利益，這些人才會願意花時間和精力，去接觸一個對於他們來說莫名其妙的東西。

同樣在遠遠看著這場宣傳活動的，還有對面黑色大樓裡的兩個女人。

這棟黑色大樓實際上是第四區的高級公寓，單間配套，有正常的家具，唯一的窗戶正對著中心街繁華區。

李木蘭站在窗前，低頭看著在下面活動的教徒，楊柳輕沉默地站在她旁邊。她身上的傷口已經被分子噴劑全部治好了，半小時之前，她甚至還吃到了油條豆漿，以及一個隻有嬰兒拳頭大小的蘋果。

這些在現代世界裡常見而又便宜的東西，在第四區被賣到了數百的高價。

李木蘭歎了口氣，無奈道：“我們這樣的宣傳方式是不是不對？一個月做三十次宣傳，頂多隻能帶來十個新教徒，有時還隻有一兩個。”

楊柳輕垂著眼，她知道李木蘭的意思，想讓她像教火焰軍直播那樣，給他們一個同樣有效且快速吸引教徒的方式。

第二輪遊戲結束的那七天，楊柳輕還真查過一些資料。但經過七天冷靜，心裡道德底線與多年教育培養下的正直三觀，讓她無法再像那天那樣，為了求生，做出極端的決定。

她看過劇本殺直播，在聽見劇本台詞裡的至高之神時，她就知道，組織直播的人，一定是跟快樂教一樣的邪/教組織。

肩上突然搭了一隻手，李木蘭親和地問道：“在想什麼？”

楊柳輕猛地回過神，她垂眼回答：“在想要怎麼辦。”

李木蘭笑了一下，她語氣輕鬆平和得像是在跟好友閒聊：“上一輪遊戲的時候，火焰軍那邊發現了一個玩家，那會我們不是剛和火焰軍達成合作嗎？於是給那個玩家喝了快樂水……”

李木蘭停頓片刻，笑意加深，她表情更加溫和，臉上的疤痕卻異常猙獰。

“所以那個玩家，在你們的現代世界裡，見到了神明。”

楊柳輕臉色巨變，她沒錯過李木蘭話裡那句“你們現代世界”，這個女人已經知道了，知道她也是玩家。

李木蘭笑著繼續說：“那個玩家現在非常信任我們，他告訴我們，在現代世界有一種向至高神獻祭的方式，神明會通過圖騰現身，給予祈禱的信徒力量，你知道這件事嗎？”

楊柳輕抬起眼，剛要否認，就聽見李木蘭又說：“你知道。”

楊柳輕沉默下來。

李木蘭看起來完全沒有生氣，她像個慈祥和藹的長輩，手指溫柔地摩挲著楊柳輕的肩膀：“我很理解你，聽說在你們那個世界，每個人都是平等又幸福的，你們有正直的政府，完善的社會係統，以及嚴苛到人人平等的法律，會平等保護每一個婦女和孩童。”

她輕歎了口氣：“可在這裡，不論是女人，還是孩子，都是垃圾還不如的東西。”

李木蘭重新看向窗外：“柳輕啊，我記得當初你會被火焰軍抓住，是為了救一個小女孩吧？如果現在又有一個遇到困難的小孩出現在你面前，你還會不顧一切的去救嗎？”

楊柳輕不知道，也許不會了，也許還是會。

李木蘭道：“你知道我現在想做的事是什麼嗎？不是讓每一個人都加入快樂教，成為至高之神的虔誠信徒，而是解放第四區，我要打破第四區的圍牆，讓所有人都能自由進出廢土區。”

楊柳輕一愣，她早就疑惑過，廢土區其實並不廢土，相反，它土地優渥，自然資源豐富，是非常富饒的，能夠讓無數人過上自給自足農耕生活的好地方。

而且廢土區面積廣闊，完全可以養活第四區的所有人。

但第四區的普通人，被聯邦政府禁止進入廢土區。

李木蘭溫聲和氣地說：“幫我吧，柳輕。我不會過問你玩家的身份，也不會逼迫你加入快樂教，隻要你與我目的一致，我不僅不會管你，還會儘我所能的支持你。你難道不想在這個世界裡，證明你自己的價值，讓所有人驚歎嗎？”

李木蘭語氣誠懇而激昂：“讓我們一起乾一番大事業吧，讓所有人震驚於我們的成就，讓我們的名字，被無數人記住。”

楊柳輕難以遏製地動心了。

她想，想要改變世界，證明自己。

這是楊柳輕，或是任何一個有野心的人，都會想要的。

片刻，楊柳輕道：“你們不是已經知道祭祀的辦法了嗎？在第四區，你們可以隨意進行祭祀，然後得到無數擁有超能力的信徒，為什麼還要找我？”

“當然是因為你不一樣，你跟在這個世界上的所有人都不一樣，我見識過你的聰明才智。”李木蘭看著楊柳輕的眼睛，毫不吝嗇誇讚之詞，“你就是我等了很久，好不容易才遇見的真正的人才。”

楊柳輕知道這話隻是虛假的甜言蜜語，所以她看著窗外，沒接腔。

李木蘭瞧著她無意識裡放鬆下來的肩膀，笑意更深：“其實在這個世界，祭祀很難成功，可以說幾乎無法成功。”

楊柳輕很意外：“為什麼？”

李木蘭緩緩笑起來：“因為神正在等待蘇醒。”

楊柳輕問道：“那你們的異種是怎麼來的？”

“這是秘密。”李木蘭笑意輕鬆，言語狀態也非常鬆弛，好似真的已經與楊柳輕成為了親密而信任的搭檔，“以後如果有機會，我會帶你去見神的，你想見祂嗎？”

楊柳輕隻猶豫了一秒，便點頭：“好。”

**

江寂先去廢土獵人協會申請注銷廢土獵人，然後被告知要轉成聯邦公職人員，需要再檢測了一次超能力。

流程跟第一次一樣，甚至面試官都是同樣的三個人，領頭說話的仍舊是那位女性。

她看了看江寂，忽然一笑：“我記得你，在第四區長這麼帥的人不常見。”

江寂客氣道：“謝謝。”

女人沒再寒暄，她將測試握力的黑蛋遞給江寂：“用力握它。”

這次江寂同樣用了全力，他記得上次測試時的結果是200kg，兩秒時間轉瞬即過，結果顯示出來：300kg。

女人有些驚訝地挑了一下眉：“比上次好，看來你的超能力成長速度很快，可惜……”

她話沒說完，但江寂知道她後半句。

可惜隻是最常見，也最沒有潛力的力量型超能力。

“你今天過來是要轉成聯邦公職人員對嗎？”女人道，“那你需要補簽一個終身協議。”

她手指再虛擬屏上一劃，江寂的通訊器同步收到新的協議內容，比上次長，添加了很多強硬的要求，比如江寂不得違抗聯邦政府的安排，在未經允許的情況下，不得出入第四區，以及私自前往廢土區。

最末尾的地方，還有一些備注說明，告訴每個簽訂協議的人，如果將來他們的超能力等級升到B級或以上，則可以申請公民等級升級。除此之外，有立功或特彆表現，也可申請公民等級升級。

這些差不多算是畫餅，超能力等級越往上越難升。普通超能力者，基本上都能升到C級，差彆隻是時間問題，但往上就不太容易了，光是B級，難度就等於在一所十萬人的學校裡，考進前三名。

江寂沒猶豫地簽了字。

他想要升級公民等級，隻能走這條路，不然就會永遠是三等公民。

女人這時才說：“你的超能力比較常見，等級也偏低，適合你的工作很少，一般都是去礦區。不過你運氣好，剛好現在第三區有個工廠急招保安，月薪五百，包吃包住，但沒有其他額外福利。”

“但現在也有一個特彆的工作，如果你接受，簽正式合同的時候，你就可以直接升為二等公民，月薪三千起，還有免費的華佗係統可以使用。”

江寂一聽就猜到了是什麼工作。

果然，女人接著說：“不過工作地點有一點遠，在月球上。”

江寂笑了笑：“不了，我還是更喜歡地球。”

女人也沒多勸，點頭說：“去樓下等著吧，等人招齊了，我們會通知你工作地點。”

江寂好奇問道：“這個工廠急招很多保安嗎？”

女人看了一眼江寂：“放心，這個工廠不是因為死了人才空缺職位的，是正常的人事調動。”

江寂沒再多問，道了謝下樓。

大廳的機器人引導著江寂，讓他去休息室等候。

休息室打掃得很乾淨，乾淨到連一瓶水都沒有提供，隻有一張茶幾和兩個沙發。

江寂坐下後，用通訊器搜索第三區工廠，跳出來的信息不少。

第三區是工廠區，除了部分特殊工廠，比如聯邦武器廠，基因藥劑廠，以及人工子宮代孕廠等高級廠區外，普通以及低級廠區都在第三區。

網絡上很多第三廠區三等公民發布的各種自由問答帖，類型很像現代微波的日常生活分享炫耀，工作吐槽以及大罵上司。

江寂翻了翻，發現第三區的餐食都是正常食物，雖然外觀看著不如牢飯，但至少都是江寂認識的大米蔬菜和肉類。

再往下，江寂突然看見一個帖子：【在果汁廠上班好無聊啊，還不如幾個邊緣廠區，這邊都沒人偷果汁。】

下面隻有一條回複：【在營養液廠，昨晚來了好幾個賊，被我們吊起來鞭打了一晚上，爽！】

江寂滑動頁面的動作一停。

他印象中，第三區與第四區之間隔著高高的圍牆，還有無人機防守，第四區的人根本進不去。

休息室門這時被人推開，之前面試的其中一個男性檢測員站在門口，冷淡通知：“人齊了，出來吧。”

江寂關閉通訊器，走出去。

一個乾瘦矮小的男人靠牆站著，穿得臟兮兮的，膚色黝黑，頭上紮著黑頭巾，劉海又長又亂又油，幾乎遮住了眼睛，隻露出瘦得有些凹陷的下半張臉。

見到江寂，他立馬露出了一個熱情到猥瑣的笑容，主動自我介紹：“我叫蘇大頭，以後就是同事了。”

他的聲音粗啞模糊，像是被熏壞了的嗓子的唐老鴨。

江寂點頭：“江寂。”

檢測員打斷道：“你們工作的工廠是第三營養液廠，已經跟那邊聯係好了，自己過去吧，十一點前報道。”

蘇大頭笑道：“好的，麻煩你了帥哥，下次請你喝酒啊。”

檢測員掃了眼蘇大頭，冷淡地走了。

蘇大頭自己絲毫不覺得尷尬，衝檢測員揮手：“謝謝啦，慢走。”

說完，他又往江寂身邊湊，笑著問：“你超能力是啥，我是沒什麼用的敏捷超能力，還以為要去挖礦呢，沒想到趕上了進工廠這種好事。”

江寂道：“不是還有去月球基地嗎？”

蘇大頭愣了一下：“啥啊，還能去月球基地嗎？剛才那女的沒跟我說能去月球啊，難道是看臉嗎？”

他摸了摸自己的臉：“果然長得醜沒市場，對了兄弟，你到底什麼超能力啊？”

江寂道：“我是力量超能力。”

蘇大頭誇張地歎了口氣：“那你還不如我呢，果然老天爺都是公平的，開窗了就要關門。”

這個蘇大頭話格外多，並且沒有邊界感，一直在亂七八糟地問問題，就算江寂不理他，他自己也能跟自己接上話。

幸好從聯邦政府大樓出來不遠，就有一道可以進入第三區的小型金屬門。

兩人抵達後，門禁自動識彆人臉，並發出機械男性機械聲：“三等公民江寂，蘇大頭，歡迎進入第三區。請注意，本區域為限製區，進入後非特殊情況，不得隨意動用超能力，違規三次，將被永久驅除。”

“請不要抱有任何僥幸心理，第三區為盤古係統監管區，你的一言一行都在盤古係統監管範圍內。”

說完這些話，金屬門才在無聲裡緩緩拉開。

率先映入眼簾的，是一大片平整空曠的隔離帶，沒有任何障礙物，足有百米長，儘頭還有一面用金屬網交織起來的圍牆。

越過金屬網牆，才是第三區的白色工廠大樓，排列得非常整齊，甚至連工廠大小外形都基本一致，平直的馬路穿插其中，運貨車和體積高大的外骨骼機甲來來回回，偶爾還能看見原地起飛的巨大運輸飛車，車尾噴出炫目的藍白色高溫火焰。

與混亂肮臟，到處都是霓虹光汙染的第四區完全不同，第三區看起來整潔而秩序，甚至帶著股嚴肅的科技感。

蘇大頭邊往前走，邊發出感歎：“哇塞，高一級的區域就是不一樣，我這輩子都沒見過這麼乾淨的地。”

“聽說第三區吃的都是天然食品，餐餐大白米飯，第四區一兩飯賣五十，我就隻舔過彆人吃剩的碗。”

江寂沒忍住，看了蘇大頭一眼。

蘇大頭嘿嘿笑道：“你沒舔過吧，不知道大米什麼味吧？告訴你吧，白米飯吃起來有點甜。”

江寂：“……你之前不是說你做過幾年廢土獵人嗎，怎麼會沒有錢買一碗飯？”

蘇大頭害了一聲：“可能你看著我不像個好人，但實際上我這個人很講情義的。我有個妹妹，長得可漂亮了，就是有病，叫什麼……遺傳性糖尿病，每天都得打針，哎呀，那針可貴了，一針要兩百多呢。”

蘇大頭話多起來壓不住，劈裡啪啦講了一堆。

大意就是，胰島素針其實一針隻要幾十塊，但隻賣給三等公民，他是，他妹妹不是，他本來想謊報說自己有病，結果被聯邦藥店當場查出來，最後他隻能去黑市高價買。

當廢土獵人再怎麼掙錢，也填不上這個高價藥品的窟窿。倒是有徹底治愈糖尿病的基因針劑，一針五十萬，賣了他都不值這麼多錢。

於是熬了兩年多後，在有一天他從廢土區回來，就看見妹妹已經死了。

蘇大頭歎氣說：“最近天氣熱，我到家的時候，屋子裡飛滿了蒼蠅，我妹妹就躺在沙發上，黑水流了一地，都爛得長蛆了。”

江寂看了看蘇大頭，這本應該是一個帶著沉重氣息的故事，但蘇大頭語氣如常，甚至還有股嘮嗑八卦時的微妙興奮味兒。

“然後我就把我妹妹燒了，也不做廢土獵人了，東奔西跑怪累的，進廠當保安多好啊。”蘇大頭興奮道，“聽說在工廠裡當保安不少外快呢，連吃不完的剩飯都能賣，偶爾偷偷廠裡的東西，轉手就能倒賣出高價，還有……”

“盤古係統提醒你，三等公民蘇大頭。”機械的係統聲突然詭異的在半空中響起，蘇大頭的通訊器虛擬屏也自動亮了起來，一團藍色的電流球在屏幕中間規律跳動。

“盜竊廠內財務是違法行為，根據漢謨拉卡法第三百四十二條……你將面臨十次鞭刑，並根據盜竊物品價值，處以兩千至十萬罰款。”

江寂腳步猛地一停。

他抬頭看向半空，一台白色的小巧無人機無聲無息地從廠區裡飛過來，停在距兩人十幾米遠的地方，冰冷的機械音就從飛行器裡傳出。

江寂看了一眼，馬上低頭去看自己的通訊器，果然，他的通訊器屏幕也在異常閃爍。

“三等公民江寂，盤古係統在這裡正式告知你，由於你已進入聯邦政府正式監管區，你的通訊器已被盤古係統監控。本係統已將第三區員工行為規範準則發至你的通訊器內，請熟讀並牢記。”

“請注意，這裡不是第四區，請務必規範你的言行舉止。盤古係統將二十四小時監控著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