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照明恍惚地走出洗手間。
他不知道那個西裝男是誰, 但他知道西裝說的神明是什麼——快樂教的至高之神。
“神明注視著你”—— 這句話讓何照明心驚肉跳。
他原本是非常堅定的唯物主義者,根本不相信“神”的存在,但現在, 他也不確定了。因為自從喝過快樂水之後, 他經常會夢見一隻猩紅色的巨大眼睛,聽見無數混亂扭曲的囈語。
“神明注視著你。”
——這句話, 好像是真的。
何照明毫無方向地在醫院裡胡亂走著, 直到母親的電話再次打過來, 他才冷汗淋漓地回神。
伯母從樓梯上摔下去兩次,頭磕得嚴重, 又崴了腳, 正在外科急診縫針,大伯則自稱是胸口骨折了,要去排隊照片,母親讓何照明去陪著大伯。
何照明花了一點時間,才在放射科外的休息椅裡找到神情恍惚的大伯。
他叫了一聲:“大伯。”
大伯沒看他, 兩眼發直地盯著前面, 何照明也懶得說話,盯著牆壁的LED顯示屏看。
“照明啊。”大伯突然開口, “我最近聽說有那個什麼賽啥的遊戲,還有超人玩家什麼的, 是真的嗎?”
何照明敷衍道:“可能吧。”
大伯摸著胸口,神情裡有藏不住的恐懼, 他用力抓著何照明地手:“我可能碰見了……我不是自己摔下樓梯的, 是被一個看不見的人踢下去的,一定是超人玩家。”
何照明冷眼看著大伯驚懼的樣子,心裡爽得要死, 他面上震驚又擔憂地說:“不會吧……大伯您難道得罪過玩家了嗎?”
大伯茫然道:“沒有啊……我對人都很好的啊。”
何照明心裡冷笑:“是嗎,那真奇怪呢。”
這會已經是晚上了,照片的人並不多,很快就到了大伯。
等結果出來的中途,大伯的兒子,也就是何照明的堂哥也趕來了醫院,他們一家三口聚集在放射科外。
大伯一見到兒子,就把自己的懷疑又說了一遍,伯母似乎並不相信什麼看不見的隱身人,跟大伯吵了幾句,但堂哥卻抬起眼,瞄向了何照明。
何照明心頭重重一跳。
“何照明。”堂哥喊道,“你出去幫我們買幾瓶水。”
何照明沒動,母親道:“我去吧,讓照明留……”
“這麼晚了,外面隻有自動售賣機開著,嬸嬸你不懂那個,還是讓何照明去吧,就買幾瓶水而已,不至於不幫忙吧?”
何照明看了一眼堂哥,答應下來。
自動售賣機在醫院大廳,走過去有一段路程。何照明慢慢行走著,路上一點點地回憶自己這幾天的一舉一動。
因為快樂水的影響和遊戲的影響,他這幾天性格變化很大。大伯和伯母這兩個中年人可能不會懷疑,但堂哥這種天天上網的人,必定會懷疑他是玩家。
就算沒有證據,靠他們一家人的對何照明的惡意,也足夠作為懷疑的論證了。
偏偏堂哥還是個頗有粉絲的小網紅。
真是倒黴透頂。
“嘩啦——”瓶裝水從貨架上滾下來。
何照明蹲下身,將水取出,看著搖晃的液體,他身體裡那複製過來的控水超能力,也在蠢蠢欲動。
大伯一家很有錢,他們有一個皮鞋廠,好幾套房,四個位置不錯的門市,還有一棟彆墅。
而堂哥未婚,奶奶去世多年,爺爺病入膏肓,生命已經進入倒計時,伯母獨女,父母都已過世,大伯則隻有何父一個弟弟。
所以,如果他們一家三口全死了,這所有的資產和錢,就是何照明父親的了。
**
江寂晚飯後出門了。
他搭公交去了另一個街區,先隨便找了家打折男裝店,買了件土裡土氣的Polo衫和黑色褲子,一頂棒球帽,以及一個黑色書包。
在公共衛生間換好衣服後,江寂直接去了附近的地下商場。
晚上八點多,地下商場裡人來人往,客流量極大。
江寂逛了小半圈,找到一家T恤專賣店,他買了十件一模一樣的黑色T恤、運動褲以及黑色鴨舌帽。老板好奇問起,他就說是公司要搞團建活動。
老板並未追問細節,爽快地給了個批發價。
轉賬付款的時候,江寂才看見謝驚塵發過來的消息,又是一連串的問號。在這一串問號之前,還有謝驚塵下午發過來的“在乾嘛”,以及江寂回複的“學習”兩條記錄。
要是不回謝驚塵,他還能發十條消息過來,所以江寂敷衍性地回了句:“在家複習,彆發了,忙。”
謝驚塵秒回:“??”
竟然是兩個問號。
江寂沒理,付完錢,他拎著東西離開。
手機又震了幾次,江寂實在沒工夫看,他得找個沒人的地方,把這一大包衣服分裝成不顯眼的小包,還要把土氣的Polo衫換回去。
*
謝驚塵平躺在沙發裡,單手舉著手機,沒什麼表情地盯著屏幕看。
很不爽,江寂老是不回他。
他覺得江寂這個人渾身上下,都充滿了奇怪。來曆奇怪,實力奇怪,性格也很奇怪。
謝驚塵在學校的“好人人設”保持得很好,加上他長相家境都不錯,所以身邊人對他都很熱情。隻要他表露出一點善意,或者是想要親近的意思,那些人的態度就會異常積極。
比如他無聊時隨便發的一條信息,基本上都能收到秒回,再怎麼,也一定會有所回複。
哪怕是在神秘局裡,同事們對他又敬又怕,竭力保持著距離和客氣,他發出去的消息,也必定會有回應。
唯獨江寂是個例外。
這個人總是個在無視他。
而且還老是騙他,說什麼親密的——戰友,結果全是鬼扯。
“小騙子。”謝驚塵低低念了一句。
“什麼?”一旁看手機的白淮野抬起頭,“你剛說什麼?”
謝驚塵繼續盯手機,不搭理白淮野。
白淮野很習慣謝驚塵的自我,並不覺得有什麼,他滑了幾下手機,想想還是開口說:“驚塵,你看到我們建分局的通知沒有?”
謝驚塵眸光微微一動,他本身對神秘局的一切事務毫無興趣,但神秘局分局是個列外,因為這是針對賽博遊戲和玩家成立的機構。
白淮野和馮克都已經猜出謝驚塵是玩家這事了,但謝驚塵自己不說,他們也沒有強行逼問或拆穿,維持著默認的狀態。
“分局建了一個匿名玩家群,現在有接近兩百個玩家了,你要不要加進去?”
謝驚塵不感興趣道:“不要。”
白淮野不知道謝驚塵在遊戲裡是什麼身份,但根據他搜集以及聽說的信息,賽博世界不僅危險,而且聯邦政府正在四處抓捕玩家。
玩家們作為半路突然出現的入侵者,對賽博世界欠缺了解,稍有不慎,就會暴露身份,從而被抓。
分局前後聯係了接近三百個玩家,搜集到了大量關於賽博世界以及玩家境況的信息,根據分局的了解,回歸的玩家裡,沒有被聯邦抓住的。
也就是說,所有被抓玩家,都在回歸前,被處死了。
所以,對於玩家來說,關於賽博世界的任何信息,都非常重要,關乎生死。
白淮野希望謝驚塵能加進群裡,至少有個溝通交流的平台。
他把以上信息仔仔細細地跟謝驚塵講了,最後道:“……就當是加進去玩,你無聊的時候隨便看看,萬一能發現點什麼有趣或者有用的信息呢?”
謝驚塵懶懶散散地玩著手機,沒聽到似的,一個字也不說。
白淮野:“……”
算了,不跟強驢浪費時間。
他也拿起手機,剛要繼續查看分局那邊發過來的文件,忽然聽到謝驚塵地聲音:“那個玩家000也在群裡嗎?”
白淮野道:“你說玩家張三嗎?”
謝驚塵不是很樂意讓“張三”這個low到爆炸的名字,從他高貴的嘴裡說出來。要不是那天在公園裡撞見江寂,他還真不會把江寂和張三這個名字聯係起來。
所以江寂這個人是真的很奇怪,謝驚塵完全搞不懂他。
白淮野並不知道這個,這個玩家張三太神秘了,雖然後面白淮野有給他發過信息,但對方完全不回應。
“應該在吧。”白淮野哄騙謝驚塵,“群是絕對匿名的,而且張三的個人信息隱藏得太好了,他如果偽裝在群成員裡,分局也不可能知道,你要不加進去,自己找找?”
謝驚塵安靜了一會,冷冷地勉為其難道:“那就加吧。”
白淮野應了,他立馬聯係匿名群群主餘幽,給了謝驚塵的賬號,讓她把謝驚塵拉進去。
匿名群整體頁面是白色的,而玩家頭像是統一的熊貓頭,沒有昵稱,每個玩家都隻有一串默認的數字ID。
群很活絡,每個玩家都在積極分享自己在賽博世界裡搜集到的信息,從聯邦總統的名字、聯邦最新政策到聯邦地鐵搭乘方式,便利店物價……等等,凡是能想到的,全都分享了出來。
隻是統一的頭像和數字ID,看得人眼睛暈,除非有意識去記憶那些數字,不然根本分不清誰是誰。
謝驚塵慢慢上滑,目光掃過每個頭像發出的文字,以及對應的數字ID。對於普通人來說,這些信息很難記憶區分,但謝驚塵不一樣,他過目不忘。
隻要江寂在裡面,他就一定能把人找出來。
謝驚塵極其認真地看著,鬥誌前所未有地高昂。
這時,白淮野的手機響了起來,是馮克打來的。
“第一人民醫院外面出事了。”馮克嗓音嚴肅,“剛剛發生了一起車禍,跟押送車的狀況一樣,消防水栓爆炸,把車子衝翻了。你現在跟謝驚塵一起,過去看看情況。”
“知道了。”
兩人很快收拾好出門。
謝驚塵雖然住進了江寂的小區,但他不知道抽什麼瘋,執意不讓江寂知道他住隔壁,連車都停在偏僻的後門。
兩人一起繞了一段路,花了五分鐘時間,終於將車開了出來。
開車的是白淮野,謝驚塵還捧著手機在看群。
這會接近晚上十點,道路兩旁行人仍舊不少,黑色的越野車在公路上疾速行駛,車窗的行人快速倒退。
猛然間,謝驚塵突然注意到一個熟悉的身影。
他立即轉頭看去。
老街區路燈光昏暗,行人身影也模糊隱約,但謝驚塵還是一眼就把江寂認出來了。他戴著頂帽子,背著個方塊狀的書包,手裡還拎了幾個塑料袋。
越野車行駛速度很快,轉瞬間就把江寂的身影甩在了後面。
謝驚塵扭著頭,盯著江寂所在的方向,忍不住又念了一遍:“騙子。”
說什麼在家裡複習,實際上一個人偷偷在外面浪。
**
第一人民醫院。
車禍發生得非常突然。
消防水栓驟然爆炸,高壓水柱衝出,直接衝翻了經過的一輛黑色跑馳,翻滾的轎車撞上隔壁車道的另一輛轎車,連著後面和對向車道的轎車,全都碰撞到了一起。
最終變成了一場慘烈的連環車禍。
唯一能當做慶幸的是,百米之內就是人民醫院,救護車和醫護人員來得非常快。
但場面仍舊一片混亂。
西裝男坐在路邊的普通轎車裡,遠遠看著前方那混亂的車禍場面,他拿出手機,撥通電話。
很快,電話那邊就傳來溫柔清朗的男低音:“出車禍了?”
西裝男道:“是的,他用了我的超能力……使用方式也和至高神的預言一樣。”
電話那邊道:“那就行了,你現在離開那裡,該去南市了。”
說著,那聲音略微停頓,愉悅而期待道:“直播,就要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