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明耀痛苦不堪。
上一次在鎮上被何明遠打好像已經是上輩子的事, 可如今情形不同,他們在離家幾百裡開外的城裡,人生地不熟的。不說互相幫忙, 何明遠竟然動手打自己……何明耀越想越覺得他任性。
何家寶嚇了一跳, 反應過來後,下意識想要上前去攙扶父親。
顧秋實瞪了他一眼。
何家寶嚇得不敢再往前,隻道:“爹, 你先放開我大伯。”
顧秋實怒吼:“你再叫我一聲爹, 我還踹他。有錢就是爹麼?還是讀書人呢,沒有一點骨氣和誌氣, 說難聽點,彆說叫我爹, 你就是叫我祖宗, 我也同樣不會幫你。”
他垂眸看著地上痛的臉都皺成了包子一樣的何明耀:“閨女怎麼了, 我最喜歡閨女。你不想讓我把銀子花在閨女身上,我偏不聽你的,我不光給她們房子, 回頭我還給她們一人買上十畝地,我還找人伺候做飯來伺候她們, 我氣死你。”
真的,何明耀隻想一想那樣的場景都要氣死了。
自家兒子讀書因為沒有錢被人看不起, 何明遠可倒好,他咬牙切齒地道:“你就不想做秀才公的叔叔……爹麼?”
顧秋實嗤笑:“你們說我是何家寶的爹, 我和他就能變成親生父子?羊肉貼不到狗身上,更何況何家寶這種忘恩負義的混賬根本就不記恩,老子給他再多東西,他隻會嫌我給得不夠, 等他孝敬,下輩子我都等不到。”
話說到這個份上,何家寶父子清晰地認識到他們不可能從何明遠手中拿到銀子的事實。
既然拿不到,何明耀不想裝孫子了,他用了點力氣,想要從何明遠的腳下逃脫,卻發現自己根本掙紮不動。
“放腳!”
顧秋實冷笑:“你說放就放啊,你們一次次上門惡心我,我憑什麼聽你的?”
何家寶一咬牙:“來人啊,有人當街打人。這天底下還有沒有王法了?”
顧秋實本來也沒打算收拾何明耀,正準備鬆腳呢,就聽到這一句,瞬間就氣笑了:“何家寶,你跟我講王法?”
過去十多年,何明遠一家五口辛苦乾活,供養何家寶讀書的事情,就算是拿到了公堂上,那也算是家事,大人不會多插手。因此,顧秋實從來沒想過報官。不成想何家寶居然要反過來告自己。
路過的人早已暗中觀望,聽到這話更是靠了過來。
在眾人的目光中,顧秋實不屑地道:“何家寶,讀過幾天書就了不起啊,看把你能的,要去公堂上的話,我奉陪啊。”他看向眾人,“我腳下踩著的這一位呢是我的大哥,我們倆打架那算是家事,不過,我這會兒無事,也可以跟大家說說我們兄弟之間的恩怨,也好讓大家夥幫忙評評理。”
何明耀眼睛瞪大:“你放開我!”
“不要急嘛,等我把話說完,如果大家夥都說是我的錯,回頭我補償你們個百八十兩銀子!”顧秋實腳上愈發用力,不讓他起身,“這件事情呢,要從十六年前說起……”
何家寶方才情急之下那樣吼,是為了嚇何明遠,普通百姓都會怕官府,誰知道何明遠會不怕?
眼看何明遠侃侃而談,何家寶心裡清楚,自己自小過繼給三叔,讓三叔帶著妻女供養了十幾年,之後自己親爹悄悄將族譜改回來的事情要是讓外人知道了,肯定都會譴責他們父子。
他們這是找罵來了。
那麼多人在呢,萬一這裡面就有學子的家人,回頭他做的事情傳到了幾位夫子耳中,那些夫子怕是不願意再收他了……忘恩負義的人,是不配參加縣試的。
這連參加考試的資格都沒有,還談什麼考秀才?
何家寶真的害怕了,急忙上前去拽父親。
顧秋實不鬆腳,何家寶眼看拽不動,乾脆拔腿就跑。
“彆讓他跑了呀!”顧秋實忙出聲。
人群自發結成了人牆,不許何家寶離開。
顧秋實很快將何家寶父子倆乾的那些好事說了一遍,人群義憤填膺,他緩緩道:“我過繼了之後,養母對我很好,不讓我下地乾活,也不約束我出門,所以我來城裡做生意,賺些銀子改善家人的生活。看我有銀子了,這兩人又貼了上來,方才還在這兒大言不慚的說我的女兒是賠錢貨……我一怒之下就動了手。”
眾人指指點點。
“這種忘恩負義的人居然是童生,老天無眼,把這種混賬生得這麼聰明做什麼?”
“這樣的人要是考中了舉人做了官,對百姓絕對沒好處。”
“對啊對啊……”
何家寶面色蒼白,完了!
顧秋實滿意了,這才放開了何明耀。
因為他下腳太過用力,何明耀掙紮了幾次都沒能掙脫,這會兒隻覺胸口痛得厲害,扒拉開衣衫,更是可以看到胸口青紫色的腳印。
何明耀雙手捂著胸口,憤然質問:“你把我打成這樣,不賠償麼?”
顧秋實也不說不賠:“我幫你養了十幾年兒子,你把那些銀子還來,我再賠!”
何明耀:“……”
“你耍無賴。”
面對他的指責,顧秋實臉色一點都沒變,坦蕩地道:“你要是覺得我過分,去衙門報官呀,我們去公堂,把這十幾年之間的恩恩怨怨說清楚。再請大人定奪!何明耀,咱們兄弟之間養孩子這種事情算是家事,但是我過去之後,你找鎮上的混混去欺辱我女兒……這是可以將你入罪的。”他瞄了一眼何家寶,“不知道童生有一個待在大牢裡的爹後,還能不能繼續考。”
父子倆臉色都變了。
何明遠一直沒有說過報官,他們也把這事拋到了腦後。
參加科舉的學子要查祖上三代,三代人中不能有作奸犯科的犯人,否則連資格都會被取消。
“何明遠,你太狠毒了。”何明耀捂著胸口咬牙切齒。
顧秋實冷哼:“不把利害關係說清楚,你們欠那麼多的債,狗急跳牆之後肯定又會打我的主意。醜話說前頭,敢對付我,我就去衙門毀掉何家寶的名聲!”
幾人再一次不歡而散。
*
現如今何明耀父子欠著利錢,每一天的利息都高得嚇人。
何家寶拿著收回來的兩樣禮物送回鋪子裡,都沒怎麼用,不過東家還是不願意原價退,隻退了八成的錢。
如此湊夠了三十多兩,還了一半。
可退了這些東西也徹底把周夫子學堂裡的人得得罪光了。加上那天何明遠在街上說的話,何家寶並不確定開了價的夫子還要不要自己。不過,不管要不要,都得先籌錢。
父子兩人灰溜溜回了鎮上。
家裡所有的積蓄都給了何家寶,現如今三兄弟不願意往家交錢,都有自己的小心思。何明耀將幾個兒子叫到跟前讓他們出銀,最後一人隻拿了一兩銀子。
就這,兄弟幾個回去之後,房裡還鬨了一場。
三兩銀子很多,可在龐大的債務面前,這點兒連毛毛雨都算不上。
何明耀胸口的傷還沒有好,知道不能再去找何明遠,又去親戚那裡借了一圈,連族裡親近的人家都走了一遍,總共籌到了十二兩銀子。
可是,得準備五六十兩銀子才能一下子還清楚債務,還得準備夫子要的三十兩。
這些……差太遠了。
何明耀一咬牙,回了家。
何母心裡一直惦記著孫子在城裡走歪了路的事,可最近天氣好,她得抓緊時間曬糧食,不得空去問。聽說大兒子回了村,她卻沒見著人,正想要不要去村裡找找,就看到兒子回來了。
兒子一進門,何母就發現他的臉色不太對。
“這是怎麼了?蔫噠噠的,出什麼事了?”
何明耀不再像以往一樣愛乾淨,坐在屋簷下的地上,用手抹了一把臉,頹然道:“娘,城裡花銷太大了,家寶不光把我們送去的銀子花完,還在外頭欠了一筆債。”
聽說要銀子,何母心頭咯噔一聲:“花了多少啊?還有,家寶到底有沒有把銀子花在女人身上?那個姑娘收他的禮物,他們家是不是對他有意?”
“不是的。”何明耀不想說兒子以為被人家看上後巴巴送東西的烏龍,隻道,“送東西其實是夫子收的束脩,所有的弟子都得送,送到他女兒手中,是為了扯一層好看的遮羞布而已。”
何母瞬間就相信了,因為何家寶當初教的束脩並不算多,她皺了皺眉:“原來在這裡等著呢……可是,家裡沒有銀子了啊。”
何明耀歎氣:“我知道家裡沒有,但當時事情緊急,家寶問人借了利錢,那些債得還上,不然他們就要去問家寶的夫子要債……”
他對著村裡人也是這樣的說辭,至於換夫子所需的三十兩,也說成是周夫子要的,說收了這個錢就能保證和家寶考中秀才。
村裡人聽說後,都覺得挺值。貴是貴點,交了板上釘釘的秀才公了。
何母一臉沉重:“這麼多銀子,上哪兒去找啊?你剛剛借到了多少?”
何明耀掏了出來:“十二兩多點,加上兄弟幾個湊的,有十五兩。距離八十兩還差得遠,最好是準備九十兩。”
這麼多的銀子,何母聽著都覺得眼暈,她扶住了牆才站穩,失聲問:“我們上哪兒去湊?這也太多了,我們已經欠了很多錢,且不說借不到這麼多,就算是借到了,我們又拿什麼來還?”
何明耀想了想:“娘,把今年收的糧食賣了,田地……也賣了吧。”
何母瞪大了眼睛:“你胡扯什麼?不能賣!你若非要賣,除非我死!”
恰在此時,門口老太爺拄著拐杖過來,臉色沉沉,大吼道:“何明耀,把族人的銀子還來!”
何明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