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老實人 三 何明耀拽過妻……(1 / 1)

何明耀拽過妻子手裡的帕子使勁擦臉, 怒極反笑:“那能一樣嗎?我是賬房先生,渾身乾乾淨淨,我這張臉是要出去見人的。”

顧秋實反駁:“你是賬房沒錯, 可你才去鎮上多久?腳上的泥還沒洗乾淨, 親娘一把年紀還在種地供養你,這就城裡人了?這就開始嫌棄親娘了?”

他連聲質問, 還揚聲問屋中的何母:“娘, 你還說我沒良心, 至少我時時刻刻守在你身邊孝敬,吃的飯是我妻子做的, 穿的衣是我女兒洗的。他孝敬你什麼了?最多就是幾句假惺惺的關切……”

李氏忍不住辯解:“我對娘真心實意。”

何母換了一身乾淨的衣衫出來,將濕透了的衣衫丟在方才滿是泥的鞋子上, 板著臉道:“吵什麼?村裡那些兄弟妯娌之間吵鬨外人都會看笑話, 老大難得回來一趟, 明遠你能不能少說兩句?”

這心眼都偏到了天邊去了吧?

顧秋實眼神一轉,目光落在那堆濕衣上:“嫂嫂,既然你說真心實意,那把這堆衣裳洗了,讓我也看看你對娘的心意。”

李氏三兩個月才回來一趟,回來跟客人似的,最多就是幫著擺飯收碗,多餘的事情是一點不做。可以說,她從成親起就沒有跟婆婆朝夕相處過,怎麼可能願意洗衣?

“外頭還下著小雨呢, 再說我沒在這家裡乾過活,摸著哪裡都不順手。這又沒有多少事,讓巧兒她們做嘛, 姑娘家不洗衣能做什麼?二弟,我聽娘說,有人上門提親你都不願意,也拒絕彆人好心牽線。這可不行,姑娘大了就該嫁人,留來留去留成愁…… ”

明明在說洗衣,扯什麼婚事?

何母換下來的衣衫確實不難洗,全都是濕了的泥,拿去小河中投一投就乾淨了。落到姐妹三人手中,用不了半刻鐘。顧秋實不是逼著李氏做這件事,隻是想讓何母看看一心疼愛的大兒媳對她的態度。

“誰說不是呢?”何母接話,“要我說,上個月你薑家嬸娘提的婚事就不錯……”

顧秋實怒了,一腳將方才洗手洗腳的泥水踹翻:“你再提!”

他嗓門特彆大,眼神也凶。

何母嚇一跳:“巧兒去了那家,再不用辛辛苦苦做事,還有小丫鬟伺候,有什麼不好?要是運氣好點……”

薑嬸娘不是媒人,隻是有個妹妹鎮上給一位老頭做妾,那老頭養了不少女人,卻隻有一個兒子,今年都四十了,彆說兒子連個女兒都沒。在提何巧兒之前,屋中已經有了三房小妾。

顧秋實心裡煩躁得很,粗暴地道:“既然那麼好,娘總說讓巧兒讓著表妹,那就讓給臘月吧。”

何母皺眉:“臘月是楊家的姑娘,我做不了主。再說,人家願意給五兩銀子的聘禮,楊家不缺這銀子!”

“我也不缺。”顧秋實準備進屋換掉濕衣,剛走一步,就聽見何家寶輕輕咳嗽了一聲。

他明顯是有話要說,何母特彆緊張這個孫子,見狀急忙問:“你是著涼了麼?怎麼不多穿點?”

何家寶穿一身長衫,那衣衫成色比何明耀身上的還有好些,他搖搖頭:“奶,說到銀子,我今日回來是有件事情想跟爹娘還有您商量,還特意帶上了大伯幫忙參詳。”

他話是對著何母說的,顧秋實直接進屋關上門換衣。

外面傳來了何家寶的聲音:“前天夫子找我單獨說話了。他說自己年紀大了,讀了一輩子書,考得了童生功名已經是運氣好。我若繼續留在那裡,怕是這輩子都隻能止步於此……”

何母頓時急了:“可是咱們鎮上也沒有秀才呀。隔壁鎮上倒是有……聽說束脩很高,再說你去隔壁鎮需要一天,來回不方便,那裡也沒個熟悉的人,我們如何能放心?”

顧秋實已經換好了衣衫出門,何家寶從頭到尾沒有回頭看他一眼,隻盯著何母道:“奶,夫子說我在這樣偏僻貧瘠的地方十五歲就能考中童生,是個讀書的好苗子。他不忍心讓我一輩子在小鎮上蹉跎,幫我寫了一封薦書,拿著這個,縣城裡的王秀才會儘心教導我。”

“我一輩子都沒有去過縣城,你一個人長期住在那裡,出事了也沒個商量的地方啊,這不行。”何母連連搖頭。

何家寶有些著急:“奶!我不可能一輩子留在這個小鎮上,早晚都要離開你們的。晚不如早!早一年考中,家裡也能早日過上好日子。我已經問過,隻要考中秀才,咱們家……”他看了一眼破爛的院子,“至少能修個院子,買幾畝地,再不用受窮。”

何母張了張口,心裡很不放心,也再說不出拒絕的話。

廚房裡的母女四人不知何時已經站到了屋簷下,顧秋實從張幺娘的臉上看到了焦灼擔憂。

張幺娘悄悄靠了過來:“他爹,你說這得要多少銀子才夠?”

何巧兒姐妹三人則是一臉麻木。在她們看來,這屬於關乎全家的大事,沒有她們說話的份。她們隻要每天起早貪黑乾活,到了時間吃飯睡覺就行。

就在張幺娘問出那話時,何母也忍下了對孫子的不舍,問:“這在城裡住,一年的花銷不少吧?”

何家寶垂下頭:“是,我已經問過了,最偏僻的院子租一年需要二兩,束脩至少得七兩。”

何母忙問:“那你吃飯怎麼辦?筆墨紙硯的花銷又要多少?”

這些年家裡最大的開支就是何家寶的束脩和筆墨紙硯,還得供他偶爾和同窗一起出去吃飯。當然,鎮上大部分讀書人家中富裕,三天兩頭在外吃。但像何家一樣勉強供養孩子讀書的人也有,一年就出去吃個兩三次,咬咬牙也能供養得起。

院子裡很安靜。

張幺娘咬了咬唇,低聲道:“就不能……不能不去麼?反正已經是童生,幫人寫對聯寫書信也足以養家……”

“娘!”何家寶打斷她的話,認真看著她,“如果兒子沒有這份聰明,不讀就不讀了。可已經走到了這一步,超過了這世上九成九的的同齡人,您真的要兒子在這小地方渾渾噩噩一生?您就不想做秀才的娘,不想做有俸祿的誥命夫人?”

張幺娘被兒子問得滿臉都是慌亂,她確實想啊,可是那些榮耀就像是她和太陽的距離,太遙遠了,一輩子都觸及不到,簡直做夢都不敢這麼做:“我……”

何母聽到孫子的話,一拍大腿:“我去借。”

張幺娘聽了,心裡一驚,臉色都變了。

這裡已經是九兩銀子,至少要準備十兩,兒子才能出門。家裡已經沒有存銀了。

之前考中童生之後彆人送來的禮物已經換成了何家寶身上的衣衫和書。堂堂童生,那麼多人上門拜訪,連一身體面的衣裳都沒有,說不過去。還有,想要繼續考就得有書……總之,在何家人看來,那些銀子都沒有亂花。

這也導致了如今他想要去城裡,家裡一兩銀子都湊不出來。

借個十幾兩銀子,家裡拿什麼來還?真讓女兒去給那個比他爹年紀還大的男人做妾?

何母和何明耀夫妻二人經常念叨,說何家寶很有天分,何家近幾代人想要改換門庭,隻能指望他,家裡人無論是誰都不能耽誤了他。

久而久之,張幺娘也被說服了。此時她滿腦子都是家裡欠一大堆債沒法還,卻說不出阻止的話。

她不攔,上輩子何明遠沒能攔住,如今顧秋實來了,自然要把這將一家子全部拖入泥潭的源頭給滅了。

上輩子何家寶拿著何母借的十兩,何明耀的五兩銀子到了成立之後,才發覺這點根本就不夠用。他不甘心,明明自己比所有人都聰明,隻因為囊中羞澀滿腔抱負就要折戟沉沙。於是,他讓人傳信回來要銀子。

家裡沒有銀子,之前欠彆人的還沒還。再要借,至少也要等秋收後糧食收進來賣掉把彆人的賬還掉一些,才好意思開口啊。

可他要得急,何母做主把巧兒送去做妾,得了五兩銀子,還沒捂熱就讓人帶去了城裡。結果沒管一個月,何家寶又傳了消息回來。何母故技重施,送走了二孫女。

巧兒是與人為妾,雖然主母苛刻一些,又經常挨餓,至少日子還能過。可二女兒招娣嫁的這一個是鰥夫,他前頭的兩個媳婦都是被他給打死的,打死第二個媳婦時這件事情沒捂住,鎮上好多人都知道了。於是他隻能花重金再娶,正常娶妻二兩足夠,他給這麼多,唯一要求就是要黃花閨女……事實上,人都惜命惜名聲,哪怕放話五兩銀子,沒有人願意許親。

何母為了孫子的前程,特彆願意!

何家主動找上去,兩家一拍即合,婚事很順利,結果,成親那晚男人喝酒太多,不知怎的對招娣動了手,第二天下午就傳來了死訊。

張幺娘接受不了這個結果,鬨著要去找女兒,渾渾噩噩出門,回來就瘋了。然後她抱緊了招財,說什麼也不讓婆婆許親……何明遠也一口咬定不再拿小女兒換銀子供養何家寶,這期間又發生了太多的事,最後,他是冬日裡被親大哥推進了鎮上的大河中淹死的。

當下的規矩,孩子過繼了那就是一輩子。何明遠夫妻倆是真的當何家寶是親生兒子,因此,這借的債由誰還根本就沒有爭議。

但是,何明遠搭上自己的命,搭上了三個女兒後,再不願意為此付出。

顧秋實故作好奇地問:“家寶是童生,憑著這個名頭,銀子倒是好借,可是誰去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