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老實人 一 古老爺四十歲時就不管……(1 / 1)

古老爺四十歲時就不管家中事務, 其實從他身子好轉後,就不怎麼過問生意上的事。把所有事情交給兒子,他自己整日滿城逗鳥遛狗喝茶看戲, 要多瀟灑有多瀟灑。

彆人都笑話他年幼時沒胡鬨, 年紀大點後變成了紈絝。古老爺不以為恥反以為榮, 還笑話彆人不能跟他一樣悠閒。

周玉宜以為新婚之夜夫君給的承諾不過是情濃時隨便說說, 可直到他死, 身邊都再沒有彆人。他真的做到了隻她一人。

古啟華從山崖下墜下,到底傷了底子,顧秋實活到六十出頭,就已經油儘燈枯。臨走時,屋中兒孫跪了一地,哭得特彆熱鬨,他緊緊握了握周玉宜的手, 然後手無力地垂了下去。

一人夫妻恩愛,兒女們都挺擔憂周玉宜會難受傷身,事實上, 周玉宜除了得知他快要去了時哭過幾場, 真到了他死時, 她一滴淚沒留,隻是要求和他獨處一會兒。

在所有人都離開後,周玉宜仔仔細細摸著床上之人的臉,從眉到眼, 到他他堅挺的鼻梁, 然後是薄唇,最後靠在他胸口,唇邊含一抹笑閉上眼。

等到兒孫察覺不對闖進門時, 周玉宜已經去了。

*

古啟城睜開眼睛,發現自己站在一間擺設簡單雅致的屋中,面前一個巴掌大的小瓷瓶,他已然明白,需要將瓷瓶填滿,就能回到過去。

面前的古啟華身穿長衫,渾身是血,衝著他深深一禮。

“多謝您讓我娘歡喜,讓她有孫繞膝,安享晚年。”

古啟華隻為了劉氏的就喜歡,就願意娶委身彆人珠胎暗結的桃夭。且他沒有被逼無奈的勉強,是真的心甘情願對桃夭好,想要夫妻和睦,不負桃夭,讓母親展顏。

看著古啟華含笑漸漸淡去,顧秋實腦海中浮起了周玉宜的容顏,他是有來處有去處的人,而周玉宜隻有一生,他不敢放任自己沉溺,很快閉上眼睛。

還未睜眼就聞到了混合著雨水的土腥氣,耳邊霹靂吧啦都是雨水打在樹葉上的聲音,渾身都是濕漉漉的感覺,讓人格外煩躁。

“爹,好冷啊。”

一弱弱的年輕女聲傳來,顧秋實側頭看去,隻見一個面黃肌瘦的十來歲丫頭,頭發淩亂,身上到處都是補丁,由於衣衫濕透,更顯得身無一兩肉,此時凍得瑟瑟發抖。

顧秋實看了看周圍,入目就是群山,到處鬱鬱蔥蔥,此時正在下大雨。若不是這樣狼狽的話,這周圍景致還挺不錯。除了一人之外,附近還站著五六人,都在低低說話。

頭上的樹很大,樹乾中空,樹洞裡似乎有孩子玩鬨過,用乾樹枝墊了個窩。此時到處都濕透了,花草都被大雨打得抬不起頭,但那裡面早就堆好的樹枝卻隻是染上了微微的潮氣。

“誰有火折子?”

他沒有記憶,但原身穿得破爛,衣衫單薄,不用摸也知道身上什麼都沒有。

立刻有個婦人笑吟吟遞出:“看不出來,遠一哥還是個疼孩子的。”

坐在顧秋實邊上頭發已經花白的婦人翻了個白眼,惡聲惡氣地道:“淨乾這些無用的事,我還不信這點雨就把人給凍壞了。招財那丫頭最怕受罪,一分苦她能能喊出十分來。”

正在點火的顧秋實皺了皺眉,一個姑娘叫招財,這取的什麼名兒?

火光燃起,暖意襲來,眾人都靠了過來,不是他們懶,而是這雨來得急,一般去得也急,他們一會兒還要去地裡乾活呢。說不定火都還沒燃好就不下雨了。

顧秋實眼疾手快,直接把瘦弱的招財的塞進了樹洞,那裡面沒風,應該要暖和些。他自己也往邊上一坐,徹底堵住了彆人進樹洞的可能。

還是那話,這雨下不了多久,沒人願意費心點柴火,此時都知道樹洞裡不冷,可想進去就得讓洞旁的人退出來,再說進兩個人會特彆擠,還不夠麻煩的呢。

顧秋實烤著火,往樹洞上一靠。

邊上傳來剛才那個老婦人的聲音:“明遠,你有那麼困嗎?靠著都能睡,天一黑就上床的人是誰?不知道的還以為你在家裡沒睡呢。”

顧秋實對此置若罔聞,根本不搭理。

原身何明遠,出生在蜀國大山之中的一個山村裡,祖輩上都是看天吃飯的莊戶。村子很大,大到有自己的集,幾乎每天都有鎮上的挑夫過來賣些小玩意。

他上頭一個大哥,一個姐姐,底下還有弟弟,兩頭不靠,雙親大半的時間都在忙地裡的活,加上大哥去鎮上做學徒需要家裡交好處給其師父,家裡的大人有空就乾活,不敢停下來。可以說,小時候沒有人在乎他。但凡問及,都是乾活時沒看見他才會想起來問一問人在何處。

在這樣的情形下,何明遠長大了,雙親做主讓他娶了村裡張家最小的女兒幺娘。

按理說,等到雙親離世,兄弟分家之後,他自己就能當家做主,看著孩子成親生子,一輩子就過去了。

但是,他成親後一連生了三個閨女,甚至在生最小的女兒時,幺娘還傷了身子。大夫說需要好好養,三年內不許再生孩子,否則會有性命之憂。

村裡人看天吃飯,一年到頭都在地裡忙活,哪裡能夠好好休養?大夫這話一出,幾乎已經斷定了夫妻一人再不能生。

村裡很在乎子嗣,生不出兒子會被人戳脊梁骨。何明遠自己其實不怎麼在乎,孩子多了疼不過來,他自己就深受其害,並不願意生太多,三個女兒也不錯。

可是,他不急,彆人會替他急。他的姑姑和親娘為了這事上躥下跳,沒少煩他,妻子幺娘更是苦不堪言,得了不少難聽話不說,還要被逼著喝各種偏方……比起他專門生女兒,大哥何明耀一連生四個都是兒子。

孩子多了,哪怕何明耀有手藝,又是鎮上的夥計按月拿工錢。妻子也能多少賺點補貼家用,但四個兒子成親生子,需要不少花銷。於是,何母做主,將大兒子才生下來的孩子抱給了三兒子何明遠。

村子偏僻,外面少有人來,住在村子裡的人想要離開這裡去外地謀生幾乎不可能,像何明要這樣去鎮上做夥計脫離了莊戶已經算是很能乾,讀書人那是一個都沒有。而村裡人種地為生,家裡沒有男人確實不行,何明遠拒絕不了母親,張幺娘則是巴不得。

她實在是受夠了外人的指指點點,生第三個女兒難產,嚇得她暫時是不敢生了,也是她知道自己死後幾個女兒在家裡的處境不妙,如果她死了,男人就算願意護著,可他多半的時間都在地裡乾活,女兒受了欺負他也不知道。有了這個孩子,她不用再被催著生娃,也不會再被婆婆指著鼻子罵是不會下蛋的雞……幾個女兒長大後,也有娘家可靠。

張幺娘很感激這個孩子的出現,夫妻倆聽從婆婆的話將其取名家寶,她撐著還沒養好的身子將孩子照顧得妥妥帖帖。

何明耀哪怕把孩子過繼出去了,也沒有徹底放棄了他,一開始經常回來探望,孩子三歲後,每年都會接過去小住一段時間。

在何家寶五歲那年秋天,村裡特彆忙,何明耀又把孩子接走了。

等到糧食收進來,張幺娘去接孩子時,才得知何家寶已經在鎮上的老童生那裡啟蒙,且老童生還不止一次誇他聰明,說他是塊讀書的料。

張幺娘是個老實的,不知道怎麼說的,反正沒能把何家寶接回來,從那之後夫妻倆辛辛苦苦賺的錢都送去鎮上供他讀書。

何家寶確實聰明,十五歲考中了童生,準備搬去城裡跟著秀才讀兩年參加縣試。

為了供他讀書,家裡節衣縮食,甚至還借了不少錢。如今張口就要去城裡,說得好不輕巧?

外人都說何明遠有福氣,以後能做秀才的爹,他自己卻苦不堪言,當即就拒絕了送兒子讀書。

可根本攔不住,何家寶還是走了,何母做主問村裡人借了十兩銀子給他帶著……說好了讓何明遠夫妻一人還。

“雨停了,回家!一天就知道睡,跟頭豬似的。”

顧秋實睜開眼睛,看向說話的何母,剛才就是她說招財喜歡喊苦來著。

村裡的姑娘都過得很苦,何家姐妹幾人要供養一個讀書人過得更差,乾的活也更多。甚至為了給供養何家寶,大女兒何巧兒都已經十八歲了還沒嫁人。

記得何家寶提出要去城裡讀書那天就是下了一場大雨,何明遠狼狽地回到家裡,濕衣還沒換下,就得知了這個“好”消息……就是今天。

何母對上兒子的眼神,吼道:“還不趕緊繼續乾活,瞪著我做甚,是想在這裡賴一天嗎?”

顧秋實的脾氣,本來該拽著招財直接下山的,想到什麼,起身往地裡走。

上輩子祖孫三人衣衫濕透,何明遠提出讓女兒回家換濕衣,被罵了一頓。不過,興許是何母罵得興起沒注意腳下,給摔了一跤……祖孫三人往家走,這才遇上了回來商量要去城裡讀書的何家寶。

何母跟在後頭罵罵咧咧:“一天天的就想偷懶,長輩都沒歇,你專門想歇著,地裡的草能自己不見麼?人哄地皮,地哄肚皮,家裡到處都要錢,你們還想方設法不乾活,老娘這一把老骨頭早晚要累死在地裡……”

顧秋實不以為然,村裡人為何喜歡男娃,其實是有原因的,地裡的活不管是犁地還是往家搬糧食,確實是男人比較得力。何母一把年紀,還不如張幺娘做得多,其實她還是家裡最會喊苦的那個人。

他還沒走多遠,聽得身後慘叫一聲。他回頭,就看到了何母順著草坡往下滑,轉瞬已經掉入了路旁的野水坑中,這一回真的全身都濕透了,頭發絲都沒有乾的。

那坑是專門挖出來存水澆地的,好在不深,何母掙紮了一番,顧秋實趕下去時,她已經爬出來坐在地上破口大罵。

顧秋實歎氣:“我就說回家吧,你還不乾,可見回家是天意。”

何母:“……”

“混賬東西,隻知道在那裡說風涼話。還不趕緊來扶我一把。”

顧秋實不緊不慢,招財卻怕極了,慌慌張張上前拉人。

何母被扶起,卻沒有一句感激,嗬斥道:“要不是你們磨磨蹭蹭留到最後,老娘怎麼會摔?敗德行的玩意兒,老娘攤上你們,簡直是倒了血黴。”

招財面色不變,隻注意腳下,對這樣的斥罵習以為常。

顧秋實可不慣她這個毛病:“你還是省點精力好好走路,彆又摔下去了。怪這個怪那個,其實就是你老眼昏花看不清!”

何母驚訝地回頭看他,不可置信地問:“你說我老?”

顧秋實點頭,確實老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