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小山村裡的時候, 母子倆無論有什麼好吃的,都是讓桃花先吃。但凡她說身子不適,二人都會特彆緊張。
就算劉氏以為她腹中孩子是自己孫子才緊張的, 可古啟華心裡清楚孩子不是他的啊。他疼她是真的,疼孩子也是真的。
這人付出感情之後沒有得到同等回報,都會不甘心,會很在意的。所以桃花才會以為古啟華看不得自己受傷難受。
兩人說話時, 屋中沒有其他的人, 桃花往下軟倒, 顧秋實沒有去扶, 她真的就狠狠摔在了地上。本就渾身是傷,哪裡經得起這一下?
桃花慘叫出聲,看見面前男人一臉冷漠,她努力睜大了眼:“古大哥, 你不救我,我會死的。”
其實今天把古啟華約過來是她自己的想法……古啟城有承諾說會把人請來, 可她受傷都這麼久了, 始終沒有看到人。她實在等不及了。
這可能是她唯一能求古啟華的機會。哪怕因此會讓古啟城生氣, 她也顧不得。可以說不成功便成仁!
桃花見他還是不說話, 就那麼冷冷看著, 顧不得身上疼痛,放聲悲哭:“古大哥,不是我要騙你,我也是逼不得已呀。那天他們打我, 確實是想用苦肉計……”
顧秋實終於出聲:“你沒拒絕呀,當時還用可憐兮兮的眼神看我,出了小山村後, 你還試圖利用我!真當我是聖人?”
桃花用儘全身力氣大喊:“我想拒絕,可是我一個丫鬟,生死不由自己,你讓我怎麼辦?嗚嗚嗚……”
曾經她為了留在古啟城身邊,跟所有男人尤其是古啟華拉開關係。如今她衝著古啟華哀求,不可能瞞得過同樣住在這個院子裡的古啟城……她仔細想過,得了古啟城的寵愛可以保她下半輩子榮華富貴,可若是古啟華不管她,她連半個月都活不過。
榮華富貴她也想要,可沒了命,就什麼都沒有了呀!
桃花鐵了心求他,愈發哭得傷心可憐,顧秋實漠然看著:“你哭得再慘,發生過的事情也不會改變,我不會忘記,當初在小山村裡我們母子險些被找你的人害死的事。”
聞言,桃花哭聲一頓,如果古啟華一直記著這些,且因此恨上她,那絕對不可能出手救她。
她抬起頭,朦朧中看見了他冷漠的眼,裡面毫無擔憂憐惜之類的情緒。
桃花狠狠打了個寒顫:“古大哥,我要是不在了,你能不能幫我照顧孩子,不管我做了什麼,孩子是無辜的。”
此時她周身燙得厲害,腦袋昏昏沉沉,撐著最後一口氣才沒有暈倒。
“無辜?”顧秋實嘲諷道,“孩子有你們這樣的爹娘,注定沒有好日子過……”
桃花聞言,心中絕望,抱著最後一絲希冀道:“曾經他還沒有生下來的時候,你是真的很喜歡他,還跟我商量取名來著……那時候你說叫他阿寶,說他是我們倆的寶,我已經給孩子定下了阿寶做小名,等我走了,大名也給你取啊!”
她從一個無依無靠的丫鬟走到如今,憑的可不隻是美貌。她看得清楚,現如今府裡說是兩位公子爭下一任家主,實則古啟城的希望並不大。古啟華是古老爺親生,會醫術,人還聰明。將心比心,她就做不到在有親兒子的時候把自己一輩子攢下來的所有東西交給過繼來的孩子。
再說,若是古老爺真的想不開要交給嗣子,或是古啟城使了手段得到家主之位,古啟華真想要家業,完全可以給他們下毒!
大夫親自下毒,就像是古啟城耳朵聾了一樣,知道他是凶手,卻找不到證據,心裡恨極,卻拿他無可奈何。
桃花也不願意在這兩個男人中選一個做靠山,她更希望左右逢源,可此時卻容不得她含糊,必須要選的話,她還是選古啟華。
“古大哥,求你好好對孩子,我求你了……嗚嗚嗚……”
顧秋實漠然道:“我不會幫你!”
桃花聽著他冷漠的話語,一顆心沉到了穀底。她聽得出來,他並不是故作冷漠,而是真的不打算管她們母子的死活。
看著他背影遠去,桃花掙紮著大喊:“古大哥……我對不起你……我錯了……你原諒我好不好?”
古啟華那個心軟又善良的人都不會原諒,更何況顧秋實了,他像是沒聽到這話似的,直接去了對面的院子。
人影消失,桃花眼中的光也滅了。她渾身的力氣都用在了嘶喊上,這會兒住了聲,疲乏一陣陣湧上心頭,她連抬手指的力氣都沒有了。就那麼趴在地上,呼吸漸漸微弱。
伺候的丫鬟先前被打發遠了,這會兒看到事情不對,急忙上前去扶。發覺她臉色很差,慌慌張張讓人去請大夫,又去正房稟告兩位主子。
高氏從一開始就容不下桃花母子,更是派了人去山村裡想要弄死二人。她坐在窗前聽完了丫鬟的稟告,回頭似笑非笑看古啟城:“好幾個大夫都說沒救,你打算怎麼辦?”
如今古啟城沒有了父親的疼愛,親娘也被丟出了古府,親爹……隻顧著吃喝嫖賭,根本不管他。在他過繼出來後,更是當沒有這個兒子,從來不正眼看他。也就是說,他身邊唯一能夠稱得上是助力的,隻有高氏。
聽到高氏這話,古啟城也不傻,他垂下眼眸:“受了重傷還亂動,我看她自己也不想活了。把人拖回去,傷重也好,死了也罷,都不必來稟了。”
丫鬟見狀,心知桃花已經被主子厭棄,當即不敢多勸,飛快退下。
古啟城面色沉重,閉上了眼。高氏看在眼中,知道他心裡多半在難受,她忍不住輕笑了一聲,心情不錯地道:“我去廚房看看你的補湯好了沒。”
她說是去廚房,出門後卻沿著抄手遊廊去了廂房,彼時桃花已經被弄上床趴著,丫鬟看見她進門,紛紛退到一邊。
高氏擺擺手,底下的人全部都退下了,她緩緩走到床邊,一把掐住了桃花的下巴。
桃花在暈厥中,被掐醒了,眼神先是茫然,看見面前的高氏後,漸漸地全是懼意。張了張口,想要說話卻發不出聲來。
高氏居高臨下看她的臉:“可見這女人再美,也不過皮相罷了,這臉上多受點兒傷,就變成了醜女人。夫君帶著人顛簸幾日不顧自己的安危去偏僻小山村接你,你很得意吧?當時我也挺生氣,還派人教訓你……那些人都被你給弄死了,桃花,你趴在男人耳邊蠱惑人心害死我的人時,沒想過自己會落到這樣的下場,對不對?”
“毒婦!”桃花咬牙切齒,從牙縫裡擠出了兩個字來。
高氏抬手就是一巴掌。
桃花已是強弩之末,挨了這一下後,隻是身子顫了顫。
高氏吹了吹自己纖細的指尖:“毒婦又如何?我從來也沒想過靠夫君的寵愛過日子,我就算毒,就算跋扈,他不還是得哄著我麼?跟我爭,哼!”
桃花恨不能撲上去撕掉她得意的臉,大口大口喘著粗氣,心知自己這一次大概熬不過去了,她咬牙道:“我死了,孩子還活著!那是公子的第一個兒子,隻要他在,公子就不會忘記我!”
以高氏的妒心,早晚對孩子出手。聽了她這一番話,怕是連三天都等不及。男人不會喜歡惡毒的女人,願意哄著,不過是不得不哄。總有一天,高氏定會為自己的惡毒付出代價。
要麼說桃花聰明呢,這話簡直是撓在了高氏的痛處。她當初按捺不住派人去殺死桃花母子,主要是顧及那個孩子……古啟城或許不會在乎一兩個女人的死活,卻絕對不會看她對孩子動手而無動於衷。
她對孩子動手是早晚的事,隻是需要做得特彆隱晦,暫時不敢!可那個孩子的存在本身就是對她的一種羞辱,桃花心裡清楚還故意撩撥,高氏勃然大怒,乾脆伸手掐住了她的脖頸。
桃花已是強弩之末,壓根掙紮不動,屋中又沒有彆人,等到氣瘋了的高氏回過神來時,掐著的人已經沒了反應。眼睛睜得老大,眼底白慘慘的瞪著她。
她嚇一跳,鬆手後連退好幾步,撞著了屏風才停下來。
“桃花?”
高氏喊了一聲,又大著膽子上前去拉她的手。發覺握著的手軟綿綿的一點力氣都沒有,一鬆手就砸在了床沿上,她臉都嚇白了,急匆匆出門,看見門口的兩個丫鬟後,整理了一下慌亂的神情,吩咐道:“你們主子去了,用席子卷了,扔去亂葬崗吧!”
丫鬟進門,看見桃花脖頸上紅裡泛青的掐痕,對視一眼後,決定當做沒看見。
顧秋實沒有刻意打聽古啟城院子裡發生的事,但桃花被抬出去扔掉的事還是知道的,白剛剛才見過面,桃花的傷正在高熱階段,還沒升到最高,等到說胡話都還能再熬兩三天。這麼快就死了,指定是出了意外。
聽到隨從稟告說對面院子裡抬出了一個用被子包著的人形物體,正在磨藥的顧秋實霍然起身追了出去。
抬著屍體不可能走正門,顧秋實去了離正街最近的偏門,沒走多遠就看見了前面一行人:“站住!”
如今他是府裡最得臉的公子,已經半接手了家業。古啟城和他之間非要選一個靠,自然是選他。這可能是日後的正經主子!
所以,抬人的婆子隻是遲疑了下,立刻停了下來。
顧秋實上前:“放下!”
婆子彎腰放在地上,見他伸手去拉被子,忙勸道:“公子,這裡面的東西臟,恐汙了您的眼。”
顧秋實充耳不聞,執意拉開,然後就看見了桃花死不瞑目的模樣,自然也將她脖頸間的掐痕看在了眼中。他皺了皺眉,站起身道:“抬上,去外書房。”
兩個婆子對視一眼,都覺得這事情有點大。死一個丫鬟而已,在這樣的人家實在太正常了,哪個大戶人家的後宅沒有冤魂?尤其古啟城的院子,之前就死過不少人,都悄悄處置了,再說,這丫鬟是有賣身契的,鬨大了主子也不會償命。婆子想到這些,有些物傷其類,可這就是事實啊!
顧秋實走在了前面,兩個婆子扛著被子卷跟在後頭。一行人去外書房,引得路旁的下人紛紛望來。
這件事情自然也傳入了古啟城的院子裡。
古啟城耳朵聾了,不愛出門,都不知道發生了什麼,看見高氏聽到這稟告後變了臉色,心下有些煩躁:“那人是你弄死的?”
高氏皺著眉頭,明明試探過好幾次,古啟華對桃花那是一點情意都沒,人都隻剩下一口氣了他還不肯出手相救,這又是在做什麼?為桃花討公道麼?
“你說她們抬著去了哪兒?”
稟告此事的下人是高氏的陪嫁丫鬟,主子做了什麼,彆人不知,她是知道的。主仆間一榮俱榮,一損俱損,若不是事關重大,她是真不想提此事,低聲道:“是去了外書房!”
古啟城沒聽見丫鬟回話,卻已經猜到了古啟華要做的事,瞬間勃然大怒,將放在手邊晾著的藥碗直接掀飛,恰巧落在了高氏腳邊。
高氏忙讓了讓,藥汁還是濺上了她的繡鞋,她卻不敢發作。
古啟城大怒:“這麼緊要的關頭,你就不能消停一點?不管下人做錯了什麼,你連這點時間都忍不住嗎?好歹等我做了家主你再囂張啊!”
他霍然起身,飛快往外跑。
高氏一把將他拉住:“先看看情況。如果外書房不請,我們最好當什麼都沒有發生過。”
古啟城一想也是。
*
顧秋實可沒有忘記,古啟華母子被高氏派去的人打得半死的事兒。之前沒有針對高氏,因為此人聰明,從來不與他正面交鋒。
如今抓著了她的把柄,他自然不會放過。
人直接抬到了古老爺所在的屋中。
古老爺看到兒子去而複返,一顆心頓時提了起來。他現在是看到兒子就怕,尤其是兒子的那雙手,直接把他那猙獰的傷口扒開各種清洗,普通人看一眼那麼大的傷口都害怕,兒子的手卻特彆穩,仿佛翻的隻是豬肉。
每一次都能翻得他死去活來,偏偏他還得心生感激。
“啟華,今天已經三次了!”
話音未落,就看見兩個婆子放了一個被子卷在他面前。他看著那形狀,怎麼看都像是……剛想到屍體二字,卻見兒子抬手將被子掀開。桃花猙獰的死狀猝不及防的映入他眼中。
古老爺:“……”他的眼睛!
如果時光可以倒流,他絕對不睜眼。
實在太嚇人了。
他身為主子,確實可以杖責下人,前些天才把水姨娘打得奄奄一息丟掉……其實他平時不是這麼狠辣的人,當時是被氣著了,還有他沒有靠得很近。
這是他除了祖父和爹娘之外,第一次看見死人。
古老爺心情很糟糕,問:“怎麼回事?”
那丫鬟脖頸上的掐痕特彆明顯,一看就知是被人給害死的,府內絕對不可以留這麼狠毒的人。說實話,若不是水姨娘派人去追殺兒子,他也不會氣得直接要了她的命!
顧秋實耐心道:“這是桃花,曾經做了我大半年的未婚妻。她的孩子還是在我院子裡接生的。”
古老爺隻會在乎八抬大轎娶進門的媳婦,從來不會把一個丫鬟放在眼裡。知道桃花的存在,卻沒過問,主要是他身上有傷,沒什麼精力過問。也是他覺得兒子不會吃虧,真受了委屈一定想法子會討回。此時聽到兒子的話,他皺了眉,仔細又瞅了一眼,鬆了口氣:“看那指印,不是你掐的。誰殺了她?”
“是你的好兒媳!”顧秋實滿臉譏諷,“之前他們準備在桃花身上用苦肉計讓我心軟,然後把人送到我身邊伺機下毒,當時把人打得半死。今兒就算不被掐死,也活不過半月!”
身為主子,再討厭一個人,不臟了自己的手就能讓討厭的人消失,等上半個月壓根不是大事。可高氏卻連半個月都等不得,也太急躁了。還有,親自把人掐死,她也真下得去手。要知道,彆說大戶人家出身的姑娘,就是普通百姓之家養出的姑娘有好多連殺雞都不敢,更遑論殺人了。
心狠不說,手也辣。古老爺想到在兒子回來之前,那是自己正經的兒媳,是古府未來的當家主母,就覺得腦仁突突直跳。他嗬斥道:“把那二人給我請來!”
古管事怕彆人請不動,親自跑了一趟。
高氏心裡還抱有僥幸,看見古管事出現,心裡暗暗歎口氣,想著這一頓罵是逃不掉了。尤其古啟城不知情,如今也要跟著挨罵,怕是要更討厭她了。
夫妻倆磨磨蹭蹭,一刻鐘之後到了書房,一開始動作很慢,到了院子裡才加快腳步。古啟城不知道死的人是誰,隻知道妻子害死了人,當他跨進門看到地上躺在被子裡死不瞑目的桃花時,整個人呆住。
“桃花?”
他扭頭瞪著高氏,伸手一指桃花,嗬斥道:“人都隻剩下一口氣了,你為何還要衝她下毒手?”
高氏:“……”
她沒想到桃花都死了,古啟城還要因為桃花跟她鬨……現如今古啟城的處境很不好,夫妻倆無論是誰都不能惹長輩生氣,這種時候應該幫忙遮掩,他可倒好,掌嘴就把事情往她頭上摁,生怕長輩不生氣。
高氏心裡恨得咬牙,卻也隻能壓著脾氣衝他使眼色:“不是我!”
古啟城看到她擠眉弄眼,如夢初醒,哪怕聽不見,他也看到了高氏的否認。說實話,他對桃花是用過真感情的,否則也不會隻身去小山村裡接人,這份感情不隻是因為皮相,而是他真的喜歡桃花這個人!但是,再喜歡,人也已經沒了。逝者已矣,活著的人比較要緊,他閉了閉眼,壓下心頭的傷心,反問道:“不是你是誰?”
“我不知道。”高氏抽出帕子,一甩後捂著眼睛哭,“都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呢,一進門你就衝著我嚷,夫君,你為了一個丫鬟這樣對我,實在太讓人寒心了。我爹娘要是知道你做的事,肯定也會生氣。”
她是故意提及“爹娘”,就是希望古老爺看在高府的面上不要太過苛責。
古啟城不知道她說了什麼,沒有貿然出聲。
古老爺眉頭緊皺:“想查出是誰殺了人,把你們院子裡的人叫過來問一問就知道了。”
高氏:“……”
她搖了搖古啟城的袖子。
古啟城瞪她一眼,卻不得不幫忙:“爹,桃花終究伺候了兒子一場。如今人沒了,兒子隻想讓她入土為安,不想多生是非!”
反正趕緊把人埋了,大事化了就對了!
他扭頭看向顧秋實,“你派人盯著我院子,看見一個死人就趕緊抬到父親面前告狀,彆說你是為了給桃花討公道,這話我不信。桃花都要死了也不見你出手相救,你對她根本就沒有情意。我看,你是生怕父親不生氣,生怕父親養好傷,隻有父親不好,你才能是你接手家業。古啟華,你裝作一副清高的模樣,可你的所作所為,分明就是為了銀子家業不擇手段!”
他滿臉義憤填膺,好像顧秋實跑來告狀就是為了不讓古老爺靜養似的。
顧秋實不疾不徐:“有些事情你們不知道,當初我是在山崖底下撿到桃花的,你們不是大夫,不知道我為了救她付出了多少好藥和精力,她活著,也能證明我的本事。你們卻把人弄死了……”
古啟城眉頭打結,聽不見真的很不方便,他壓根不知道古啟華又胡扯了什麼,壓根沒法反駁。
高氏不是坐以待斃的性子,打斷他道:“胡扯,你根本就不打算救桃花,人都要死了,你還不出手……”
顧秋實不客氣地道:“你是我肚子裡的蛔蟲麼?我師父是隱士高人,我得了他的真傳,這人哪怕隻有一口氣,我隻要出手就能救回。桃花險些把我們母子害死,我想讓她多受點罪不行麼?”
人都死了,之前想不想救,還不是他一個人說了算。
古啟城聽不見,急得團團轉,回頭看見書寫的丫鬟抱著筆墨紙硯跟在後頭,眼睛一亮,招手讓人進來。
古老爺聽著幾人爭執,看向了古管事。
主仆多年,隻一眼,古管事就明白了主子的意思,悄悄轉身離去。
古啟城的丫鬟慌慌張張鋪開筆墨紙硯,把那些話寫清楚時,古管事已經去而複返,跟在他後頭的還有一大串下人。
凡是古啟城院子裡伺候的,包括高氏的陪嫁,全都赫然在列,古管辦事妥貼慣了,甚至連大門之外守門的人和路旁灑掃的粗使下人都叫了來。
浩浩蕩蕩三十多人出現在門口,光線都擋了。屋中的人不發現都不行,古啟城夫妻倆回頭看見這般情形,都呆了呆。
二人相視一眼,瞬間有了決斷,必須把這些人立刻帶走……高氏掐死人這件事情細較起來沒什麼要緊,桃花是有賣身契的,惹惱了主母,死就死了。
報警的是古老爺絕對不讚同他們的做法,在古老爺有意將家業交到親生兒子手中時,古啟城這個養子就處處不對。
什麼都不做是錯,做了也是錯。
古啟城立即道:“爹,您需要養傷,這些事情就交給兒子去查吧。稍後兒子查明了,一定給您一個交代。”
“不費什麼神。”古老爺吩咐,“問吧!”
古啟城院子裡的人都被他收服,但那些人歸根結底還是府裡的下人,賣身契在古老爺手中,今兒陣仗鬨這麼大,很明顯古老爺不想給兒子留面子。
愚忠的那一部分人咬定了自己什麼都不知道……其實他們完全可以說沒有看見高氏去桃花屋子,或者乾脆指認是下人中的誰殺了桃花。之所以沒有胡編亂造,就是怕謊言被戳穿,忠於主子要緊,可自己的小命更要緊。
而看明白了古老爺心思的下人就把知道的原原本本說了。高氏進桃花屋中是事實,兩人獨處是事實,她一走,丫鬟就收屍同樣是事實。
並且,桃花脖頸上的指印此時愈發明顯,正和高氏的手指,甚至因為她指甲太長,掐桃花時留下的印記和她指甲長短一模一樣。
事情查到此處,高氏辯無可辯,她也懶得否認,仰著下巴道:“桃花詛咒我不得好死。她一個丫鬟如此對待主子,不該死麼?”
下人們一個個輪流問話,前後已經小半個時辰。正常人還好,古老爺有些疲憊,聽到兒媳這問話,他揉了揉眉心:“罪不至死,還有,桃花傷重成這樣,已經活不了幾天,你對一個將死之人下毒手,實在是急躁。”
高氏坦然認錯:“兒媳有錯,父親恕罪。”
甚至都沒有請罰。
她臉上毫無殺了人之後的害怕心虛愧疚,古老爺都氣笑了。
顧秋實上前,摁住了古老爺的肚子:“爹,彆說話,小心繃著傷口。”
古老爺想要出聲,顧秋實已經率先道:“古啟城,高氏這急躁的性子和殺人不眨眼的狠辣不配做古府兒媳,更不配做古府當家主母。”
高氏以為自己說服了公公就能安然無恙,最多受幾句責備,沒想到這個從未與她正面交鋒的便宜小叔子居然說出這樣一番話來……這是想休了她,把她趕離古府!
或者說,是想趕他們夫妻離開!
古啟城看著丫鬟書寫完,已經過了好幾息,在這期間,他注意到父親沒有說過一句話。也就是說,父親也讚同古啟華的話。
高氏瞪著他:“古啟城,你當初說過要對我一心一意,還說要照顧我一生,前者你沒做到,後者你要是還做不到,彆說我不會放過你,爹娘和大哥他們也不會讓你好過!”
其實夫妻之間關起門來誰強一點誰弱一點都不要緊,高氏錯就錯在慌亂之下當著人前放這樣的狠話,古啟城是個男人,是要面子的。管不住媳婦,被媳婦大呼小叫可不是什麼好名聲,加上他絕對不可能為了一個女人放棄守了十多年即將到手的家業。
他不知道高氏吼了什麼,總歸不是什麼好話,看書寫丫鬟那為難的臉色就知道了。他嗬斥道:“她說了什麼?”
丫鬟是特意挑出來的,由於位置很要緊,古啟城害怕自己被丫鬟誤導,刻意選了自己的死忠,也是他的房裡人。
凡是伺候過古啟城的丫鬟,都被高氏為難過。丫鬟面上是不敢,其實心裡很想看高氏倒黴,做出一副唯唯諾諾模樣,下筆卻毫不留情,原原本本寫出,下筆時用了心機,連高氏那種趾高氣揚的語氣都似乎帶出了幾分。
古啟城看完後,整個人氣鼓鼓的,也沒有試圖朝父親替妻子求情,幾步過去搶過丫鬟手裡的毛筆,唰唰寫就一封休書。寫完了後爽快摁了指印,直接丟到了高氏面前。
高氏看著面前飄飄蕩蕩落下的紙,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古啟城,你敢!”
其實,若不是她這麼凶,哪怕有古啟華步步緊逼,他也許還會求一求。可高氏實在是太霸道了,弄死桃花不說,對他也沒有妻子面對丈夫時該有的恭順。
“爹,高氏是您給兒子做主娶的,兒子今兒把她休了,還請父親費費心,再幫兒子擇一良配。”
古老爺面色複雜:“我有心無力,你也大了,以後自己看著辦吧。還有,當初這個媳婦是你親娘挑的,我以為她是親生母親,不會害你。加上古府是她娘家,她不會害古府,我又忙,就沒有多費心查探。你們夫妻過不到頭,我有失察之錯,但錯得最多的人是你娘!隻看家世,不看姑娘本身。”
對於家是強大的媳婦,休妻不是甩一張紙這麼簡單,得兩家坐下來商量。
古啟城還在看丫鬟給自己寫父親說的話,高氏已經跳了起來:“我不認這休書,爹娘絕對不允許你們胡鬨的。”
顧秋實眨了眨眼,出聲道:“其實,古啟城要不要休你,你殺了桃花這件事他能不能原諒,說到底都跟我們古府沒有多大的關係。來人,把他二人丟出去。”
高氏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當初會嫁過來是衝著做古府當家主母而來,否則,日漸衰落的餘府嫡次子,高府絕不會考慮這樣的女婿人選。
“父親都沒說話,你憑什麼?”
顧秋實振振有詞:“就憑古啟城天天沒事算計我,當初險些打死我夠不夠?”
古啟城根本就趕不上趟,書寫丫鬟的手都忙成了殘影兒,他還是跟不上。
高氏自然是要幫自己男人的,吼道:“那他的耳朵還被你弄聾了呢,大家互相傷害,憑什麼你傷人就行,他做就不行?”
“證據呢?”顧秋實冷笑,“沒有證據的話可不能亂說。他耳朵聾了,那麼多大夫都看過,有誰指名道姓說是我弄的?而他要把我打死的事情整個山村的人都可以作證。以前看在我們是半個兄弟的份上,我不跟他計較,也沒打算把事情鬨大。但從這一刻起,你要是再胡說八道,我絕不輕饒!”
高氏覺得自己輸了。
根本吵不過!
一個男人嘴皮子還是這麼利索,根本給人反應的機會。她扭頭看向古啟城,見他還在盯著書寫丫鬟的筆,頓時氣不打一處來……這男人忒不中用!耳朵一聾,跟個廢物似的!
“丟出去!”顧秋實催促道。
古老爺沒反應,他還是坐在鋪在地上被褥中,此時閉著眼睛靠在椅子上,像睡著了似的。沒有阻止……那就是默認。
古管事看清楚了主子的意思,帶著一群人闖了進來,男的去抓古啟城,婆子去抓高氏。
一時間,屋中亂成了一團。
古啟城夫妻二人從生下來起就被人這樣對待過,養尊處優多年,身上沒力氣,根本敵不過這麼多下人的拉扯。哪怕有高氏的陪嫁和古啟城的死忠衝出來護主,都還沒衝到跟前就已經被人給摁住一起拖走。
古啟城奮力掙紮,口中罵罵咧咧,一片亂糟糟的情形中,他看見那個以自己為天對自己恭順無比的書寫丫鬟沒有上前護主不說,反而往後退了幾步,連手中的筆都丟了。他愈發生氣,罵人時中氣十足,底下人卻根本不怕,甚至因為他以前做事囂張,從不把下人看在眼裡,動輒嚴懲,弄死了不少人,傷的就更多了……誰沒有個朋友呢?
其中有下人趁亂掐了他幾把,還有人裝作站不穩踹他幾腳泄憤,古啟城痛得尖叫,罵得更凶了,眼看前面就是大門,他幾乎是被人抬著走,此時才回過神:“放開本公子!本公子自己走!”
若是被人丟出去,也太難看了。
就算他不是古府養子,也是餘府公子啊,站出去有頭有臉的,真被丟在大門外,會被人笑話一輩子的。
扯著他的下人去看古管事,見管事沒出聲喊停,當即也不停手,拖著人就往外扔。
古管事當然不會讓底下人停手了,但凡主子,那都要面子,站穩後還要整理衣衫之類,萬一又不肯走鬨著有見主子……純粹耽誤時間。
高氏連話都說不出來,原來是被一個婆子堵住了嘴,夫妻倆被下人直接丟出門外,到底還是憐香惜玉了一番,先丟了古啟城,然後才是高氏。
可憐古啟城剛被砸到地上,胸腹又被壓了,高氏再怎麼纖細,也是個成年女子,古啟城挨了這一下,一瞬間痛得喊都喊不出來。好不容易找到聲音,他啞聲嗬斥:“滾起來,笨得跟豬一樣!”
聽到這話,高氏從他身上滾落坐在地上後沒有立刻起身,而是狠狠甩了他兩巴掌:“死男人,本夫人忍你很久了。”
古啟城:“……”
他臉上帶著兩個巴掌印,高氏沒什麼力氣,痛倒是沒有多痛,還不如那些下人拽他出來時身上的疼痛。可挨巴掌這事太侮辱人,他整個都被打懵了。
夫妻幾載,高氏性子霸道,經常對伺候他的丫鬟動輒大罵,對他也不客氣,冷嘲熱諷都是輕的,偶爾還會跟他吵架。但動手,這真的是頭一回。
高氏打完了,起身後整理裙擺,衝著他連呸了幾聲:“還想休本夫……休本姑娘,告訴你,今兒是本姑娘休你!”
她看得分明,古啟城被下人直接丟出大門之外,也是被古老爺丟出了下一任家主的位置。否則,若古老爺沒有放棄古啟城,絕對不會讓他丟這麼大臉。
古啟城都不是古家主了,還想讓她忍,做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