敖鈺離開北海的時候, 大雪漫天。
綺羅送了他一場雪。
這場雪下了整整一夜。
她不知道敖鈺要去做什麼,她隻是希望他能平安回來。
過度慷慨的結果是,要死龍了!!
綺羅虛脫的直挺挺躺在床上, 臉色慘白,像極了一條將死之龍。
“哎呀公主啊,你說你乾嘛逞強啊, 隨便下下得了,靈力都耗儘的滋味不好受吧?”
紅蓮一邊說著,一邊將人扶了起來。
綺羅鼻尖嗅到一股清香之外, 腦袋湊到紅蓮端著的琉璃碗前仔細嗅聞。
“紅姑姑這是什麼啊?”
“滋補的靈藥,趕快喝了啊。”
“哦。”
綺羅老實低頭咕嘟咕嘟, 一口氣喝了個乾淨。
紅姑姑敖的藥也好喝,綺羅舔了舔唇。
隨即雙目放空。
紅蓮看著她家公主的樣子,默默搖了搖頭, 倒是沒說什麼。
她們都是老筋老骨的東西了, 看得再明白, 也不必說。
情之一字, 還是得自己悟。
放空的綺羅突然想到什麼, 爬了起來。
坐到梳妝櫃前, 看向鏡子裡的人。
除了臉色蒼白一些,與往日仿佛沒有什麼不同。
不, 還是有的。
頭上多了一支發簪。
綺羅將那支發簪抽了下來,握在手裡細看。
簪身是白玉做的, 簪頭串掛了一朵淡藍色的花朵。
看見花朵的時候, 綺羅微微一怔。
這不是……瓊花嗎?
“紅姑姑……”
綺羅的話還沒說完,紅蓮便知道她要問什麼。
之前她便看見了公主頭上的簪子,東海太子送的這簪子倒也算是彆致。
“公主想的沒錯, 這就是我們北海瓊花。”紅蓮肯定了綺羅心中猜想。
“可是瓊花不是花開就會謝嗎?這朵怎麼不會?”
綺羅用手指摸了摸那花瓣,就跟真的一樣。
紅蓮道:“瓊花剛剛盛開就會凋謝,是因為花內含有冰寒之氣。
東海太子定是將這朵花內的冰寒之氣淬儘,再以些許弱水之源封存,這朵瓊花便成了獨一無二的永遠不會凋謝的瓊花。”
紅蓮說的頭頭是道。
綺羅卻是想著,大青龍是不是傻,他都那麼忙了,怎麼還有閒心給她做簪子。
心裡這般想,綺羅卻是將那簪子又重新插回了發髻裡面。
對鏡自照,發簪與人,相得益彰。
*
此時,在返回東海的路上。
敖鈺與長河即將分彆。
長河神色鬱鬱的看著敖鈺道:“太子,一定要去焱火城嗎?那讓長河跟著你一塊兒去。”
敖鈺將蕩到胸前的發尾撩至身後,聞言,笑道:“想什麼呢?你怕是還沒到城門口就成魚乾兒了,跟著我,給我做下酒菜嗎?”
長河垂頭喪氣。
敖鈺瞥他一眼,道:“好了,儘快返回東海,不用擔心我。”
長河聞言嘀咕,能不擔心嘛!
你說你好好的一條水龍去什麼焱火城,這不是自討苦吃嗎!
長河心裡不痛快,敖鈺也沒打算繼續開解他。
他不願聯姻,終究是他不願。
所以,這焱火城非去不可。
敖鈺抬頭望了眼天色,突見天空異象,似有仙人往北海而去。
司命星君?
敖鈺下意識蹙眉,司命星君去北海做什麼?
敖鈺正疑惑著,面前倏然出現一道墨青色靈光,隨即一道身影閃現。
敖鈺見了人,立即低頭行禮。
“父王怎地在此處?”
龍王敖欽正是因為看到敖鈺才從天上下來,此時將人打量一番才道:“吳澤之地,遭逢大旱,為父受命來此地降雨。”
“我兒可一切順利?”
敖鈺早就將信傳回龍宮,想來是父王在天宮擱置,尚未收到他的信。
因此道:“父王勿憂,孩兒此行一切順利,瓊花已淬煉成功。”
“那就好。”
龍王敖欽滿意的點點頭,又聽他兒子問:“父王剛剛可撞到了司命星君?我見星君直往北海而去,可是有什麼要事?”
龍王微微凝眉道:“確有撞到,天宮有意在四海為太子雲澈挑選側妃,想來是選中了北海白龍族的公主。”
“北海白龍族?”敖鈺驀然怔住,眼角一點點泛紅,一字一句道:“若是孩兒沒記錯的話,北海白龍族目前隻有一位公主。”
“那大約就是那位了吧!”
龍王摸了把胡髯,想著幸好沒讓沅兒與天宮太子多有接觸,不然這婚事倒是不好推拒。
“紅姑姑,司命星君為什麼會來北海?”
雪凝宮內,綺羅收到天宮司命星君來北海的消息。
海山伯伯與其去了潛龍殿,說什麼綺羅卻是不知道。
“公主莫急,讓紅蓮聽聽看。”紅蓮眯了眯眼道。
“怎麼聽啊?我們要去潛龍殿嗎?”綺羅疑惑的看著她。
紅蓮微笑著搖了搖頭,“不用,在這裡就可以。”
說完,綺羅就見紅蓮的身體又從中間劈成了兩半,然後一隻肉粉色的足肢伸了出來,越變越長,越變越長,直到探出殿外,延伸出去。
還能這樣偷聽?好厲害的樣子。
綺羅枕驚的看著紅蓮,這般過了好一會兒,紅蓮才收回了自己的足肢,恢複了人形。
身體還沒長好,臉上卻是一副著急的表情。
綺羅很少看到紅蓮姑姑這樣的表情。
就聽她道:“公主不好了,司命星君是來替天宮太子提親的。”
“提親?天宮太子?他要娶誰?”綺羅愣愣道。
“當然是娶你了,我的傻公主。”
紅蓮著急的雙手叉腰,在綺羅面前走來走去。
“我就知道,天宮這群屎拉褲子裡的狗東西,一天藏著掖著,一來準沒什麼好事!”
綺羅:嗯?
“不行,我得去找老東西商量商量,想讓我家公主給他做側妃,做他的春秋大夢去。”
紅蓮似乎是氣急了,什麼話都說了出來。
綺羅也意識到現在情況的不妙,趕緊問了一句:“紅蓮姑姑,那海山伯伯答應了嗎?”
紅蓮搖了搖頭道:“還沒呢,海山長老肯定是要問過您的意思。”
“隻是,天宮既然來人,便基本算是做了決定,拒卻是不好拒的。”
北海如今勢弱,若是惹怒了天帝,隻怕不知又有什麼災禍等著他們。
綺羅亦是憂心忡忡。
明明她已經極力避免了跟雲澈的接觸,為何天宮還是要賜下這樁婚事。
難道就真得躲不過去了嗎?
綺羅定了定神。
天宮就算再強勢,也不可能明目張膽的強搶,那樣勢必會引來四海八荒的不滿和非議。
如果……如果自己已經成親,或者定親……
“小白龍。”
綺羅剛剛這樣想,就聽到殿外一道熟悉的聲音喚她。
轉身過去看到來人,忍不住驚訝:“敖鈺?”
紅蓮也詫異的看向踏進殿內的人,訝然道:“東海太子?你不是已經返回東海了嗎?”
敖鈺像是行色匆匆,走到綺羅面前才停下緩緩喘勻氣息。
“我在路上碰到了我父王還有司命星君,知曉了天宮向北海提親一事。”
敖鈺說著,目光轉向綺羅,神色認真中含著一絲不確定。
“你想嫁入天宮嗎?”
綺羅當然是不想的。
隻是她看著敖鈺,總覺得有什麼不對。
“你都走了,又特地趕回來,隻是問我想不想嫁入天宮嗎?”
敖鈺微怔,隨即垂眸,“天帝之命不可違,但你好歹也是我照看化形的,若你不願,我自然是要……護你到底。”
“大青龍……”
綺羅看著眼前的大青龍,內心升起淡淡的溫情。
他好像永遠會在她需要幫助的時候出現。
嘴上貌似玩世不恭,付出卻隻字不提。
那這到底是因為什麼呢。
綺羅是情妖,她不可能不清楚的。
但正因為她是情妖,他不說她也便裝作不知。
“那太子可有什麼良計?”紅蓮看了看兩人,適時問道。
敖鈺看了紅蓮一眼,沉聲道:“天宮還未下旨,隻派司命星君前來,便是試探之意,若無阻礙,婚事既成。”
“可若是北海公主已經有了親事,天宮便是再想卻也不好強求。”
綺羅下意識抬眼看向敖鈺,他這不是跟她想到一塊兒去了。
“定親的人選,身份不宜過於簡單,天宮會認為有故意推拒之嫌,最好是同等地位之間……”
敖鈺說著,聲音漸漸低了下去,看向綺羅的眸光透著一絲小心翼翼。
綺羅抿了抿唇,還未言語,就聽紅姑姑拍著手道:“那太子不就是最佳人選,你是東海太子,又與我家公主相識,天時地利人和,無一不缺,妙極妙極。”
敖鈺聞言,目光灼灼的看向綺羅。
綺羅卻是兩頰緋紅,嗔道:“紅姑姑,哪有你說的這麼誇張。”
“公主,可不是我誇張,天宮那可就是根爛黃瓜呀!菜缸子都埋汰,難道公主還真想嫁去不成?”
紅蓮姑姑萬分嫌棄的搖了搖頭。
綺羅:……
敖鈺猛地輕咳了幾聲,臉上亦有羞赧之意,卻仍是鎮定的對紅蓮道:“紅蓮姑姑可否讓我跟小白單獨說幾句。”
紅蓮爽快地答應了,“你們聊,你們聊,抓緊時間哦。”
等紅蓮走了,室內氣氛陡然凝滯。
少頃,還是敖鈺率先開口道:“你放心,婚事隻是推拒之詞,不會真得強迫你嫁入東海。”
綺羅猶豫地看著他,“可是你這樣做,龍王龍母他們會答應嗎?”
若是我心悅之人,他們也必不想其嫁入天宮。
敖鈺並未說出心中所想,隻道:“來時我與父王打過招呼,他已知我來意。四海之間多有姻親,東海若能與北海聯姻,也算一樁各有好處的喜事,他們並沒有拒絕的理由。”
綺羅沉默一瞬,又道:“那我們現在就去潛龍殿跟司命星君解釋嗎?”
敖鈺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綺羅話裡的意思。
她這是答應了。
淡淡的喜意在心頭流轉,又轉瞬即逝。
敖鈺正了正神色後道:“光有說辭,難以為信,還需得有憑證。”
綺羅仰頭看他:“要什麼憑證?”
敖鈺沒說話,隻是把手放在了自己的胸口,薄唇緊抿,眉心擰結。
下一瞬,一片彎月形狀的淡青色鱗片驀然出現在其手中。
“龍族訂婚,都會以逆鱗作為交換,代表情意真堅,矢誌不渝。”
敖鈺將手中逆鱗放到了綺羅手裡,眸色柔和如新月之輝,“拿著。”
綺羅看著手中那塊熟悉又陌生的鱗片,又緩緩抬眸看向敖鈺的胸口,失去了逆鱗的保護,那裡不但成了最脆弱的致命之處。
還能一眼見情絲。
綺羅怔怔地看著那縷血一樣的顏色,突然低頭笑了一下。
“敖鈺你不是說,隻有傻子才會摘下自己的逆鱗嗎?”
敖鈺看了她一眼,稍稍偏眸,悶聲,“那你就當我是個傻子好了。”
綺羅忍不住笑,握緊了手中逆鱗道:“你都說是交換了,我怎麼能讓你一個人當傻子呢?”
說著,毫不猶豫地摘下了自己心口逆鱗,又緩緩將其推至對方心上缺口處,那裡滿是青色的鱗片中獨獨多了一抹泛著銀光的白。
敖鈺沒想到綺羅會摘下逆鱗給他,下意識伸手捂住了自己的胸口。
神情震撼到癡傻。
小白的逆鱗……在他的胸口。
敖鈺怔怔下望,心中複雜難言。
隻覺是一場夢,他卻不願醒。
又想,帶著這片鱗,他便是萬死也要走出焱火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