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05

語文老師打來電話的時候, 許家一行人都在唐家吃午飯。

這個年代的手機，還普遍有著通話聲音過大，私密性差等缺點。

語文老師那邊在電話裡說著許玄作文中的毛病，這邊本就不算吵鬨的屋子裡, 哪怕文清的手機沒開外放, 老師的話也被屋中的所有人聽了個一清二楚。

如果是平時, 許玄也不會反應這麼大，頂多在老師打完電話後，仔細和父母敘述一下自己的創作心路曆程，以此來證明, 他的作文是很符合寫作要求的，是純粹的紀實作文。

但現在，看著剛剛吃完午飯, 還在沙發上坐著的楸楸, 許玄覺得, 他有點受不了這個委屈。

怎麼可以讓小表弟以為, 作為表哥的他，是一個連作文要求都不清楚的笨蛋！

這種誤會, 必須當場解決。

於是, 許玄舉手了, 許玄接過了母親遞過來的電話, 許玄對著電話另一邊字正腔圓, 篤定道：“老師！我的作文沒寫錯！”

“我沒有誇張, 我全篇都沒有誇張。”

“我在很認真的寫紀實作文。”

電話中，語文老師沉默半晌。顯然，她聽出來了，許玄的語氣中, 並不摻雜任何倔強的成分，他是真的真心實意的認為，他的作文沒問題。

他覺得，自己隻是在有理有據的重申事實。

在這種情況下，作為老師，她就要注意教育方式了。

於是，她提出建議：“許玄同學，你父母應該還沒看過你寫的那篇作文吧。聽你說的這麼確定，老師一時間也有些拿不準了。這樣，你父母肯定也是見過你的小表弟的，不然等會兒掛了電話，你先把作文給你父母讀一下，讓他們給你一些建議，然後你再給老師打電話，好不好？”

許玄聞言，自然是很自信的一口答應了下來。

甚至覺得老師的這個主意不錯。

就像老師說的，他爸媽當然見過楸楸，甚至他們現在就和楸楸在一個屋子裡呢，把作為現場讀給大家聽一下，大家連帶著楸楸，自然就知道，他的作文沒有跑偏題了。

掛斷電話，許玄和正在和叔嬸聊天的他爸媽說了一聲，便自己一溜煙的跑出了小院。

十幾分鐘後，許玄再次從院外跑了進來，此時他手裡正拿著幾張他剛剛回酒店取過來的作文。

推門進入屋內，見大家都在看他，雖然知道剛剛那通電話，叔嬸還有楸楸應該也聽到了，不過許玄還是先是把他寫作文被老師批評的事件始末又重複了一遍，然後才抖著自己的作文紙，說道：“我把我的作文拿過來了，爸媽，還有叔嬸，楸楸，等會兒我讀的時候，你們一定要給我評評理啊，我這作文寫的真的很符合要求。”

此時坐在沙發上的唐楸還沒有明白事情的嚴重性。

小家夥甚至用有些好奇的眼神看過去。

好像是在好奇在小玄表哥的作文具體內容。

會不會像他以前也寫作文，寫《我的爸爸媽媽》那樣，寫的都是關於他和爸爸媽媽在一起的事情。

他那些寫完後，老師誇他寫的好。他回家之後，也給爸爸媽媽讀作文了。爸爸媽媽都有誇他。

想到這裡，唐楸覺得，等一下小玄表哥讀完作文後，他也應該誇一誇小玄表哥的。

另一邊，許玄見大家聞言都有洗耳恭聽的意思，也立刻清了清嗓音，在沙發前絲毫不怯場的站定。

“作文題目《我的小表弟》。” 男孩拿著手中的作文紙，聲情並茂：“我的小表弟，他的名字叫做唐楸。”

“我和他第一次見面，或者說我單方面見到他，是在我奶奶的一張合照裡。”

“合照裡，我的小表弟站在我父親的旁邊，在我父親和我如出一轍的膚色和五官的映襯下，我本就十分漂亮的小表弟被映襯的更加完美了。也許這就是為什麼，黑暗中的一抹白，總是顯得那樣的耀眼。就像我的小表弟的膚色，在我的父親旁邊，也是那樣的耀眼。”

“那時的我深深地懷疑了，要麼我的父親、二姑、三叔是被我奶奶撿來的。要麼就是我奶奶和小表弟父親，也就是我的表叔，他們中間有了什麼誤會。

好在，後來事實證明，小表弟，真的是我板上釘釘的小表弟。這一切，都是神奇的，基因的選擇而已。那時的我，很開心，我有了一個這麼漂亮的小表弟。”

“不過後來，在和小表弟的相處中，我覺得膚淺這個詞就是為我量身定做的。因為我逐漸發現，小表弟他其實有著比外表更加美好的內在。”

僅僅前兩分鐘的作文朗誦，就成功讓現場的人中，一個人看著對面的孩子，默默攥緊了砂鍋大的拳頭，另一個人，腳趾默默蜷縮起，甚至有些坐立不安。

正在用心朗讀，覺得自己的朗讀狀態前所未有的好的許玄自然是沒有注意到，正對面的孩子的‘煎熬’的，他甚至在作文中，發出疑惑的問句：“是不是這個世界上，所有像我的小表弟這樣，內在和外在都很完美的孩子，就連出汗，都是香噴噴的？”

這一句話，在許玄的語文老師發回來的作文照片中，被重點圈出來。

就連之前也一直沒覺得這篇作文有什麼問題的許玄母親文清，都有些懷疑，自己兒子是不是措辭確實有點誇張了？

而且，小玄原來這麼喜歡楸楸啊。

就連楸楸出汗，他都在作文裡寫：我的小表弟出汗都是香噴噴的。

這種肉麻程度，一般人是接受不了的。

更何況，直面這種程度的，還隻是一個並沒有經曆過多少風雨磨礪的小朋友。

甚至在接下來的時間裡，小家夥自己，悄悄的，悄悄的，還把手臂舉起來，放在鼻子下邊，試圖聞一聞。

直到確定自己身上沒有什麼香噴噴的味道後，這才鬆了口氣。

等許玄一篇長篇作文讀完，坐在那裡的唐楸這才試著提醒：“小玄表哥，我有橘子味道的沐浴露，是媽媽給我買的。”

小玄表哥如果喜歡的話，他可以送一瓶給小玄表哥。

小玄表哥聞到的他身上的香噴噴的味道，現在小家夥自己總結了，應該就是沐浴露的味道。

是像捏開橘子皮一樣的味道。

每次他用這個沐浴露洗澡的時候，都會想吃橘子。

許玄有些疑惑的回憶。

他昨天下午和楸楸出去玩的時候，從楸楸身上聞到的香味，好像不是橘子味的。

如果硬要許玄來形容的話，那好像是一種清清涼涼的木質薄荷味道，混著一點點水果汽水的甜意。

C市的冬天總是會讓人感覺很乾燥，再加上屋內總是有暖氣，所以這樣的味道哪怕是在冬天聞到，也不會讓人感覺涼。

反而會勾起人們，對於未來某一天，天氣晴好的暢想。

是一種讓人聞起來，就會覺得很舒服，很放鬆的味道。不是那種厚重甜膩到，會讓人昏昏沉沉的放鬆的感覺。

而是清醒著放鬆？

反正就是那種大腦很清醒，但是又會很放鬆，就像…每個人都待在自己最舒服的舒適區的那種清晰的，慵懶享受感。

為了準確在腦中形容出自己昨天聞到的味道，許玄覺得，自己用的詞彙，都比日常生活中高級了好多。

全篇作文中，目前唯一有爭論的點就在這裡了。

許玄堅持自己聞到了。

可是當他再次坐到楸楸旁邊時，他又聞不到了。

許玄推測，可能是因為楸楸今天沒有出去玩，也沒有出汗的緣故。

可為了自己的一篇作文，總不能今天大冷天的，再讓楸楸出門鍛煉一身汗再回來。

最後，許玄隻好心不甘情不願的把這一句改掉了。

不過剩下的所有字句，他都是堅決不肯改的。

文清和許逵也沒有強求。因為在他們看來，自己兒子這寫的，確實是比較寫實的。

隻是語文老師沒見過他們楸楸，所以不知道而已。

這樣，大家達成一致，許玄的作文問題也告一段落。

可這次朗讀之後，許玄是沒問題了，卻在唐楸心裡，留下了一個疑惑。

於是下午時分，傅洵剛一回到小院中，注意到屋外動靜的唐楸便找了過去。

“栗子哥哥你聞一聞，沒有什麼味道對不對？”小家夥艱難的擼起自己羽絨服的袖子，露出一截白生生的手臂，然後湊到傅洵面前。

傅洵順著唐楸的意思，把鼻尖湊近了他的手臂，然後點頭：“嗯。隻有一點橘子味。是你的沐浴露？”

得到肯定答案的唐楸終於開心了：“嗯。”

說完，他這才終於放心的坐在小板凳上，和栗子哥哥說起今天中午表哥讀作文的事情。

傅洵聽完點頭，然後似乎是試探的問：“楸楸，你不喜歡自己身上有味道？”

“可是，電視裡都演了，身上會有香味的，是小妖怪。”

唐楸說的是一部最近才上映的動畫片。動畫片的主角是一個出生起，身上就帶著烤鴨香氣的小妖怪。

因為小妖怪身上的烤鴨香氣實在是太香了，就會有許多開飯店的大妖怪，把小妖怪抓過去，然後放在門口，給飯店熏屋子。

這樣吃飯的客人進去之後，就能很輕易的聞到很香的烤鴨味道了。

聽楸楸這麼說，傅洵回憶。

昨天下午去劃船的時候，因為楸楸出了汗，他確實也從楸楸的身上聞到了香氣。因為他和楸楸坐得最近，他聞到的，應該比許玄還更清楚一些。

當然，肯定不是小家夥自己說的烤鴨的味道。

甚至在昨天之前，大概是從今年夏天開始，他偶爾晚上和楸楸一起睡的時候，也能聞到類似的香氣。

那幾天，他睡得都比以前沉了一些。

也是從那時起，傅洵才隱約能了解一些，楸楸晚上睡覺，一定要聞著菩提珠的味道睡覺，是一種什麼樣的感覺。

小家夥總說那是香香的味道，傅洵想，應該同樣是一種安心雋永的味道。

想到這裡，傅洵忍不住問：“楸楸，如果身上真的能有味道，你想要自己是什麼味道的？”

聽到栗子哥哥這個問題，剛剛才想到烤鴨的小家夥忍不住展開聯想：“嗯…那我想要山楂糖葫蘆，番茄炒蛋，糖醋蝦，還有芒果小蛋糕的味道！”

傅洵點頭，表示自己懂了。

小家夥想要的不是自己身上的味道，他想要的，是今天晚上的菜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