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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倩和餘耀同是從小一起在同一家福利院裡長起來的孩子。

他們所在的福利院, 是位於C市的，相對比較的大型的一家。不僅是來自C市的一些孤兒，他們同時還接收周圍許多城市中的, 因為各種各樣原因導致孤身一人無處安身的孩子。

所以，方倩一開始和餘耀同並不算熟悉。因為福利院裡同齡的孩子實在是很多。

後來慢慢熟悉了起來，還是因為他們接受不同的資助，各自考上了相同的高中：南陽中學。

他們福利院裡的孩子，有很多限於條件, 或者本身大環境的影響，念到初中就不念了，還有一些甚至隻上完了小學, 就早早的踏上了社會摸爬滾打。

像方倩和餘耀同這樣，不僅好好的念完了初中, 甚至考到了一所分數線比較高的高中的孩子，整個福利院那一年裡就隻有他們兩個。

也是因為這樣, 在後來大家一起順利上學的時候，方倩才會對餘耀同稍微產生了一些親近感。

但這種親近感, 也隻是源自於大家來自同一個地方, 也即將去往同一個地方, 共同渡過三年高中時光的親近感而已。

她早早就懂得了, 像他們這樣的孩子，想要好好的活出個人樣，總要比其他普通孩子付出更多的努力。

她沒什麼想要怨天尤人的, 因為和福利院裡其他的同齡人相比, 她覺得自己又是幸運的。

她得對得起這份幸運才行。

可餘耀同好像不這麼想。

在餘耀同越來越明顯的示好，乃至在最近大半年的騷擾中，方倩無數次躺在自己的床上回憶, 她有對餘耀同做過什麼讓人誤會的舉動嗎？

此時，再一次在放學路上被餘耀同攔住，方倩站在胡同口，想要把事情和餘耀同說清楚。

可想來想去，發現該說的她早就已經說過了，再次面對面站著，她甚至有些控製不住的歇斯底裡。

突如其來的爆發讓女生忍不住想要再罵些其他的話，不過很快，她又越過男生的身影，看到站在不遠處有些擔心的朝她看過來的孩子。

很多更加刺耳的，也許可能會激怒對面男生的怒罵被她又默默收了回去，最後，她隻能是歎了聲氣，徑直路過男生時，語氣毫無波動道：“餘耀同，你其實不是喜歡我喜歡的要死。”

“你就是覺得在周圍的同學中，我們兩個好像是一類人。”

“我想向上去，去看更廣闊的世界，可你，隻想把我拉進汙泥裡。”

“我不會讓你得逞的。”

說完，女生抬步走出了巷子。

等到男生鬆開握緊的拳頭，同樣也從巷子裡出來的時候，女生已經不見了蹤跡。

於是，他便也咬咬牙，選了距離福利院最近的一條路，踏步離開。

一直到他的身影已經消失了好一會兒，街邊的一家零食店中，方倩這才小心翼翼的探頭出來，衝著對面的孩子露出一個笑容。

距離正陽小學很近的一處公園裡，唐楸正手裡拿著一個面包坐在公園的椅子上。

他的身旁，是同樣拿著一個面包正在啃的方倩。

方倩想，這其實還是她和小家夥第一次面對面的坐在一起聊天。

唐楸看向坐在他旁邊的女生，忍不住開口問：“方倩姐姐，這個就是你最近很苦惱的事情？”

小家夥看的清楚。

剛剛那個男生他把手都攥起來了，好像是想打人。

聽小家夥這麼說，方倩先是破罐子破摔的點頭，然後才搖頭：“他不會打人的。他沒那個膽子。”

這才是讓方倩更覺得苦惱的地方。

她之前罵過比這還難聽無數倍的話，為的就是想要激怒對方。

她算過，餘耀同比她大了一歲，兩個月前已經成年了。

如果餘耀同真的能被她激怒，不顧後果的對她造成實質性的傷害，她就可以直接報警。

再不濟，她可以報告給老師，毆打同學，再加上是在脅迫對方未果的情況下，最好的結果就是餘耀同會被退學。

這樣，最起碼在學校裡，她就擺脫了對方的影子。

然後，她可以貸款助學金，申請住校。沒有必要，她不會再出學校的。

這樣，一直熬到高考完，就再也沒有人，可以肆意毀壞她的人生。

她計劃的好好的，甚至做好了護住脆弱器官，被他結結實實打一頓的準備。

可偏偏每次餘耀同拳頭都捏起來了，可就是不打她。好像知道她的打算一樣。

而在餘耀同對她沒什麼實質性侵害，僅僅隻是時不時告白，影響她心態的情況下，不說警方管不了，就算報警了也隻是調節而已。

就說學校，充其量也隻是會給他一個處分而已，遠不到讓他開除退學的地步。

“在其他人看來，我好像就是多了一個追求者而已。他對我打不還手，罵不還口的。可是隻有我自己知道，我好像慢慢溺水了一樣。”

因為今天已經被撞到了最歇斯底裡的一面，方倩有些氣餒，可和身旁孩子並排坐著的事情，也許是今天情緒波動過大的原因，她第一次忍不住主動和唐楸，說起了她最真實的感受。

她也明白，也許身旁的孩子並不懂她說的到底是什麼意思。

隻憋不住說了這一句，方倩很快回過神來，整理了心情，止住自己接下來的話。

她最近心裡積壓了太多的負面情緒。

小家夥也許聽不懂。可如果被她的情緒感染，她也會覺得抱歉。

“那，方倩姐姐，你學過遊泳嗎？”

果然，身旁的小朋友沒聽懂。還以為她真的在說和水有關的事情。

方倩心裡輕鬆了一點，再次啃了口面包，搖頭：“沒有。”

“方倩姐姐你不會，我教你啊。”小朋友語氣平常：“爸爸教我遊泳時候就說，如果要學會潛泳的話，首先要會深呼吸。”

“就像這樣。”

說完，唐楸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像小青蛙一眼憋了半晌，這才又慢慢的呼出一口氣。

重複兩次動作後，小家夥還側頭，想要看看身旁的人有沒有在看他。

被這麼一個忽然變成小老師的小朋友監督著，方倩失笑，不過還是在小朋友看過來時，學著他剛剛的呼吸頻率，深呼吸，然後再慢慢吐氣。

從之前方倩和餘耀同再次爆發爭吵開始，她的呼吸頻率其實就一直是亂的。

她說自己好像溺水了一樣，也確實沒說錯。這樣的心理狀態甚至表現在了身體感知上，讓她無時無刻不有一種胸口被石頭壓著一樣的悶漲感。

現在，跟隨著身旁小朋友的呼吸頻率，她忽然感覺，自己胸口的壓抑感好像是少了那麼一點點。

抬頭看著天上很難得遇見的，傍晚時紅燦燦的火燒雲，方倩有那麼一刻的放鬆。

她知道，此時此刻，餘耀同是不會再像以前那樣，忽然出現在她面前的。

至於為什麼，則是因為，早在剛來到這處公園時，和自己身旁這個小朋友同行的那些孩子，便自告奮勇的表示，他們可以幫忙在周圍望風。

保證把變態攔截在防禦線之外。

變態。

同樣旁聽了那場爭吵的一群孩子是這樣很不客氣的稱呼餘耀同的。

偏偏方倩心裡，覺得爽快。

注意到方倩姐姐剛剛一直在抖的左手，終於不再像剛剛那樣無意識的顫抖了，唐楸嘴巴裡還含著一小片面包，坐在那裡歪頭想著什麼。

這天晚上，大家分開後，和栗子哥哥一起給花園和菜園一起澆水時，思考問題思考了好久的小家夥忽然問：“栗子哥哥，如果一個人溺水了，要怎麼辦？”

小家夥確實不太懂方倩那句話中的真正含義，但是有一個生活常識，他還是懂的。那就是不懂的事情，可以問周圍懂得的人。

傅洵思索了一下，便知道了身旁詞不達意的小朋友具體是想要問什麼。

於是回答道：“如果一個人溺水了，就讓她離開水面。”

對。感覺自己要溺水的人，其實最應該學的不是深呼吸，而是離開水面。

隻是許多時候，面對許多事情，一個人的力量不足以讓自己完全脫離水面。

這時就需要大家一起想辦法了。如果大家在一起也想不出來一個完美的解決辦法，也不代表，就要放棄想辦法了。

知道身旁的小朋友現在是學生會的成員了，還是谘詢部的部長。

那些被正陽小學資助的學生，都是他的工作範圍。

同時也知道，小家夥一直以來，都是一個很有責任心的小朋友。

傅洵給他想辦法：“這件事還是要南陽中學那邊真正上心，才能有辦法解決。楸楸你如果有什麼想要提議的，最好都在這一個星期，讓學校去和南陽中學的校務處負責人說。”

為什麼是要在最近一個星期，當然是因為，這一個星期，南陽中學都要用正陽小學的實驗室啊。

拿人手短。

這個時候的南陽中學，是拒絕不了正陽小學的一些小要求的。

至於讓校方出面，自然是因為，傅洵也不想讓一直被他們小心嗬護著的小朋友，在一個像臭蟲一樣的人的心裡，留下任何一絲痕跡。

那種陰溝裡陰暗的存在，傅洵想，他們是最會欺軟怕硬不過了。

但從個體而言，幾歲的孩子，還是比十幾歲的女生要好欺負些。

“提議……”

拿著小花灑在澆花的唐楸還真開始思考了起來。

谘詢部的辦事流程本來就是這樣。

對接受資助的學生定期回訪。發現他們遇到的問題後，視嚴重程度決定要不要上報到學生會，然後學生會再上報到學校。

由學校出面進行處理。

提議的話，唐楸覺得，他要認真的想一想。

這一想，就想到了兩天後。谘詢部上報學生會，學生會再上報學校的流程，都已經全部走完了。

校務處的老師也專門來到了谘詢部這邊，和谘詢部的孩子們了解這件事的具體情況。

校務處來的這位老師是個暴脾氣，穿著短袖露出來的手臂上，還有虯結的肌肉在。

隻見暴脾氣老師一拍桌子：“這還有牛不喝水強按頭的？人小姑娘做的對！”

快高考了這麼重要的時間段，任何不能讓她進步，反而拖累她的，不論包裹著什麼樣甜蜜的外衣，本質上依舊是毒藥。

怒完，老師又一摩挲下巴：“可是這事兒，不好從重處理啊。我敢打包票，那小子騷擾那小姑娘時，一定都是專撿老師看不到的時候。”

有時候，有些窒息感。不是親眼看著全過程，哪怕是老師，可能也隻會覺得這隻是一起普通的早戀問題。

就像他，他之所以二話不說就相信，主要也是因為，他相信他們學校谘詢部的唐楸同學。

大名鼎鼎的校園特工隊總指揮，能手握‘重兵’這麼久，這能判斷失誤？不能夠。

親眼…看著全程？

聽到這句話，坐在那裡的唐楸忽然眨了眨眼睛，覺得自己，好像暫時有了一個辦法。

於是，就見小家夥抬頭：“老師，我剛剛好像有了一個辦法。”

對面孩子的聲音乖乖軟軟的，還有些暴躁的老師抬頭，看向抿著臉頰兩塊嬰兒肥的小朋友。

***

方倩同學的資助方，是正陽小學基金會，這是南陽中學的校務處負責人早就通過校務處裡的資料，知道了這件事。

對面正陽小學校務處的負責人語氣爽朗：“老邱，事情就是這麼個事情。方倩那孩子啊，這個星期她來我們學校交流，學校的好多老師都說這孩子是個有刻苦努力的。”

“就是她實在是太刻苦了，基本上是抓緊了每一分鐘的空閒時間用來學習。我聽我們實驗室的老師反應後，也覺得孩子是個好苗子。

我們這邊就想著問問啊，你們那邊還有沒有什麼勤工儉學的名額？給她一個，也不用給她工資，就在教師宿舍樓裡隨便給她找個雜物間收拾收拾住進去得了，也省的她在上下學路上耽誤的時間。”

“放心，不強占其他貧困學生的名額。這一份名額，就算我們正陽小學基金會的。”

知道這位老邱是個略顯古板的人物，正陽小學的校務處負責人在打電話的時候，對於事情的前因後果，還稍微潤色了一下。

對面南陽中學的校務處負責人有些莫名，你們正陽小學資助學生，連這個都管？

不過他們現在畢竟還用著人家的實驗室，這點小要求，自然不會拒絕。

隻是…

“確定是要在教師宿舍樓？”

“對！就教師宿舍樓了。也省的讓其他住宿的學生再給她找床位。”對面人回答的斬釘截鐵。

忽然，這位南陽中學的校務處負責人都有些不知道，這個叫方倩的女生，到底是受人家看中，還是對方有意折騰她了。

他現在雖然也是個校務處負責人了，可他也是從學生時代過來的。

學生的想法他現在也能了解。好家夥，把一個學生放到教師宿舍樓裡。

這對絕大部分學生來說，跟直接把他們扔進了閻王殿裡有什麼兩樣。

不過到底是對學生沒什麼壞處，再加上對面也說了，讓方倩自己選要不要接這個勤工儉學的名額，他也就答應了下來。

誰知道，把方倩這孩子往校務處一叫，他剛把這事兒說完，那孩子就眼睛亮的跟什麼似的，想也不想就答應了下來。

甚至迫不及待到，當天中午就回福利院收拾了行李，晚上就入住了教師宿舍的一個她自己選的小雜物間裡。

又過了幾天，唐楸再次打電話回訪的時候，隻聽電話那邊的女生語氣雀躍。

“對，嗯，我現在過的可好了！”

“真的特彆好！”

“就是前兩天，我們學校的校務處老師忽然找我過去，問我需不需要勤工儉學的名額。不過不給錢，隻是能換個住宿名額。還因為學校的學生床位不夠了，隻能去教師樓。問我願不願意接。我當時連猶豫都不敢猶豫，立刻就點頭了。”

“我選的那個雜物間，可以說是人傑地靈，天時地利，全都占全了。”

“我左邊那間宿舍裡住的是我們高三的一位數學老師，好多學生都喊她滅絕師太！”

“然後我右邊宿舍的那位老師，學校裡好多老師都是她的學生，據說都被她訓哭過。”

“最厲害的是什麼，楸楸你知道嗎？我們教師宿舍這邊，也有門衛大爺。他是我們學校退休了的老師。在退休之前，他連續當了十七年高三的年級主任，是我們學校大名鼎鼎的秦廣王！”

“還有還有，他還有其他九位退休了的老友，現在都在我們學校返聘任職。合在一起，就是我們學校最最厲害的十大閻羅！”

“我這幾天已經跟這位退休的老師混熟了，他說等有空了，就把其他九位老友介紹給我認識。”

“楸楸你不知道，我現在可有安全感了。上次我看餘耀同那小子一直在教師宿舍樓下面走，結果硬是沒敢進來！”

“我決定了，我以後也要成為像她們那樣，那麼強大的人！”

方倩的情緒有些激動，許多話翻過來覆過去的說。

但這次，電話那邊的小家夥沒有再監督她深呼吸。

最後，方倩語氣感歎道：“楸楸，你說這到底是我們校務處的哪位老師啊，這麼英明神武，居然能想到把我分到教師宿舍去這個好主意！我都沒想到！”

拿著話筒靜靜聽對方講話的小家夥，聽著對面那一串一串的綽號，抿了抿嘴巴，忽然開心的踢了踢腳。也覺得這些名字，好像是真的很有安全感的樣子。

過了一會兒，一直被誇的小朋友，才有些不好意思的開口：“可能是，一不小心，就想到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