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7 章 人魚墜落之地(二十五)(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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祭禮月開啟的前一日黃昏。

陸語噥在濃霧之城的海岸邊私下面見了海娜。

薔薇色的泡沫在沙灘上漂浮,自深海中浮現的人魚,面頰在夕陽下閃著珍珠色的細碎鱗光。

現在再看濃霧之城,整個城鎮的色調和氛圍都不一樣了。

在墮落種和人魚的協助下,之前陰森、頹敗、發黴的建築物殘桓都被推翻重建,尤其是之前困住了那些孩子的大平房,已經徹底變成廢墟。

除此之外,靠近海岸的一大片土地也被推平、新建了一座祭祀用的平台。

平台上壘著許多削得光滑的石塊與石板,上面新刻著一些海民與人魚的文字,看起來是人魚們的利爪留下的手筆。

也有眼神純淨的海民後嗣偶爾會跑過來,拿著不知道從哪裡收集來的漂亮小石頭、打磨得光滑的貝殼之類的東西,往祭台的邊緣擺放。

他們雖然好奇心和探索欲很重,但都很聽少年海娜的話。

就好比現在,雖然一個個都很想和茵蒂斯親近,但等海娜吩咐一兩句之後,他們又都乖乖散去了,給海娜和茵蒂斯留下交流的空間。

陸語噥和海娜連通了契約,於是岸上的少年得以理解異族的語言。

“這次的事件,我們族內有近百位族人將會面臨不知何日到來的消亡。”

人魚語像瑰麗的歌謠,但話裡的意思卻並不怎麼好聽。

“當年的契約由神明定下,十三年前的悲劇,雖然我族也有未認真徹查的過錯,但代價我們已經付過。”

茜茜、洛、他們的兄弟姊妹、伽勒蒂斯……還有許許多多的族人。

“即使是那些未受波及的族人,同樣經受著親族受害的痛苦。”

“等這場祭祀之後……我不會再要求他們履行契約,當然,也不會製止願意履行的那一部分。”

她的言下之意很明確了。

——人魚已經知道海民也是受害者,可他們迎進城裡的毒蛇害死了神明,人魚不能放下這種怨恨,不但怨海民,也怨自己,因此他們幫助海民報仇,犧牲了很多族人,從此兩不相欠。

海民和海嗣的關係,就此回歸契約簽訂前的狀態,但如果有人魚願意繼續和海民進行交易,她也不會阻止。

“阿爸和阿媽、還有大祭司都說過。”經過這幾日的鍛煉,海娜的發言已經流暢很多,“我們和海裡的朋友,交朋友,要靠自己。”

“——契約,是神明的恩賜,不是枷鎖。”

如此,雙方算是達成了共識。

“行,那接下來就是我們自己的話題了。”陸語噥公事公辦的表情一收。

“代號「黑山羊」,等‘完整的祭禮儀式’完成之後,我的NPC專屬支線任務會獎勵‘一顆普通的珍珠’——你的是什麼?”

她的話題轉變太快,海娜清秀的面孔一愣,像是沒想到她會這麼直白,甚至自報了代號。

不過也對,這個副本情況特殊,因為有人持有“鑰匙”,普通玩家互相認識、全都達成了合作,茵蒂斯的【隱匿者】身份在他們的態度下幾乎是張明牌了,根本不需要擔心有人舉報。

反而是他自己更應該擔心才對。

【隱匿者】在副本裡的身份基本會和主線掛鉤,小疫醫知道自己會被懷疑,但一直覺得可能拆穿他的要麼是在隱匿者群體裡非常有名的占星者,要麼是和他來自同一個公會、紋章能力非常適合監視的遊隼。

……而不是他在方舟上或主動或被動地關注了很久,然後現在才知道對方身份的「黑山羊」。

之前關注的原因,不外乎“霧都”公會裡對他們的比較。

他排名靠前的時候,那些人先是比較他和「黑山羊」100%的完成度,等他在第三個副本折戟,「黑山羊」高臨榜首,冷嘲熱諷的聲音便被放得無限大。

公會會長和副會長大概是想讓他吃吃教訓,也都放任了那些聲音。

——不過小疫醫並不在乎。

同樣來自E-616星域,即使從未謀面,「黑山羊」都比那些人讓他覺得親近些。

當初被“霧都”的人帶走時,他才剛剛登陸方舟,一個頂尖公會想要找到一個新人玩家,除非他一直躲在副本裡,不然根本無力拒絕。

更不幸的是,那個對外一直遮著面容的“霧都”會長,對他的似乎也並不像表面那樣“好”。

他在真實世界常年臥病,對人的情緒,難免過分敏銳警覺。

眼前的「黑山羊」,並沒有惡意,但他背負的情況太複雜,並不準備暴露自己的代號。

“……我也是需要完成完整的祭禮,獎勵是‘一根普通的羽毛’。”

普通的花,普通的珍珠,普通的羽毛。

這樣算下來,剛好是三種代表陸地、海洋、天空的物品。

得到答案的陸語噥並不在意小疫醫對身份的有所隱瞞:“不論是我們的契約,還是海底蒂塔城的神力屏障,在這十三年裡都沒有消失,最好的情況就是神並沒有徹底死亡——你們這幾天有找到神的遺骸嗎?”

“沒有。”小疫醫皺起眉頭,“那些假海民在審訊之下依然一口咬定當初沒有殘骸,他們之前用的骨製武器也隻是普通的白骨,城裡的墓地也隻有海民祖輩的骨殖。”

在陸語噥控製搜查假海民族長的記憶裡,“神”確實是被徹徹底底的分食了。

“這就有些難辦啊……”

陸語噥皺眉細細梳理目前為止的線索:

之前陸上最大的問題是假海民,假海民剝了海民的皮又吃了神,海底最受被汙染的契約影響的是茵蒂斯,而茵蒂斯又是最受神明青睞的海嗣……

有沒有一種可能……

“那些假海民,包括那些死了的屍體,都還在城裡吧?”

陸語噥突然跳轉的話題讓小疫醫愣了一下:“嗯,他們偷來的皮都被毀了,但人都還在。”

“我懷疑—

—隻是懷疑。”陸語噥的表情很冷靜,好像她說的隻是一句普普通通的話,“神的力量、或者殘骸,在他們的身體裡,我們可以試著……提煉一下。?_[]?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

小疫醫詭異地沉默了。

這用詞真是既委婉又有點變.態。

他認真地懷疑了一下「黑山羊」在真實世界是不是什麼潛在的反社會型人格障礙患者。

他也不是什麼聖父性格,但對這麼多活生生的人——雖然是惡人——動手這件事,對於生長在文明社會、之前連雞都沒宰過的人來說還是有點難以接受,生理上的。

等海盜被叫過來,聽完陸語噥的推測之後,她也沉默了一下。

小疫醫以為她也有點驚異,但沒想到海盜隻是在思考可行性:“妙啊,我再找占星者算一算,如果可行的話,要不我來燒?”

陸語噥誠懇地說:“人太多了,如果你燒不動的話,海底還有座火山。”

話是這樣說,但人動都不動一下。

海盜直接伸手呼啦她的頭:“得了,大祭司還是在族人面前維持一下人設吧。”

當天夜裡,惡人的哀嚎和濃厚的黑煙彌漫了濃霧之城一整夜。

一時間,大家都難以分清那究竟是霧氣還是煙氣。

等到第二天清晨,玩家們從小山一樣的灰燼裡,篩出了東一塊西一塊、泛著珍珠光澤的骨殖。

因為修習的體術,穆載言對人體構造很熟悉,他認真拚拚湊湊,將那些骨殖擺出了一副近似於人魚的形狀——隻是比起人魚的修長強悍,這副骨殖看起來還很稚嫩。

神的遺骸,被惡徒吞下,並深埋在人類的體內十三載,以不符合人類骨骼構架的形態,等到了今日的再見天日。

茵蒂斯帶領人魚用珊瑚和珍珠打造了一副棺塚,將蒂塔之主的骨殖盛放其內。

如此這般,便迎來了祭祀月。

……

祭祀月其實隻有一夜,被分為無月的上半月和有月的下半月。

無月的上半月,由陸地上的信徒舉辦。

少年海娜身著白色亞麻編織的祭祀長袍,在新建的祭壇之上,以清朗的嗓音唱起海民祭祀的頌歌。

“月光升起在海面之上

蒂塔的子民沉眠在珠色的夢鄉……”

他說話依然磕磕絆絆,但唯獨這首頌歌被他練習得流暢而婉轉。

那二十多個海民後嗣跟著他一同誦唱,而在海岸的邊緣,尚未離開的、曾經的海民們靜靜看著這一幕,一個接一個地離去。

“蒂塔之主啊您是一千束的光

蒂塔之主啊您是海娜的夢鄉……”

月光升起在海面之上,城外的濃霧似乎在減淡,風送來隱約的、草木生長的聲音。

在儀式的最後,海娜將白色的花環供奉在蒂塔之主的棺塚之內,十二朵潔白的花上凝著清澈的露水,像海民們凝結於睫的淚光。

【主線探索進度:40%→45%(通關標準60%)

如果是在十三年前,海民的祭祀會得到蒂塔之主的回應,神明將伴隨著月光而來,飲下陸地的美酒,賜福蒂塔的土地豐饒而肥沃。

但今夜,隻有月光如水流靜謐流淌。

有月的下半月,由陸地上的信徒舉辦。

浪花輕柔地帶走了神明的棺塚,無數的人魚離開了深海,來到一年中最安詳、平緩的海面。

人魚族的茵蒂斯身披鮫紗,金眸微垂,虔誠托舉著神明的棺塚。

所有人魚合力掀起直激高天的浪潮,整個蒂塔的海面都在這樣的力量下倒流。

珠白人魚在這一刻展現了蠻荒一般的力量,當她破開水流直衝而上,那一瞬間就像逆流的光束。

她隻是一個開端,第二道第三道第四道浪潮衝天而起,像簇擁在王潮周圍的花枝,無數的人魚在拚命靠近至高點,靠近神明所在的位置。

——在往年,這是壯年期人魚展現魅力以求偶的最佳時期,但今夜,肅穆、哀傷。

隻有茵蒂斯的祭祀之歌自高天響起,高亢而質樸,如喧囂長風漫卷波濤,並未絲毫惑人之意,陸地上的人族隻能從中聽出神聖的哀悼。

【主線探索進度:45%→50%(通關標準60%)】

【支線任務:珍珠色的祭禮】

【任務需求:完成完整的祭禮儀式(已完成)】

【任務獎勵:一顆普通的珍珠x1,積分x200】

一顆散發著柔光的珍珠,和一根潔白無暇的尾羽,同時出現在陸語噥和小疫醫手中。

風將羽毛送上高天,陸語噥將珍珠和羽毛嵌進海民打造的戒拖,輕輕套進骨殖的指節上。

“嘀嗒。”

像是浪花的飛濺,又像是天上的雨水,又像是一滴淚。

棺塚之中的骨殖發出瑩瑩的幽光,竟是懸浮而起,於浪潮之上。

陸語噥睜大眼睛,發現下方飛來一枚小小的鱗片,貼近了珍珠色的神骸。

她低頭看去,鱗片的主人竟是她巢穴隔壁的小人魚。

小人魚驚慌失措地仰頭看她,顯然沒想到為什麼會發生這種事:“茵蒂斯姐姐,你之前說準備最珍貴的東西,我沒有什麼寶貝,就拔下了我的逆鱗……”

陸語噥目光微動,看向其他同樣愣神的族人:“還沒送出逆鱗的都拔下來——”

“已經送出過的呢?”一對人魚伴侶對視一眼,取下了掛在他們各自脖頸間的、對方的逆鱗,想要遞向神骸。

那兩枚瑰麗的鱗片交織著飛向高空。

一枚枚帶血的鱗片被人魚親手拔下,陸語噥同樣以利爪伸向自己的逆鱗——每一條人魚的逆鱗位置都不一樣,她的生長在靠近腰腹的左側,拔下的瞬間帶來鑽心的劇痛。

無數枚色彩各異的鱗片,就像不同時刻的天空、海洋、陸地的色澤——

澄白、天藍、橙霞、暖棕、明紅、暗紫、夜黑……

在逆鱗編就的魚尾與珍珠色的骸骨之上,神的血肉正在生長——

陸地的花化作血脈,海洋的珍珠化作皮膚,高天的羽化作長發……

光輝之下,距離神明最近的茵蒂斯,感受到了一股浩然而令人落淚的氣息。

一瞬間,濃霧散儘,萬物複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