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56 章 真相是真(1 / 1)

烏雲高懸,風吹樹搖。

訓練營裡的路燈不多,到了這個點,樓房裡基本已經全部熄燈,自然的光源不足,事物景象的顏色被抽去,就像調了黑白灰的濾鏡,一切都藏在昏暗裡。

那個人站在樹蔭之下,手裡還拿著被砸碎的半張殘破面具。

諸伏景光不敢眨眼睛,生怕自己是一時眼花看錯,又恨自己的視力太過清楚,他已經為自己定好了未來在組織的人設:狙擊手,與生俱來的優勢,使他不借助狙擊鏡也能看得比平常人更遠、更清晰。

他無法欺騙自己現在看錯。

就算會看錯其他人,也絕不會認錯眼前的這個。

在街上聽到相似的聲音就會忍不住回頭,不管看到什麼東西都會忍不住往對方身上聯想,即便隻露出一個背影、臉的側影也能讓他很快辨認出來的人。

又怎麼會認錯呢?

更彆提現在對方的整張臉已經儘數展現在眼前,除非世上有兩片完全相同的樹葉,否則站在他眼前的這個人,除了他曾經朝夕相處、托付了全部信任、初次動心就彌足深陷的人,不會再是世上任何一個人。

“為什麼會是你……”青年隻覺得胸口好像被什麼東西堵住,心肝脾肺腎也被堵住,大腦徹底停擺,酸意不斷往上湧,要從眼眶裡跑出來,幾乎用儘所有意誌力才勉勉強強壓製住,“為什麼會是你呢?”

為什麼會是他視作絕不會背叛的同伴出現在這裡呢?

寒河江奏仍然站在那裡,和身邊的樹一樣沉默,不予置詞。

“明明……我們曾經一起在櫻花樹下發過誓不是嗎?”他聲音幾乎泣血,聲聲詰問,“要永遠忠於法律道德,要履行警察的職務,不偏不倚,公平公正……難道這些你全都忘掉了嗎?”

“沒忘。”

對方終於開口了,漫不經心道,“隻不過誓言這種東西,有一就會有二,要知道,多了的東西總是沒那麼值錢的。”

多了……這無疑是變相地承認她不僅為警察服務,還同時、甚至更早就投誠了其他組織。

一直想要真相,卻沒想到真相竟然如此讓人難以接受。

理智在一瞬間略占下風,此刻他寧願她說的是謊言,也不希望她選擇的是坦誠。

“是黑衣組織嗎?”

“你心裡已經有了答案,又何必再浪費時間向我求證。”

“你為什麼要加入那種地方,你不知道那裡——”

“我知道。”

諸伏景光如同被掐住喉嚨,眼神流露被背叛的痛苦,以及無法理解的迷茫。

“你不是一個壞人——”

“那裡不是什麼好地方,罪惡、肮臟、人命低如草芥,越往上的人過得越好,越往下的人活得就像隻狗,底層的人想要活下去,就要拚命往上爬。”她語氣平靜,神色譏諷,“上頭扔塊肉,下面的人就要拋掉所有尊嚴去爭去搶,就為了能夠從彆人嘴裡多撕下一塊肉,善良,人性…

…在活不下去的時候想這些東西實在是太奢侈了,隻要能多活一天,能活得更好一點,諸伏景光,你告訴我,當一隻狗,有什麼不好?”

除了剛進遊戲那段時間以外,還有時不時的任務,大部分時間玩家的生活其實堪稱養尊處優,在經濟方面並不緊張,但不代表她就真的跟個傻白甜一樣以為組織是什麼正規養老的好地方。

就算為組織工作能獲得高額的利潤回報,但同時也意味著失去了自己至高無上的生命權和自由權,在普通的公司裡出點錯最多被開除,但在組織絕對沒有這種選項——稍有問題就是死刑起步,哪怕對方根本罪不至死。東京灣裡早就不知道沉了多少具死不瞑目的屍體,大概數都數不清了。

而她一開始就被投入了一群窮凶極惡的少年犯裡,之所以沒事並不是因為組織大發慈悲,隻不過是她自己有能力脫身而已,如果這不是遊戲,而是現實,她是真正的幼兒,手無縛雞之力,估計早就死得骨頭渣子都不剩丁點。

“就算是這樣……”他忽然有些說不出話來,即便理智告訴自己不該心軟,心臟卻還是不免為她說的話而抽痛,“也不能踩著彆人的屍體活下去,手上沾著彆人的鮮血……在念警察誓詞的時候,你不會心虛嗎?”

她目光淡漠,“心虛?hiro,你的理論課成績那麼好,應該也記得法律上講究主犯和協同犯,被逼殺人……也是沒辦法的事吧。”

“如果那些事算情有可原——”諸伏景光掐住掌心,目光痛楚,“但你後來進入警校,難道那個時候還是沒有機會嗎?那個時候你可以回頭的!你能接觸到總監,他那麼認可你,隻要你肯透露——”

“隻要我肯透露,我殺掉的那些人就不存在了嗎?”她輕聲反問。

諸伏景光愕然。

“你告訴我,可以嗎?”

他無法給出肯定答案,因為心裡早就有了答案。

哪怕是協同犯罪,被逼迫……但什麼時候是被逼迫,什麼時候是出於主觀,黑與白的界限,原本就沒那麼明晰。

“我很小的時候就被組織收養,說是收養,其實是把我扔進了罪犯堆裡,所謂的考核考核也隻是想讓我們互相廝殺。我是那群人裡年齡最小的一個,又是唯一的女孩……我不想死,想活下去,就趁他們睡著之後把人都殺了。”

諸伏景光說不出話。

想質問、想譴責、也想不合時宜地擁抱她,但最終還是克製地站在原地,掌心的皮膚已經被掐出了血印,又頹然無力地鬆開手。

“想活下去就必須服從組織的命令,做了第一個任務就會有第二個,殺了第一個人就會有第二個……到最後,我已經不記得為了活下去殺了多少人了。”

諸伏景光想起她在警校的成績,每一項都優秀得無可挑剔。

現在想想似乎有跡可循,彆人是儘力而為,不留遺憾就好,而她在那種地方,必須全力以赴才能活得更久一點。

他心裡泛起黃連般的苦澀。

如此的危機逼迫,

如何能不優秀?

“生來就是惡貫滿盈壞人的人有多少,”女人側過頭,聲音輕蔑,“你告訴我,我要怎樣去做一個好人?”

諸伏景光啞口無言。

她的目光冷肅,“你說的沒錯,我手上是沾了血,可我從一開始就沒有過選擇,我沒有做好人的機會,但也沒有人給過我做人的機會。”

“在做好人之前,我隻想先做個人!”

諸伏景光沉默了幾秒鐘,自嘲地笑了笑,幾乎有些自暴自棄,“……如果那個時候在山洞裡留下的是我就好了。”

至少就不用再面對現在這樣令人痛苦的兩難局面。

“但你還活著。”她忽然轉過頭,似乎聽見了什麼聲音。

有人過來了。

諸伏景光順著她的視線看過去:來人多半已經發現了這裡的動靜,極大可能帶了武器,如果現在再不放人離開,待會兒就徹底走不脫了。

“要把我留在這裡嗎?”——她用目光安靜地表達了這樣的訊息。

“是,我還活著。”心好像被碎裂成無數塊,再難拚湊完全,諸伏景光緩緩吐出一口氣,聲音有些發顫,甚至快要哭出來,“所以……抱歉,奏,我會……”他露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微笑,“我會陪著你的。”

但在那之前,就算賭上性命,也要把你留在這裡。

論實力,他和她的差距相差太大,沒有武器,留住對方的可能性更小。

或許可以利用感情——這樣的念頭在他心裡一閃而過,舌頭好似被極寒的冰塊封凍住,吐不出半個字眼。

他隻能竭儘全力去追。

但是。

跑吧。

跑得越快越好。

身體因為竭力奔跑有些麻痹,諸伏景光發現她似乎似乎錯誤地跑向了營房,教官一眾就住在那裡。

他的唇咬得發白,默不作聲地繼續追逐,直到對方被圍堵,再無退路。

結局已定。

渾身的氣力好像在一瞬間被抽了個乾淨,他往後踉蹌了幾步,靠在牆上慢慢下滑,恐懼著去看她的方向。

教官在他的肩膀上拍了拍,“諸伏,做得很好。”

又欣慰地說,“為了崇高的任務,就算和重要的人對上,也絕不心軟手軟,你會是一名很合格的臥底。”

耳邊的聲音模模糊糊,他聽得清,又好像聽不太懂,把頭埋進膝蓋,這夜凍得抽筋剝骨,冷得要命。

他忽然就懂了她那時說的話。

沒有選擇。

為了成為一名合格的臥底,他手上沾的第一點血,就是她的。

“恭喜你,通過考核。”

周圍響起了熱烈的鼓掌聲,還有笑聲,他在茫然中抬起頭。

人群分散開,那個剛才被逮捕的“組織罪犯”身上沒有一點被束縛的痕跡,反而大搖大擺地直接走了過來。

“乾得不錯。”

雖然也有放海的原因在,不過這種考核

考的主要是態度。

……諸伏景光的腦袋宕機了一下,聯係到剛才那句通過考核,冒出一個令人喜悅的、不可思議的猜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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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難道說……”他深吸了口氣,緊緊地盯著江奏,“剛才的事也是考核的一部分?”

“不,”江奏道,“剛才的事,才是真正的考核。”

“理論知識到底隻是紙上談兵,體術之類的技能再優秀也不過是達成目的的工具,對於臥底而言,為了任務不惜一切的心才是最重要的,哪怕劍鋒所指,槍口所向是重要的人。”

也要有與之決斷的勇氣和決心。

短時間內大悲大喜,諸伏景光晃了晃神,身上還有些發軟。

冷靜下來想想其實能發現很多破綻,他雖比從前進步,可她不在原地踏步,剛才的追蹤未免太過順利……不過他受到的刺激太大,一時難免疏忽。

教官:“諸伏之所以這麼容易被騙,大概還是因為寒河江給人‘會做出這種事’的道德敗壞印象吧!”

江奏:“……”

罵人罵得越來越高級了。

諸伏景光輕歎了口氣,“主要關於組織的那些細節也編得太逼真了,下意識就信了。”

或許是因為他從沒想過懷疑她,即便在那種時刻。

江奏看了他一眼,實話實說道,“也許……我根本就沒有騙你。”

諸伏景光:“……謝謝,同一個坑我不會摔兩次。”

江奏:“。”

這回真的沒騙你。

“不過如果真有那麼一天,”她總結,“死在你手裡也不錯。”

至少比琴酒那個家夥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