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第 4 章(1 / 1)

他走得不快,行儀優雅。

餘氏正在氣頭上,一看到他的身影出現立馬如正值閨思之齡的少女般含情脈脈地迎上去。

成親多年,他們夫妻倆的感情一向不濃,他主動來滿庭芳的次數更是屈指可數。乍見他突然過來,餘氏心中歡喜眼神如癡,生怕怠慢於他,當下將下人們指使得團團轉,又是煮水泡茶又是上點心。

他對餘氏的熱情反應冷淡,便是坐著都隔著距離。餘氏愛慕他多年,最是喜歡他清雅疏離之時的風采。一想到二人夫妻多年,還育有一雙兒女,不由身子軟了半邊。

薑惟不著痕跡地避開她,她的癡迷漸散。

思及正事,她小心翼翼開口。“大姑娘這性子,妾身瞧著都憂心。在家中千般好,一家人自然是能容忍她。可若是嫁了人家,婆家人能慣著她嗎?”

茶香正濃,薑惟卻沒有喝。

餘氏見他不語,又道:“侯爺,我是真怕她日後受氣。你是知道的,當年徐姐姐幫過我,我心中一直感激不儘。無奈大姑娘平日裡同孟姨娘走得近,與我很是生分。女子嫁人如重新投胎,半點也不能馬虎。我與徐姐姐命好,能嫁給侯爺為妻,我打心眼裡盼著大姑娘也能嫁個好人家。”

“她的親事,自有母親操心,你就不用費心了。”

這哪裡是費心。

餘氏滿心的癡情遇了冷,難免生出幾分幽怨。

徐令嬌是嫡妻,掌家是理所應當。後來徐令嬌死了,按理說掌家之權應該交由她這個平妻。誰能想到老夫人橫插一手,不僅搶走了府中的中饋,還接手了徐令嬌的嫁妝。徐令嬌的十裡紅妝,當年可是名動酈京,誰不羨慕誰不眼紅。他日大姑娘嫁給誰,那數不儘的富貴就是誰的,一想到母親和她說的話,她的心就“嘭嘭”直跳。

“老夫人年紀大了,還要顧著三姑娘,這一去京外小住就是一個多月。眼看著大姑娘年歲到了,再不抓緊相看人家恐怕會錯失好姻緣。”

三姑娘薑婉自小養在老夫人身邊,眼下正陪著老夫人在京外修養。餘氏也是算準機會,否則不會輕易開口。

“若是旁人,我也張不了嘴,但我娘家的靖哥兒是侯爺看著長大的。那孩子打小聰慧,連陛下都誇他有狀元之才。”

她說的靖哥兒是她嫡親的侄兒餘靖,現在餘家的爵位已傳到她兄長手上,侄兒餘靖是承恩公府的世子爺,相貌堂堂才名遠揚,論身份亦是上乘之選,這也是她敢開口的底氣。

薑惟擱下茶杯,淡淡地看她一眼。“我說了,大姑娘的親事有母親操心,你顧好自己院子裡的事就可以。”

“侯爺……”

留給她的,是薑惟毫無眷戀的疏離背影。

她臉色黯了下來,哪怕過了這麼多年,侯爺的心中依然隻有徐令嬌一人。徐令嬌死前瘦得嚇人,再無當年的風華貌美,為何侯爺還是忘不掉?

薑惟對嫡妻的深情,是整個武昌侯府下人們都知道的事。但所有人也都知道,侯爺不喜歡大姑娘。

誰不知道當年侯爺和徐夫人鶼鰈情深夫妻恩愛,徐夫人嫁進侯府之後一直獨寵,哪怕是十月懷胎之時侯爺也隻宿在徐夫人的房中。徐夫人剛出月子,侯爺就上折請立長子薑潤為世子。

可惜世子薑潤三歲時被拐,徐夫人暈倒之後發現又懷了身孕。從那時起,府裡就有下人傳徐夫人腹中的孩子命中帶克。後來徐夫人的難產而亡,仿佛是在冥冥之中更印證了這個傳言。

而薑惟,似乎也信了。

……

薑覓回到采薇軒時,孟姨娘還沒走。

雕梁畫棟仍在,樹木花草年複一年,曾經侯府最為尊榮之地,如今僅剩蕭寂與冷清,便是景致都灰敗了幾分。

日頭已烈,孟姨娘就站在院門處張望,一臉的憂心忡忡。府裡的下人都說她是個有情有義的人,念著舊主的恩情,對大姑娘比自己親生的三姑娘二公子還要好。那滿臉的愁緒,那緊鎖的眉頭,以及在見到薑覓之後的焦急擔心,無不一展現她的忠心與情義。

“大姑娘,你可算是回來了。姨娘真是擔心死了,餘夫人沒有為難你吧?”

“她一個平妻,在我這個嫡出大姑娘的面前能有什麼威風。姨娘你也真是的,開口閉口就是她為難我,分明是長他人誌氣而滅我的威風,我聽著心裡不舒服。”

“姨娘就是擔心你,生怕你在餘夫人那裡受了氣。千不好萬不好都是姨娘不好,誰讓姨娘隻是一個妾,關鍵時候一點忙也幫不上,隻能乾著急。”

“你就算不是個妾,最多也是個管事媽媽,你能幫我什麼忙,難道你還以為自己能當夫人,和餘夫人平起平坐不成?”

薑覓的話如平地一個驚雷,驚得孟姨娘出了一身的冷汗。偏生原主就是這樣的性子,任性至極喜怒無常,最喜歡拿話刀子紮人。

采薇軒原是府中的正院,一應布置景致皆是全府最佳。抬頭是碧空如洗,放眼望去則是富貴積年。乾淨無苔的石板路,一直延伸至主屋的台階之下。也不知是哪個粗心的下人,將尖銳的小石子遺落未掃,被薑覓抬腳往後踢飛,好巧不巧砸在孟姨娘的繡花鞋上。

孟姨娘一聲痛呼,薑覓置若罔聞。

“姨娘,你沒事吧?”月容關切問道。

“沒事。”

二人低聲言語之時,眼神交換。

“你們背著我在說什麼?”薑覓突然回頭。“是不是說我的壞話?”

“大姑娘,姨娘……”

孟姨娘示意月容不要說,笑道:“我和月容確實是在說大姑娘,大姑娘節食頗見成效,瞧著就是不一樣了。”

“多虧姨娘給的香…”

“不是…”

“姨娘不必否認,月容說是外面買的,我卻是知道外面根本買不到那樣的香,不是姨娘給的還能是誰?我還想著要好好感謝姨娘,若不是姨娘給的香聞了之後不僅不餓,還光想著睡覺,我也不可能忍著兩天不吃飯。”

孟姨娘聽到這番話,隻覺得有什麼東西堵在了心口,吐不出來又咽不下去,乾笑著掩飾自己突如其來的不安。

她思忖再三,決定還是要解釋一二。

不待她張嘴,便聽到薑覓興高采烈地吩咐月容給自己再換一身衣服,說是要去薑晴雪那裡顯擺自己瘦下來的好模樣。

她被晾在院子裡,慢慢臉色陰沉。薑覓仿佛沒注意到她,在她告辭時不耐煩地擺了擺手。她出了采薇軒後忍不住回頭,雕花的窗敞著,那一室的富貴仿佛很近,近到唾手可得,又仿佛很遠,遠到窮儘一生都不能擁有。

不知從哪裡飄來的桂花香,幽幽然入鼻。她記得徐夫人死的時候,桂花香開得尤為濃鬱。無孔不入的桂花香,也蓋不住令人作嘔的血腥氣。

死人如何能與活人爭,隻有活人才有可能改變一切!

她不知道那半敞開的窗內,一雙清澈的眼一直在看著她。

良久,薑覓緩緩收回視線,將從餘氏那裡要來的步搖和玉容膏並德章公主的步搖一起,一並賞給了月容。

這樣的事,原主以前常做。

月容按捺著心中喜色,假意推拒一二。往日裡大姑娘有時也會把餘夫人和二姑娘那裡要來的東西賞給自己,但任何一次都不如這一次的東西貴重。

“大姑娘…這東西奴婢拿著不合適吧?”

“有什麼不合適的,我給你你就拿著。本姑娘我要什麼好東西沒有,怎麼可能用她們的破爛玩意兒。我就是喜歡看她們對我恨得咬牙切齒,又拿我無可奈何的樣子。”

聽到這樣的話,月容徹底放心。

一番梳妝打扮後,薑覓施施然前往薑晴雪的晴光院。

薑晴雪送德章公主回來之後,很快在餘氏的口中聽到薑覓的所作所為。多年結下的仇,有外人在時還能粉飾一二,沒有外人時便沒了顧忌。

“你氣走了大公主,又在我母親那裡得了好處,你還來做什麼?”

“我來討債呀。”

薑覓說著,毫不客氣地坐在主人家才坐的位置上。

討債二字,讓薑晴雪有種不太好的預感。

不會又是來要東西的吧?

“薑晴雪,你這是什麼表情,施恩不圖報這樣的美事你也敢想,看來餘夫人把你教的也不怎麼樣。”

“什麼恩?”

“當然是我對你的恩。”薑覓嫌棄地打量著屋中的布置。“看你寒酸的樣子,攏共也拿不出幾樣好東西,你會那麼痛快把大公主送給你的步搖給我,不就是讓我替你擋災。”

薑晴雪聞言,面色變了變。

大公主為人跋扈,又非柳皇後所出,她一直不願結交。若非大公主纏著她不放,她根本不想和對方過多接觸。無奈她是臣女,明面上不可能嫌棄一個公主。

闔宮上下無人不知,大公主和二公主不和。榮嘉公主是柳皇後的親生女兒,那才是她應該結交的人。前幾日大公主故意當著二公主的面送給自己那支孔雀銜珠金步搖,她不能不收。為怕二公主和自己生間隙,她急需將燙手的山芋脫手,所以回府之後有意炫耀。

果然,有人如她所願把東西要走。

她手裡的好東西不多,那步搖若是彆人送的她必會珍藏。若是因為一支步搖,讓大公主對武昌侯和她都失去興趣,也不枉她舍出去。

萬萬沒想到,愚笨如薑覓,居然能看出端倪。

“大姐說什麼話,我怎麼一個字也聽不懂。”

“那你可真蠢!”

薑晴雪氣結,到底是誰蠢?

“我乏了,大姐若是沒有其它的事,那我就不送了。”

“你急什麼?”薑覓站起來,轉了一圈。“我來是想讓你看看我現在的樣子,是不是比以前更美?”

薑晴雪不想承認,但眼前少女的美毋庸置疑。孤芳自恃而得意驕傲,貌美嬌矜且盛氣淩人,明明絕色無雙,卻又那麼的討厭。

“大姐,我真的乏了。”

“行了,我相信確實是乏了,這麼急著趕人,聽起來好像活不過明天的樣子。”

“薑覓!”薑晴雪忍無可忍。

“不叫大姐了?我早就和你說過,我們根本不是姐妹,你一聲聲的大姐聽得我直犯惡心。”薑覓忽地湊近,聲線寒沁,“你以為我真的稀罕你們的破爛玩意兒,什麼紅寶石梅花步搖,什麼玉容膏,我隨手就賞給了月容。你們眼裡的寶貝,不過是我高興時打發下人的東西。你瞪我乾什麼?有本事打我呀。”

薑晴雪確實不能怎麼樣,氣得是渾身發抖。

薑覓後退一步,冷笑睥睨。

“我就喜歡看你們明明恨我恨得要死,還要對我客客氣氣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