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會離婚的。”
空曠的會議室內,雙方律師暫時回避,坐在橢圓形長桌邊的金發青年容色冷峻,望著對面那個不禁流露出訝異之色的年輕女孩,那張著名的英俊面孔上再也不見往日裡的甜蜜溫情。
“蕾切爾.洛芙——”他盯著她的眼睛,近乎執拗地說,“你就是一個徹頭徹尾的騙子。我要向法庭申請我們的婚姻關係無效。”
被稱為“蕾切爾.洛芙”的女孩紅唇微張,似乎想要說些什麼。
但最終,她隻是自嘲般扯了扯嘴角,淡笑道:“好啊,我接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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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年之前。
美國,2003年初。
加利福尼亞州,10號州際公路附近。
淩晨三點,蕾切爾在這家汽車旅館的床上驚醒,沒能忍住過於強烈的暈眩和胃部翻湧,衝進洗手間裡吐得天昏地暗。
吐了整整十分鐘,她扶著牆壁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去到外間的洗漱台前打開水龍頭,用冷水快速澆澆臉,這才感覺到身體上的不適感減弱了不少。
抬起頭。
鏡子裡映出來一個年輕的金發女孩,長著一張冷漠不合群的臉,與她默默對視了一眼,同時拿手背擦了擦嘴角。
蕾切爾.婕德.洛芙,1982年1月份出生於德克薩斯州休斯頓,從八歲開始熟練地從眾多酒吧裡找到自己那個酒鬼母親,十三歲的時候被跟一位牙醫再婚的母親趕出家門,在外祖母的小農場裡度過了幾年平靜的生活,勉勉強強在被霸淩和反霸淩貫穿裡念完高中,就到小鎮上的餐廳做起了女招待。
瞧,她那平平無奇的人生幾乎一眼讓人看到底了,大概率將伴隨著貧窮、不幸和一大堆孩子度過未來的幾十年。
直到去年的夏天,蕾切爾的初戀男友內森.布萊克報名參加了一檔歌唱類真人秀節目《美國偶像》。
那顯然是一切不對勁的開始。
長達三個月的真人秀錄製時間,足以讓內森.布萊克從一個平平無奇的農場小夥晉升為新任鄉村偶像,也讓一對戀愛未滿十天的年輕人以更快速度失去對彼此的熱情。
而在內森.布萊克被《美國偶像》淘汰的當晚,又一次沒能打通對方電話的蕾切爾很長的夢——
她夢到自己是生活在一本名為《億萬甜心》的浪漫小說裡的配角,真實經曆的每一寸苦難都是男女主完美人生的對照物。
“她”是男主那個天才父親最大的汙點,一個不被承認的私生女,如她的母親一樣出身貧寒、自甘墮落,也如她的外祖父一樣瘋狂、致命、不可控;
“她”是惡毒愚蠢的麻煩製造者,被垃圾人男友毒打劈腿,被頹靡的生活毀掉了歌喉,被主角雙人組踩回泥底;
他們踩著“她”一步步獲得成功,到頭來卻評價“她”:咎由自取。
夢醒了。
但屬於她的人生才剛剛開始。
“呼……”
蕾切爾對著鏡子長長地吐出一口濁氣,用手使勁搓了搓臉,轉身走向房間裡的床,重新把自己摔了回去。
入目依然是頂上老舊斑駁的天花板,與她過往的破敗人生十分相稱。
可誰能甘心自己的人生就一直這樣下去?
所以,在通過幾件小事試探出前男友已經劈腿之後,蕾切爾用一通不到三十秒的電話留言甩掉對方,並重新考慮起了自己的未來。
就如那本小說裡的描寫,她將會成為一名當紅流行女歌手。這就意味著,她是有才華的,她是有價值的。——是的,沒錯,就連昔日的傻小子內森都能成名,她為什麼不可以?隻不過比起通過一輪輪的選秀節目出道,最後卻由於參加比賽必須簽訂的一紙合約被唱片公司盤剝,蕾切爾的處境決定了她需要更快速有效的方式踏進歌手這個行業。
這不僅是因為外祖母婕德那邊欠著銀行一筆即將到期的貸款,更因為她恨透了自己一直以來的生活。
她想要成名。
她想要變得富有,更想要徹底改變自己的人生。
她絕不、永不,讓自己落到那本小說裡的結局,即使隻是有些相似也不行。
而改變命運的第一步,就是提前離開一直生活的小鎮,讓某些狗屎一般的情節再也不會發生。因此,她花了一段時間處理家中瑣事,收拾好簡單行囊,在新年後的第二天告彆她的外祖母和兩貓一狗,開著一輛二手福特,孤身一人踏上了前往洛杉磯的旅途。
然而有些時候,公路旅行並不總是令人愉快,就像母親也不會總愛自己的孩子那樣。
“噢!就是這樣,寶貝,FXXK!”
隔著一道薄薄的牆壁,屬於男人的嘶吼非常清晰地傳來,接著整面牆壁都跟著那人的動作前後晃蕩起來,讓人感覺隨時都將倒塌。
蕾切爾好不容易醞釀的睡意瞬間消退,敏銳的聽覺又開始發揮作用。
左邊房間裡的毒蟲正在跟兩個□□鬼混,右邊房間卻住著一個大半夜不睡覺在打電話跟人討論《新千年數字版權法》的家夥,走廊裡還有幾個黑人喝酒閒聊,時不時來上幾句RAP。
這就造成了,蕾切爾的耳朵裡一邊是“OH YES,OH NO”,一邊是“Yo,Yo,e on”,中間穿插著那個三流律師語速飛快引用的法律條文。
“DAXX——”
含糊地低咒一句,蕾切爾早有準備地戴上耳塞,又用枕頭從腦後把自己的耳朵裹住,默默祈禱著其中任何一方趕緊完事。
但上帝沒有收到她的祈禱。
沒兩分鐘,蕾切爾的房門被人敲得砰砰作響,有人大喊道:“嘿,小妞,出來一起玩玩吧,我可是有一杆‘大槍’呢!”
外面傳來肆意的調笑,那些黑鬼還有混在其中的白垃圾早就了解到這個房間隻住了一個年輕女孩,他們似乎是從洗手間的衝水聲察覺了動靜,決定把騷擾她當成了今晚的趣味遊戲。
——或許,也可能不止是遊戲。
“彆害羞嘛,美人。”
“我們不是壞人,隻想跟你聊聊天!”
“你一個人住在這裡,難道就不害怕嗎?”
“開開門,彆這麼冷酷無情!”
瞧,孤身上路的年輕女孩選擇在汽車旅館過夜並不是什麼好主意,因為無論怎麼看,她都像個上好的獵物。
可誰讓汽車旅館足夠便宜呢?
而這正是蕾切爾為什麼需要隨身帶槍的原因之一。
走廊上的雜種們發出快活的笑聲,其中一個人還想上前踢了幾腳面前這扇岌岌可危的門,門卻忽然被人從裡面被打開了。
下一秒,門內伸出的黑洞洞的槍管對準了他的眉心。
那個看上去古怪又孤僻的女孩嫻熟地托著槍把,“哢嚓”一下給槍上了膛,冷笑著說:“讓我猜猜,你們那些小玩意兒肯定沒有我的大。”
沒膽的街溜子直接被嚇跑了。
蕾切爾放下槍,轉過身就發現隔壁的三流律師連上衣都來不及穿,正僵立在門口,看著她欲言又止、滿臉複雜的樣子。
“德州人?”他忍不住問。
蕾切爾沒理他,走進自己的房間。
剛要甩上門,三流律師用手臂撐了過來,壓著門板,說道:“我想,你應該沒有持槍證。”
蕾切爾警惕地瞥了他一眼,“與你無關,陌生人。”
“好吧——”陌生人先生把手一攤,退後半步出去,“一個善意的提醒,你最好現在就離開這裡,以防剛剛那夥人去而複返。”
善意?
這個世界上哪來那麼多的善意。
連她的母親都對此無比吝嗇,更何況是在淩晨三點半的汽車旅館,一個高大強壯的男人對一個年輕女孩釋放善意。
他還能想要什麼?
但有一點被他說對了,那就是她不應該停留在這裡。
以最快速度收拾好行李,蕾切爾剛好趕上那夥人回來報複前的十分鐘驅車離開了汽車旅館,沿著10號公路繼續向洛杉磯進發。
天才剛剛開始亮,微涼的風裡送來太平洋的潮濕水汽。
電台裡又在播放歌手尼力與天命真女成員凱莉.羅蘭合作的超級熱單《Dilemma》,就是那首走到哪裡都能聽到的“No matter what I do,All I think about is you”,等同於每一位歌手夢寐以求的養老保險。
迎面而來的風將人吹得頭腦越發清醒,蕾切爾單手撐著方向盤,跟著女聲哼唱,緊繃的心情也漸漸放鬆下來。
她的嗓音確實動聽,帶著一種十分特彆的金屬質感,很明顯有成為歌手的本錢,隻是這麼隨意唱著,就吸引到開車路過的人們不由地放慢了車速,為這個陌生女孩的歌聲而駐足。
“嘿,藝術家,我兄弟說你唱得超級棒!”
一輛黑色的加長禮車降下了車窗,裡面戴著大金鏈子的黑人衝蕾切爾大叫:“你應該去他的新錄音室試試音,那裡簡直完美!”
“替我謝謝他。”蕾切爾沒有把這話當真。
顯然對方也察覺了這一點,鑽回車裡寫了一張紙條,團成團丟到蕾切爾車裡。
並強調說:“CALL HIM!”
蕾切爾笑笑擺擺手。
音樂還在繼續,而她的旅途也還在繼續。
有人向這個唱歌的女孩吹起口哨,在車裡一起扭動身體,給予毫不吝嗇的讚美;也有人開口加入合唱,比著各種手勢說唱,直到後方來車狂按喇叭催促,這才大笑著揮舞手臂離去。
這就是真實的洛杉磯嗎?倒也不錯。
好萊塢山上的白色標誌就在路的儘頭,道路兩旁的商店還殘留著聖誕氣息,暗下來的天空呈現出一種混合著藍和紫的橙紅,宛如畫家濃烈而奔放的筆觸。
一切都與德州截然不同。
在經曆了漫長的堵車之後,蕾切爾按照《億萬甜心》的描述,在洛杉磯西好萊塢的日落大道和藤街上找到了一棟雙層矮房,霓虹燈在夕陽下閃爍著“莎樂美俱樂部”的字樣。
這是一家以歌舞表演為賣點的俱樂部。
如無意外,三個月之後它將會徹底倒閉,俱樂部的主人特蕾莎.霍普伍德,AKA“苔絲”,輾轉成為女主角的經紀人,也是幫助女主角度過職業生涯前期的重要人物。
如小說裡的描述,苔絲不僅是一位出色的經紀人,更是一位理論和實踐都很豐富的聲樂專家,對於爵士樂、卡巴萊都有著極為不俗的造詣。
令人遺憾的是,她們的合作並沒有能夠持續下去,男主角奇怪的控製欲和女主角對事業的懈怠,都讓骨子裡始終是個藝術家的苔絲無法忍受。
不過沒關係。
蕾切爾相信,自己和“苔絲”的合作將會親密無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