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子出門前, 虎子媽攔住他說:“煤廠出事,你們於廠長不一定什麼時候出來,你這一天天的, 就準備這樣遊手好閒下去?”
虎子擺擺手:“於哥馬上就能出來了。”
“出來什麼,”虎子媽撇撇嘴,“人都沒了兩個, 他早晚有一天要遭報應, 照我看,你趁早跟他說散夥, 媽給你算過了, 你最近流年不利,就該踏踏實實找個班, 娶個媳婦兒。”
虎子聽的時候嗤之以鼻,等面對著於慧慧,才覺得這算命的太準了。
——可不是流年不利嗎?
他戴著口罩,鼻子裡呼出的熱氣全都撲回臉上, 腎上激素飆升,導致連脖子都是紅的。他話說得強硬,但哪兒敢傷於慧慧分毫?孩子掉一根頭發,於金濤都得跟他拚命。
於是,他縮手縮腳, 想著先把小姑娘從桌子上抱下來再說,彆他還沒乾什麼, 小孩自己不小心摔了。
於慧慧比他靈活多了, 輕輕鬆鬆一蹲,右腿一掃,正中男人的鼠蹊部, 這招是之前看林德明打架,跟他學的,果然很有效果。
虎子當即哀嚎一聲,兩隻手捂住下面,蜷縮地像一隻煮熟了的蝦,眼睛一眨,兩行眼淚順著臉蛋滑落,所幸於慧慧年紀小,力道輕,又沒有穿鞋,這才沒有對他的生育功能造成毀滅性的打擊。
於慧慧從不輕敵,一擊之後沒有跑,而是一個手刀劈在男人頭頂,趁他直起身摸腦袋的時候,又一腳踹在他的鎖骨。
這下,兩人都能隱約聽到骨頭斷裂的聲音。
虎子簡直要罵娘,於哥這個閨女到底是哪兒來的怪物啊?一個四五歲的小姑娘,怎麼和李連傑附體一樣,難道元湛英把孩子送去少林寺了?
他這邊連哭帶嚎,成功把臥室那兩個成年人吵醒了,元湛英覺輕,聽到有陌生的男聲,立刻坐了起來,林德明還以為是做夢,被老婆扇了兩巴掌,終於清醒了。
兩口子急匆匆往書房跑,正看見虎子一手捂脖子,一手捂下身,踉踉蹌蹌逃跑的背影,元湛英嚇得後背冒出一層冷汗,耳朵裡轟隆隆地響,幾乎聽不見自己的聲音,她喊:“慧慧?!”
於慧慧剛剛在穿鞋子,穿好之後抱著小狗從書房走出來,一臉焦急地說:“媽,歡歡從剛剛到現在一直沒醒,我好擔心它。”
元湛英上上下下檢查了一遍,發現閨女毫發無損,隻有手的關節處有些發紅(打人打的,男人的後腦勺還是很硬的),這才放下心。
她半跪下,緊緊地摟住於慧慧,抱了半分鐘,腦子恢複理智,開始處理眼下紛雜的情況。她低頭看了看歡歡,又晃了幾下,發現狗的狀態確實是有些不對。
於慧慧道:“它是不是生病了?”
元湛英起身說:“穿衣服,咱們帶歡歡去醫院。”
等一大一小把棉衣棉褲穿好,林德明也哆哆嗦嗦地回來了,他穿的是秋衣秋褲和元湛英勾的棉線拖鞋,根本跑不起來,追了幾十米,被對方甩得老遠。
元湛英趕緊給他裹上軍大衣,又倒了一杯熱水,林德明被燙得舌頭都麻了,卻還是吸溜吸溜喝了個乾淨,喝完才覺得好一些。
他放下杯子,呼出一口氣,啞著嗓子說:“我去看看丟沒丟東西,大過年的進賊,估計是想偷點值錢的東西,人沒事就好。”
“林爸爸,我覺得不是這樣,”於慧慧立刻反駁,“他跟我說,要找咱們家的重要文件。”
元湛英一驚,與林德明對視一眼,明白這人估計是來偷諒解書的,沉吟一下問:“要不要報警?”
現在的偵查水平,報警也查不出什麼東西,但林德明咬咬牙:“報!”
一家三口分頭行動,林德明和於慧慧留下等警察,元湛英帶著歡歡出門,到畜牧站找獸醫催吐去了。
闖入者倒是沒對狗下死手,應該是在火腿腸裡夾了安眠藥之類的東西,扔進院子裡,歡歡平時在院子裡隨便跑,沒人注意到它什麼時候吃的。
催吐完歡歡就精神了,搖搖晃晃地抬起腦袋來,走路還是斜線,元湛英把狗放在畜牧站輸液,又趕回家。
天已經微微亮了,路上時不時有公雞打鳴,她心神不寧地進了屋子,警察已經走了,林德明給於慧慧買了包子和豆漿當早飯,看見她進來,抬手招呼道:“過來吃點東西吧。”
元湛英的嘴唇都是白的,她根本沒心思吃飯,扭頭先看於慧慧。
這孩子心真大啊,在陷入危險境地,父母卻毫無察覺的時候,不哭不鬨不緊張,把一個成年男人打跑了,保護了家裡的重要財產。
甚至現在,她一邊端著碗喝豆漿,一邊在悶頭趕作業!
元湛英湊過去,見閨女正在寫日記,把家裡進賊的事兒寫上了不說,還著重筆墨描寫了警察叔叔多麼帥。
看來昨晚的事兒隻是給她湊素材的。
於慧慧趕完最後一篇日記,寫上最後一個句號,當即鬆了一口氣,一歪頭,看見元湛英,跳起來問:“媽,歡歡怎麼樣了?”
她一側頭,看狗沒回來,愣了一下,以為出事了,癟了癟嘴就要哭。
元湛英趕緊說:“歡歡沒什麼大事,精神著呢,留在醫院輸液了,媽媽先回來看看,待會兒咱們一起把它接回家。”
於慧慧瞬間收回眼淚,吸了吸鼻子說:“那等我下午放學了去接她。”
元湛英被閨女的大心臟驚得不知道說什麼好,喃喃道:“你還打算去上學?”
她都計劃好今天給於慧慧請假一天了。
於慧慧歪頭看她:“我作業都寫完了,不上學做什麼?”
行吧。
元湛英和林德明對視一眼,看時間差不多了,幫著閨女收拾好書包,直奔幼兒園。兩口子跟老師細細囑咐了一遍,依依不舍地離開了。
於慧慧根本沒往他們這邊看,正跟好久沒見的小夥伴翟正陽膩膩歪歪說小話呢,還把自己寫的日記和卷子拿出來給對方看!
兩口子歎口氣,心情複雜地離開了。
下一站是看守所。
林德明打了個內線電話,沒過一會兒,所長樂嗬嗬地過來迎他們倆,直接把人帶到了於金濤面前,這次沒有隻能進一個人的規定,人與人之間也不需要用玻璃隔著了,屋裡沒有獄警看守,留了他們三個隨便交談。
於金濤瘦了一些,應該是為了方便管理,頭發剃成了毛寸,短得能看到頭皮的青色,他見到元湛英和林德明,又環視了一圈周遭環境,揚了揚眉:“怎麼樣,諒解書拿到了?”
元湛英心裡的火一直竄到天靈蓋,二話沒說,直接上前幾步,掄圓了手臂,結結實實給了於金濤一個大嘴巴。
“啪”!
隻一下,於金濤立刻眼冒金星,站都站不住,他跌坐在地上,抬頭望著元湛英的下巴,捂著臉說:“怎麼了,出事了?”
元湛英氣不過,又踹了這人一腳。她可不是昨天晚上光著腳的於慧慧,她腳上穿的鞋,足有五六厘米的坡跟,正中於金濤胸口。
於金濤放下捂臉的手,轉而捂著胸口,疼得微微抽氣。林德明一看,這人臉上一個清晰的五指印子,這麼短的時間,已經開始腫起來了。
林德明說:“你知道昨晚我家進了人嗎?”
於金濤故意反應了幾秒,讓面前兩人看到自己驚訝的神情:“進人了?彆墅這麼不安全嗎?我就說彆買,你們非要買……”
“那人進書房翻東西,正撞上在書房趕作業的慧慧,兩人打起來了。”林德明打斷他的話。
於金濤這次的驚訝溢於言表,他顧不上喊疼了,從地上爬起來,急切地拉住元湛英:“慧慧沒事吧?”
元湛英甩開他的手,又狠狠拍了他的胳膊一下,沒說話。
於金濤疼得齜牙咧嘴,側頭往門口看,沒見到閨女的身影,問:“說啊,慧慧怎麼樣了?”
“如你所願,受傷了!”元湛英沒好氣地回。
她也沒說謊,慧慧的手關節紅了五分鐘,不叫受傷了嗎?要是那個男人沒來,慧慧的腳會踢得疼了嗎?力的作用是相互的,她可憐的大閨女!
於金濤眼前一黑,看著差點撅過去,呼哧呼哧喘了幾口粗氣,這才啞著嗓子說:“那她現在在哪兒呢?醫院?諒解書在哪兒,放我出去,我得立刻過去看看閨女。”
虎子一大早沒過來,肯定是沒拿到東西,他早就有這兩口子過來興師問罪的準備,但他沒想到於慧慧居然被卷了進去。
大半夜的,閨女不在床上睡覺長個兒,在書房趕什麼雞毛作業!學校簡直像納|粹集中營,等他出去了,一定要投訴教育局!
“你還想要諒解書?”元湛英冷哼,“我燒了都不會給你。”
於金濤一抬手,牽扯到了胸口,疼得倒抽一口涼氣。
他咬緊了牙關,硬是沒表現出來,試圖緩和氣氛說:“元湛英,咱們大人的事兒,我沒想牽扯到孩子身上。我知道你前些日子就拿到簽字了,就是不想給我。一碼歸一碼,我對你不好,但這事兒上我沒錯,也不該坐牢。這樣,等我出去了,我肯定找到那人,壓著他來給慧慧磕頭認罪,行嗎?”
元湛英面無表情地看著他。
於金濤急得身上出了一層冷汗:“真的,我發誓,我再也不出幺蛾子了,你讓我出去看看閨女,求你!”
“我不信你,”元湛英輕聲說,“你的承諾不值錢。”
一個沙啞的男聲傳到幾人耳朵裡:“湛英,你救他最後一回吧,算是看在我和你媽的面子上。”
元湛英扭過頭,看到於父杵著拐杖,出現在門口。
於父慢慢走進來,看著元湛英道:“我知道我們老於家對不起你,於金濤乾了不少蠢事,但我和他媽不能眼睜睜看著他坐牢。”
元湛英的嗓子啞了,她說:“爸……”
於父轉頭看向於金濤:“你要是不想讓你媽安息,不想讓我所剩不多的日子裡在彆人面前抬得起頭,你就繼續犯渾。”
於金濤跪下了。
於父閉起眼,狠下心不看他,卻是老淚縱橫——可憐天下父母心。
元湛英心裡堵得慌,深吸一口氣道:“我可以把諒解書拿出來,但於金濤,你也老大不小了,平時混得人模狗樣,現在卻讓你六十多的老爸來給你擦屁股,你好受嗎?”
於金濤紅著眼睛,抬頭看她。
元湛英繼續道:“老人家清清白白活了一輩子,現在卻為了救你,不得不對我一個小輩點頭哈腰地求情,他不覺得難堪,但你凡有一丁點良心,都應該覺得羞恥。”
於金濤幾次想出聲,卻說不出來什麼,他抬頭看向於父,隻憋出一句:“錯了,我真的錯了,我改,我全都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