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第 66 章(1 / 1)

元湛英隻覺得腦子一片空白, 把油門踩死,連闖了幾個紅燈,二十分鐘的路程, 隻用十分鐘就開到了。

她把車停在醫院急診門口, 指揮姚小弟把人抱進去,很快就呼啦啦圍了一圈大夫, 把姚靜搬到病床上, 推著往手術室跑。

元湛英小跑著跟在姚靜旁邊, 手緊緊握著對方的手,隻覺得掌心一片冰涼, 她安慰道:“放心,不會有事的。”

姚靜疼得額頭都是汗水, 臉色慘白,眼神哀哀切切看向元湛英, 倒抽幾口涼氣後說:“如果我沒了,你就把我的骨灰撒進煤礦裡, 我想和齊磊在一處。”

元湛英不敢答應, 姚靜的屍骨安葬哪兒輪得到她做主?婆家和娘家兩方對峙已經夠亂套了。

她強硬著撐起一抹笑來:“放心,你不會有事的。”

一群人很快跑到手術室門口,一個小護士停下,攔住元湛英, 說道:“家屬在這裡等一下。”

元湛英停下腳步, 眼神一直注視著姚靜的病床, 提高音量喊:“放心, 我會在外面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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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靜好像做了個夢。

夢裡,丈夫齊磊摸著她的肚子,笑得像一朵燦爛的菊花, 激動地時不時就要繞著屋子走上一圈。

他是老大,在家不受寵,早早出來打工,什麼臟活兒累活兒都乾,賺的錢交上去,讓弟弟先結了婚。不怪爸媽偏心,老二小時候得過腎炎,身子弱,腦子也不如齊磊活分。

齊父曾經當著姚靜的面跟大兒子說:“讓著點你弟,你身子壯,有的是力氣,能掙錢,你弟不如你,他得要我們幫襯著才能活。”

齊磊聽了,覺得沒什麼,姚靜生了一肚子氣。

——什麼叫做有的是力氣?齊磊賣苦大力,吃多少飯都胖不起來,彆人不心疼,她看了心疼。

齊磊對家人好,姚靜嫁過來一年,被好吃好喝供著,胖了二十斤,整個人脫胎換骨;齊磊勤奮,靠著自己的雙手,翻修房子,買了冰箱、電視和洗衣機;齊磊從不怨天尤人,每天都樂嗬嗬的,兩個人冬天不舍得用煤,晚上抱在一起取暖,比多貴的煤都管用。

他說:“姚靜,我會讓你過上好日子的。”

姚靜好像忘了什麼事兒,隻顧著貼著自家男人,雙手緊緊的環著對方的胸口,整個人像一層膠皮糖,黏在齊磊的後背,不讓人動。

齊磊小幅度扭了兩下,怕傷到孩子,又不動了,他小聲說:“你這樣黏人可不行,得學會獨立啊!”

“為什麼要獨立,”姚靜不解,“你不是會一直在我身邊嗎?”

齊磊把她的手輕輕扒開,轉過身,兩人視了一會兒,男人歎口氣說:“一輩子這麼長,總會有你和我分開的時候。”

“我不要,”姚靜耍賴,她想閉起眼睛,埋進丈夫的胸膛,但不知為何,眼睛隻能渴望地盯著面前的人,描繪著對方的五官,“我想永遠跟著你,讓你保護我。”

齊磊的身形閃了閃,不知道為何變得有些模糊,姚靜眯起眼睛,努力分辨男人的神色,對方卻突然低下頭。

“我得走了。”齊磊不知為何,突然有些悲傷。

姚靜疑惑不解地問:“你去哪兒?”

齊磊沒回話。

突然仿佛一道清明咒撞進腦子裡,姚靜這才突然想起來,丈夫已經去世了,她下意識拽住面前人的袖子,慌亂地搖頭:“等等,磊哥,彆走,彆留下我一個。”

“傻瓜。”齊磊輕笑著,摸了摸她的頭頂。

姚靜感覺到仿佛一片羽毛從自己的頭上飄過去,她說:“不然你帶我走吧,我想咱們一家三口在一起。”

“不行,”齊磊的神情變得嚴肅,他搖頭,“你得好好活下去,有很多人在等你。”

“沒有人等我,”姚靜哭了起來,“我爸媽隻想要錢,而你爸媽拿我當做生孫子的容器。”

她不是聽不懂看不懂,而是不想計較。

姚小弟脫口而出的李家,村長就姓李,聽說那個瘸子打媳婦兒,上一個被打跑了,正尋摸第二個。

而在齊家,酸兒辣女,因此她一點辣都不能吃,隻能吃酸的。

多麼諷刺啊!一個女人,從生下來就要被榨乾,被兩頭吃,連丈夫的去世,都隻剩下金錢的算計,沒人會給她一絲一毫的同情。

她毫不懷疑,如果真的死了,屍體被姚家搶了去,也不能入祖墳,怕是被吃第三次,賣給彆人結陰親也說不定。

齊磊安慰道:“你要帶著咱們的閨女,走出去,看更廣闊的天地。”

“閨女?”姚靜愣住了。

齊磊笑了:“我的閨女,當然得好好在世間活上一次,你說對吧?”

姚靜點了點頭。

齊磊摸摸她的臉:“辛苦你了,快回去吧。”

“嗬嗬——”

姚靜睜開眼,手術燈的光芒射得她眼睛刺痛,她大口吸氣,身下傳來鈍痛的感覺,全身發木。

“生了,是個女孩,三斤九兩。”大夫冷靜的聲音傳到她耳朵裡。

姚靜的眼神下意識追逐著對方的手,看到那人手上抱著一團小東西,渾身濕淋淋、皺巴巴的,褐色皮膚,哭起來像剛出生的小貓。

“放心,孩子很健康,你將她保護得很好。”大夫湊到她耳邊,讚許地誇獎。

姚靜想起剛剛摔倒的時候,她好像下意識護住了肚子,便點點頭,她不知是冷還是怕,牙齒都在打顫。

“再睡一會兒吧,馬上就縫合結束了。”

伴隨著大夫的聲音,姚靜又閉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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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麼,是女孩?”齊母不可置信地站在手術病房門口。

“沒錯,”小護士低頭在本子上寫了幾行字,“孩子早產,需要在保溫箱裡住一段時間——你們誰去繳費?”

“不可能啊,我們查過了的,是男孩。”齊母不肯罷休。

“B超不是百分之百準確的,”小護士抬頭看她一眼,把繳費單子往前遞了遞,“你是婆婆對吧,拿著單子去一樓大廳,直接交錢,人家會給你一個繳費憑證,到時候拿回來給我。”

齊母往後退了一步,左右看了看,裝模作樣掏了一下口袋:“出來得太急了,我沒拿錢——親家母!”

姚母從繳費單子一拿出來,立刻躲到了角落裡,此時裝作什麼也沒聽見,一轉身,下樓了。

元湛英伸手,從小護士手裡接過單子:“給我吧,我來。”

“你是她姐吧?”小護士的臉上的狐疑消失了大半,看著元湛英的穿著,立刻安心下來,囑咐道,“儘快交上,免得耽誤了接下來的治療。”

元湛英點點頭。

她下樓時,正聽見姚母在責怪姚小弟:“你姐居然是剖腹產,你也不攔著點兒!”

“大夫說剖就剖,我能怎麼辦?”姚小弟臊眉耷眼,忍不住回嘴,“就讓煤廠那個女的付錢不就行了,咱們又沒有損失。”

“怎麼沒有損失,你姐剖完,三年之內不讓要孩子,你養著她?”姚母氣得打了兒子兩下,可惜力道不重,猶如在給他的衣服拍打褶皺。

“沒那麼嚴重吧,”姚小弟嘟囔,“不讓歸不讓,到時候懷上了,醫院還能讓打掉?”

“也是。”姚母思忖半晌,點頭附和。

元湛英懶得聽這些小心思,扭頭去把錢交了,她這幾天一直隨身裝著不少錢,縫在棉衣的暗兜裡,就是怕出現今天這種突發情況。

等姚靜從手術室被推出來,直接進了單人病房,此時姚家和齊家人都沒了影子,病房裡隻剩下麻醉還沒過的產婦。元湛英掏錢給她找了個看護,轉頭回家了。

下午六點多,天已經完全暗下來了,元湛英打開車燈,在車上坐了一會兒,這才感覺出後怕來。幸虧現在路上沒什麼車,可以由著她橫衝直撞,不然要是出了事兒,怕是要後悔一輩子。

她深吸一口氣,掛上檔,慢慢鬆開離合,輕踩油門,慢慢開回了家。

林德明居然還沒有到家,整間彆墅都黑著燈,她微微皺眉,沒心思吃飯,從冰箱裡找出兩隻彆人送的鴿子,放在洗碗池化凍,隨後摸索著靠在沙發上,望著天花板發呆。

不知道過了多久,林德明腳步懸浮著開了門,看著昏暗的落地燈,他愣了一下,扯著嗓子喊:“老婆?”

元湛英的思緒被打斷,直起身子,沒過去迎接他,輕聲問:“怎麼才回來?”

林德明絲毫不在意對方的冷淡,興衝衝從懷裡掏出兩根糖葫蘆,說:“我在路上看見有賣的。”

元湛英覺得自己很好哄,立刻軟下了心腸,過去接過糖葫蘆,看上面晶瑩剔透的糖衣。

林德明買了兩種,一種是壓扁了的扁山楂,一種是保持原樣的圓山楂,扁山楂比圓的貴一毛錢,可能是因為上面有芝麻。

他一邊換拖鞋,一邊指著扁山楂說:“吃這個,這個沒有核。”

元湛英咬了一口,果然味道還不錯,她把木頭簽子舉到林德明嘴邊:“你也嘗一個。”

林德明從善如流地吃了,又歪頭親了親元湛英的嘴。他的嘴唇帶著外面冷冽的寒風,卻又掛著糖葫蘆上香甜的糖霜,讓元湛英覺得像是含住了一口奶油冰棍。

兩人親了一會兒,林德明忍不住上手順著她的毛衣下圍往裡摸,撫摸她的柔軟腹部。

對方不甚積極的態度惹得男人不太高興,他道:“於金濤這件事,接下來你不用操心了,我能解決。”

元湛英心煩意亂,看他酒還沒醒的樣子,準備明天再說姚靜生孩子的事兒,她隔著毛衣按住男人的手,啞著嗓子說:“慧慧還沒有接回來。”

兩口子又換上鞋,開車去接於慧慧。

林德明喝了酒,坐在副駕駛,糖葫蘆一手一根,他自己吃一口,再喂元湛英一口,在開到小洋房之前,把扁的那根吃完了。

於慧慧聽到汽車的聲音,蹦蹦跳跳地從門口出來,看到林德明手裡的糖葫蘆,眼前一亮:“謝謝林爸爸。”

林德明揉了揉她的頭:“很快,你就可以直接叫我爸爸了。”

於慧慧沒聽懂,她稱呼林德明時在前面加姓氏,不是疏遠的意思,單純為了區分他和於金濤而已,聽到這話,好奇地問:“那我管親爸爸叫什麼?”

——那人即將牢底坐穿,怕是你沒機會糾結叫什麼了。

林德明樂嗬嗬地想。

於慧慧沒得到答案,也不追著問,徑直吃起糖葫蘆,她嘴巴小,山楂太大,啃下來一顆後,撐得嘴巴裡鼓鼓囊囊,像一隻小倉鼠。

她費勁巴力把嘴裡的山楂咽了,說道:“林爸爸,你應該買那種扁扁的糖葫蘆,那個比較好咬。”

李玉芬此時走出來,正走到一家三口身邊。

她手裡拎著上午崩的兩袋爆米花,老兩口不吃零食,放在小洋房也是怕壞了,還不如讓於慧慧拿走。

聽到這話,她下意識以為孫女在挑剔,便開口道:“這種圓乎的最好,那種扁的都不知道是怎麼做的,我聽說還有人會光著腳丫子踩,都不知道有沒有腳氣呢,太不衛生了。”

於慧慧聽得咂舌,趕緊衝著林德明道:“林爸爸,我不要扁的了,我就愛吃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