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歲盈盈笑意中,兩人所在的塔層窗戶,突然碎了一扇。
飄散的金芒中,他嘴角笑意淡了點。
推演可知天機,推演世間的一切,可惜無法推演人心,他隻有靠猜,之前有七分把握,現在十分了。
他本也以為,江宴是要奪回眼中被搶走的哥哥。
而他唯一能奪走的方式,就是抹去江葉驊的存在,就像多年前,他抹去爹娘、江曜等人的存在一般。
如今的江葉草,修為高深,還有那麼多厲害的同門師兄弟,豈是他輕易能完成的。
所以江宴需要絕對強大的力量,強到超過他們所有人,達到另一個無所不能的境界,這樣他就能隨意更改江葉草記憶,肆意抹去江葉驊了。
江宴確實這樣去取得力量了。
可他選擇的方式,是自取滅亡,他沒有貔貅的體質,短時間內獲得極強的力量,堅持不了多久的,最多半個時辰就會爆體而亡。
雖然他在這期間能集聚大半妖族力量,成為趨近妖神的存在,堪稱無敵。
可不能長久,算什麼奪回哥哥。
他孤注一擲要拿一點點時間,做什麼,難不成就是為了揍江葉驊一頓解氣。。
說不定就是為了這個,畢竟是個不可理喻的瘋子。
當然還有可能......
朝歲看向手腕間的咒禁,這個連他都束手無策,玄沐仙尊那等修為,也無可奈何的咒禁。
以江宴現在的力量,或許可以......
凜冽的冬風從破窗闖入塔內,刮得朝歲臉頰生疼,他站在打碎的窗戶前,朝外望。
夜空血月居中,四周浮動著烏沉沉的雲。
隔空打碎了昊天塔窗,江宴收手,神色冷戾。
等一會,抽空殺了那螞蚱。
江宴冷冷的想,抬起染血的靴子,避開地面草葉在枯葉間蹭了蹭。
忽而,他動作一頓,若有所感地側過頭。
青石路儘頭站著個素衣身影。
身影眉目潤朗,發間戴著一支桃木簪,腰間彆著把扇子,手中長劍在月色中折射出冰冷血光。
江宴心臟驟然一跳,幾乎下意識側過臉,不叫對方看到面容。
是哥哥。
他在那刻,極速跳動的心臟,說不清是擔心哥哥看到他記起什麼,還是抱了一點點期待,對方能認出他......
“葉驊呢。”
江宴一頓,清醒了過來。
他眼底深處的微怯與期待,在短暫的錯愕與微不可察的難過中,漸漸消散,隔著濃鬱夜色,看向了持劍朝他走來的身影。
“他在哪,”找來的江葉草冷聲,注意到江宴靴邊的血跡,面若寒霜。
江宴不知是何滋味地彎了彎唇。
“死啦,”他飽含惡意道。
江葉草眼神在刹那變了。
江宴笑了笑,有點投降似地舉了
舉手:“騙你的,還活著,不過情況不太好,說不定等會就......”
江葉草抬劍指著他,冰冷的氣息,肅冷的殺意,千絲萬縷地朝江宴纏繞而來。
“我沒心情與你說笑,他在哪。”
江宴終於沒心情笑了,儘管他從剛才起,就笑的很難看。
他來時認真修剪過的指甲,圓潤整齊,一點點沒入掌心深處,鮮血淋漓。
“如果我不說呢,”江宴望著記憶中的眼眸,聲音聽不出任何情緒,“你要殺了我嗎。”
江葉草眉頭擰了起來。
他是第一次看到這個巫幽門使者真容。
沒有穿那將全身裹得嚴實的黑袍,也沒有發瘋似的,猙獰扭曲笑容。
穿著一襲清麗綠衣,青年抿著唇看他,神色似常人平靜,微微歪頭朝他笑的時候,一瞬間不像邪魔,反而像個鄰家弟弟,透著乖巧。
隻有被他以長劍指時,不知是不是錯覺,那雙琉璃般好看的長眸,黯然了下來。
凝望他時,眼睛微微紅了。
你要殺我了嗎。
說這話時,那突然啞下的嗓音,透著自己都不知道的微妙難過。
江葉草陷入沉默。
在江宴錯愕中,江葉草收了劍。
許是青年紅眼看他,倔強的模樣,讓他一瞬間想到了江葉驊小時候,忍不住心中一軟。
烏發間,墜有草葉的小辮子,也梳的很好看......
“我不殺你,”江葉草淡聲,注視著江宴周身紊亂的妖力。
江宴冷白的皮膚,已經浮現出了血絲......自爆的前兆,而這人,還在貪心地吸收妖族的力量。
為了力量不擇手段的瘋子。
“你會自取滅亡。”撂下這句,江葉草轉身離開,朝遠處的長廊廢墟走去。
被看出來了。
江宴瞥了眼手背凸起的青筋脈絡,朝素衣身影望去。
在他注視中,一截藤蔓順著劍身纏繞上江葉草的手腕。
形成了一條手環。
妖藤上僅有的一根小刺,幾不可察地,輕輕紮在江葉草腕間。
紮完後,妖藤便退了去。
朦朧月色中,眼見人越走越遠,江宴像是終於忍不住,濃密纖長的睫毛忽而一顫,浮起淚霧。
他朝那背影張了張嘴,似乎想解釋什麼。
“其實......”
聲音幾不可聞,彆人是聽不到的,而江宴最後也隻說了這兩字。
後面的話,儘數堵在了喉嚨裡。
即將控製不住妖力外泄的江宴,最終沉默的離開了。
再不走,這個地方會夷為平地。
他這次,又走得極為匆忙。就像當年在門外,看到哥哥抱著出生的江曜一般。
他再次如同戰敗的小獅子,丟盔棄甲地逃跑了,灰溜溜,離開了已經不屬於他的領地。
隻不過這次,他不會
回來了,再也不會回來了。
【哥哥,我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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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看到廢墟中熟悉身影的江葉草,腳步一頓,心頭還未湧起的喜悅,被一種莫名的焦急與恐懼感覆蓋。
他往前走的腳步沉甸甸的,墜了千斤,心裡仿佛有個聲音,告訴他得回去,他必須回頭,否則有極為重要的東西,就要丟失了!
可江葉草回過頭,身後空無一人。
他終究沒能看到,那雙紅通通望著他的眼睛。
*
江宴回到了昊天塔。
他也沒有地方可去了。
塔門處,一襲青衣的身影,門神一般抱手倚著。
出乎意料,那幅皮囊下清絕欠揍的臉,沒有露出嘲諷挑釁他的神情。
江宴本打算一招結果了對方,見狀竟師出無名,雖然他一貫想做就做,不需要理由,但愛蹦躂的螞蚱突然安靜,他難免覺得奇怪。
與此同時,江宴終於明白,為何門主說他不是沈白休的對手。
因為面對的,根本不是沈白休。
現在可不一定。
江宴危險地眯起雙眸,靠近後,想了想還是放棄了。
他與朝歲察肩而過,自顧自地進塔,耳邊傳來一聲輕笑,“你現在如此厲害,神器唾手可得不要,諸界之主也不要,左右浪費,不如幫我個忙吧。”
朝歲挽起袖子,露出一截白皙手腕。
他催動靈炁,腕間立即浮現出咒禁的痕跡。
這咒禁太惱人了。
原主修為到了金丹期再未精進一步,與之脫不了乾係。修為越高,咒禁反噬越劇烈,原主畏忌,故而修為停留在了不受反噬的金丹期。
動用靈海之炁,比靈力還容易催動咒禁。
朝歲早就想解決掉了,但咒禁在體內,是個死循環。
一方面,咒禁過於強大,他如今的靈炁,遠遠不夠與咒禁分庭抗禮,另一方面,兩力相撞,沒等決出勝負,真身會先承受不了自爆。
唯一解決辦法是裝柔弱,像原主那般保持戰五渣的水平,永遠不觸動咒禁。
否則修為越高,受到的反噬越強烈。
而達到一定程度,哪怕不動用靈力,體內咒禁發作,反噬起來也會直接要命。
連玄沐仙尊都深陷咒禁之困,普天之下,也隻有此刻的江宴,能幫人解決咒禁了。
朝歲懶洋洋地探去手掌:“幫個忙嘍。”
似是沒想過面前的人,會如此不要顏面,向他求助,江宴短暫愣住了。
待反應過來,他扯起嘴角,恢複了平日的模樣,幸災樂禍道:“活該,等死吧。”
朝歲無奈地搖搖頭:“可惜,看來我隻有多去找五師兄要點法葉了,五師兄應該不忍心,看到我這個同門師弟被咒禁反噬而死吧。”
江宴笑意凝住,他長眸低斂,在刹那變得陰狠:“你彆得寸進尺。”
朝歲放下衣袖,不以為然道:“我說什麼了嗎。”
江宴陰沉沉看了他一眼。
遠處走來的嬴辛,拖著沉甸甸的草藥袋子,抬眸就看到塔門處的師叔,挽袖露出雪白手腕,在江宴面前晃來晃去,帶著笑不知在說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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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係很好的樣子。
江宴推開阻攔的手臂進了塔,朝歲挑眉,朝靠近的少年道:“你瞧,莫名其妙,聽不得彆人與哥哥關係好,你可彆跟他學。”
嬴辛黑眸掃了眼他垂下的衣袖,一言不發,又朝遠去的身影看去。
片刻,他眼神晦暗地追了上去。
江宴來到全面光禿禿,唯一留存了片月見草的塔層。
不知那兩個土匪,是覺得月見草最不稀罕,還是知道給他留點東西,小黃花一朵都沒動。
幸而一點沒動,否則他要將他們變成肥料。
黃花在風中搖曳。
望著年幼時就遇見的草株,江宴心情終於好了些,他勾了勾唇,一如既往地開始用最好的靈泉澆花。
他的皮膚開始龜裂,絲絲裂縫溢出了血,江宴恍若未聞,哼著歌,做著自己最喜歡的事。
一陣腳步聲響起,他沒回頭,少年聲音卻傳了過來。
“有件事我得告訴你,”
嬴辛立在後方,望著蹲身給小黃花鬆土的年輕男子,眼底沒有任何情緒。
“江葉草師叔門庭前,沒有種月見草,種的是江葉驊師尊最喜歡的太陽花。”
給月見草鬆土的身影一頓,嬴辛淡聲道:“江葉草師叔,也不可能為了一株無關緊要的月見草,對師尊發脾氣。”
哼著的曲調漸沒,江宴半張臉隱沒在黑暗中,嘴角似乎顫了下,他因鬆土沾滿泥濘的手指,僵硬地蜷了蜷。
江宴張了張嘴,染了血的唇想說點什麼。
“可不能怪我,”少年含笑的嗓音響起,“會相信這種東西,隻能怪自己太蠢。”
江宴:“......”
這是他用串糖葫蘆將人騙來時,說過的嘲諷話。
討、厭、的、小、鬼。
報複心真強......
江宴望著隻有他在意的小黃花,明白少年是來做什麼的了。
怕他不肯乖乖去死,來殺人誅心,送他一程的。
他成功了,江宴心想。
江宴體內的妖力再也控製不住,五臟六腑撕裂般的疼。
他身形搖搖欲墜,幾乎站不穩。
鮮血從江宴雪白的下頜淌下,滴在了從今以後,再無人在意的小黃花上。
“我知道你想要什麼,”江宴看著那雙黑眸,意味不明地笑了。
“可惜,你要失望了......”
朝歲在塔外懸崖邊上,點了炷香,不多時,一個身影從塔門方向走了過來。
一不留神就不見嬴辛身影,想到這位從來不是安分之人,朝歲略一思忖,猜到了他想做什麼。
魔源本身危險而強大,對於想要擁有力量的人而言
,這不是毒物,而是天賜之物。
沒人會放棄這天大的香餑餑,就算帶有毒也一樣。
嬴辛體內的魔源尚隻是一枚種子,故而對心智影響不大,江宴五歲那年,心間被種下的,是已經成形的黑色山茶花。
後來,山茶花還在他心頭紮了根,他無法擺脫控製,也無法不受影響。
嬴辛不一樣。
但很快,也差不多了。
他幼時目睹小貓慘死卻無力報仇的時候,就明白力量至上,實力為尊的道理,他對力量的渴望蓋於世間一切,故而他會冒險。
同為魔源,隻要他吞噬掉江宴心間的那朵,充滿怨憎戾氣的黑山茶,他體內的魔源種會快速長大,化形生根。
黑炎會由一小簇,擴大開來。
“拿到想要的嗎。”朝歲打量著人,語氣莫名。
嬴辛沒說話,攤開了手掌。
在他掌心的山茶花,出人意料的,並非不詳陰鬱的黑色,而是紅色。
如溫熱鮮血澆灌過一般。
紅色的山茶花,對吸收怨恨祟氣的魔源沒有任何助力。
嬴辛漆黑的瞳孔,劃過絲絲茫然。
他不明白,江宴何時擺脫了魔源的控製,化解了心中的陰鬱憤怨。
朝歲意外,卻沒有那麼驚訝,他注視著嬴辛少有的茫然,想了想道:“你曾經說,他最恐懼的是面對五師兄冰冷的屍體,其實在這之上,還有一個。”
就是哥哥是他親手逼死的——
沒有任何報應,比這更讓江宴痛苦了。
因為從一開始,他隻是想救哥哥,為了救哥哥而吞下邪魔給的黑山茶,終究在江葉草因他而死的時候,染成了鮮血一樣的紅色。
那時候,江宴已經清醒過來了。
知道自己錯了。
可他不能回頭,他一回頭,江葉草就要永遠停留在十五歲的雪天裡。
江宴可以接受任何惡果,但他不能容忍,哥哥因他落到這下場,所以他向邪魔求助,並欺騙了對方。
朝歲撚起紅色的小山茶,巫幽門主都不知道,這山茶花是紅色的。
他要失望了,給嬴辛精心準備的裹糖砒.霜,竟然真是顆糖。
隻是帶了苦味。
朝歲看向懸崖邊的燃香,還有小半,江宴已經不在塔內了。
唯一留念的月見草,他也不要了。
沒人知道他去了哪。
*
人間的雪都比修真界冷。
滄海桑田,時間會改變一切,七百多年前的魚米之鄉,早已找不到往日痕跡,沒人知道這裡曾叫千古鎮。
世人隻知這裡幾十年前,遭過一場劫難,有邪魔降臨,殺了好些人,後來這地方被譽為不詳之地,淪為了亂葬崗。
月亮無聲的高懸在夜空,重重疊疊腐爛的屍體間,一個跌跌撞撞的孤零身影,漫無目的走了半晌,隨後似乎走不動了。
他倒了下去,再也
起不來了。
也不想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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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香燃儘前,江宴回到了這裡。
回到了曾經待了一年,算作半個故鄉的地方。
妖界的血腥並未影響到遠在人間的安寧,周圍死屍為伴,寂靜無聲,江宴望著天空月亮,漫不經心地想。
這裡淪為亂葬崗有他的功勞。
幾十年前,忘了那天怎麼了,好像是哥哥在靈山道場,給江葉驊置辦了場生辰宴,修真界人人豔慕,五湖四海都是前去慶賀的,漫天煙火都放了七天七夜。
他那會在做什麼,好像是捧著朵小黃花,吃著桂花糕,身旁伴著一盞流螢小燈。
他也在給自己過生日。
......他實在很討厭江葉驊,生辰都與他一樣,害他在這天想離哥哥近點的時候,就算躲在靈山腳下的石洞裡,都會被過於耀眼的煙花照到,照得他像隻悲慘可憐的蟲子。
他不是時時能控製自己,所以他換地方了,換到了被遺忘的千古鎮。
結果也不安生,又讓他瞧見了討厭的醫館,和討厭的郎中們。
不同的是,這些人在他眼裡如同螻蟻了,他隨手掐死幾人,眾人嚇得驚慌失措,腿軟到爬著跑,望著一個個搖尾乞憐的面孔,他終於暢快了。
反正他時常發瘋,無所謂。
江宴也不知道自己為何,最後選擇了這裡作為葬身之地,或許多年前,他就該死在這,所以兜兜轉轉還是回來了。
最終,隻有他一個人留在了這裡。
不知道是他弄丟了哥哥,還是哥哥弄丟了他......
意識在模糊,江宴渾渾噩噩的想到,那日從昏沉中醒來,他忍著傷痛跑回洞府,留給他的,隻有空蕩蕩的石床,他火急火燎地四處尋找。
後來,他在路邊茶坊看到了哥哥,歡喜靠近時,就聽到哥哥叫了聲:“弟弟。”
哥哥摸著一個陌生的小孩腦袋,眉眼柔和,叫著對方弟弟。
哥哥被搶走了。
就像五雷轟頂,被碎屍萬段了般,江宴那刻真要瘋了。
他紅著眼睛要衝上去,告訴江葉草他才是弟弟!那個是不知哪來的小偷!
可他最終遲疑了。
不知是因為江葉草臉上那久違的,與他記憶中,如出一轍的輕快笑容,還是因為江葉草很快蒼白的臉,頭暈目眩的虛弱模樣。
他這張臉......如果闖入哥哥的視線,會不會刺激到哥哥,憶起那些痛苦的過往。
是好不容易救回來的哥哥......
江宴躲在街角,靜靜看著那個陌生小孩,笑容滿面,在江葉草身邊驅寒問暖。
他跟了他們三日,偶爾他會蹲在路邊找灘水,望著水灘裡倒映的稚氣小臉發愣。
他努力扯起嘴角,試圖露出和那陌生小孩一樣溫暖的笑。
發現做不到了,他愣愣看著那張扭曲猙獰的面容,眼裡露出無措茫然。
自己什麼時候變
成這樣了。
不記得了,但他已經這樣了?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怎麼能再拖哥哥下水,他用指甲劃著水面倒映的臉頰,血淋淋的。
真醜......
這些年,玄沐仙尊門下,江葉草和江葉驊兄弟兩人,可謂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江宴隨便就能打聽到無數消息,而聽到最多的,就是兄弟倆人關係多好。
江宴無數次想要跑到哥哥面前揮手,告訴哥哥,他才是弟弟,想要殺掉江葉驊,讓他把哥哥還給他。
可事實上,他甚至沒在江葉草身前露過面,隻敢遠遠望著,還得披上嚴實的黑袍。
他怕哥哥記起自己。
今天看來,多慮了,哥哥已經完全不記得他......
倒映在江宴瞳孔中的月亮,不知何時紅了,他眨了眨眼,睫毛濕潤。
他其實不想承認。
江葉驊在哥哥身邊,已經七百多年了,而他隻有十二年,拋開小時候不知事,算起來,在哥哥身邊的日子竟然隻有可憐的七年,連江葉驊的零頭都不夠。
他憑什麼覺得,就算哥哥恢複記憶,會舍棄江葉驊而選他呢。
就算他沒了一身罪惡,能重新回到哥哥身邊,可他再也不想,再也不想跟人分哥哥了......
哥哥要麼是他的......要麼他不要......
江宴紅著眼睛,緩緩抬起手。
躺在一堆屍體上的青年,像是在做人生最艱難痛苦的決定,最後,他兩指顫抖著,在冰冷如水的月光下,掙紮又不甘地,低低打了個響指——
紅玉宮內。
鼻青臉腫醒來的江葉驊,頭暈目眩地搖搖頭。
他看著面前擔憂的哥哥,張了張嘴想說什麼,可一開口,什麼都忘了。
“怎麼了,”江葉草喂他吃了顆丹藥。
江葉驊感覺自己好像想告訴哥哥什麼,可他實在不記得了,撓撓頭:“算了,沒事。”
他擔憂緊張的打量江葉草:“哥哥怎麼樣。”
江葉草嘴角彎起淺笑:“我沒事。”
不僅沒事,江葉草看向衣袖,眼眸深處露出一絲疑惑。
本該蔓延到腕間的咒禁,消失不見了。
折磨了他數百年,連師尊都深受其害的強大咒禁,忽然消失得無影無蹤,好像是從那妖藤手環,輕輕紮了下自己後......
“哥哥沒事就好,我們走吧。”江葉驊嘴角露出燦爛的笑。
江葉驊心間的疑惑被打斷,輕笑摸了摸江葉驊的腦袋,“嗯,走吧。”
等會天就亮了......
打完響指,江宴恨不得把兩根手指折了。
他也確實憤恨無比地折了,骨頭折的哢嚓哢嚓,仿佛身體劇烈的疼痛,才能讓他心間的痛苦少些。
就該讓江葉驊記著,無論他告不告訴哥哥,江葉驊都知道,哥哥不是他親哥哥。
有裂縫後,永遠也回不到曾經了。
這樣,世上就多一個人和他一樣痛苦了。
多好啊。
江宴滿懷惡意的笑起來,他本來就是這樣打算的......
江宴呆呆望著天上寒月,
很久以前,也是在這個地方,每次他熱乎乎湊到哥哥身邊,夜間蜷在哥哥懷裡,哥哥都笑著說他像暖爐。
可是他的心,已經冷了。
在他敲遍鎮上二十七座藥鋪,抓著最後一根救命稻草,也抓錯的時候,心就冷了。
他早就對這世界絕望了。
不再是能溫暖哥哥的小火爐了。
江宴盯了寒月良久,最後妥協似的,放下了歪折的手指。
算了,他已經弄丟了哥哥的小暖爐,不能把他的小太陽也弄沒了......
討厭的江葉驊。
江宴算著日子,在江葉驊奪走哥哥的第七百二十三年零七天,恭喜,以後徹底是他的哥哥了。
江宴赤紅著雙目,意識隨著掉落的淚珠,一點點散去。
這次,是他不要哥哥了。
是他不要了......
*
懸崖邊,朝歲望著獵獵寒風中,燃到儘頭的香,青絲拂過的白皙臉頰看不出悲喜。
他身旁的嬴辛,想起一個詛咒般的聲音。
“好好看著江宴,看看他的結局,你和他都有魔源,你終會和他一樣......”
驀然生出一點兔死狐悲的嬴辛,捏緊了手,低聲又茫然:“師叔,我會和他一樣嗎。”
朝歲聽出這話中淡淡的哀傷,意外地看向嬴辛。
不知有沒有後悔送了對方一程,少年臉頰被寒風吹的發白,似乎被冷到了,勉強笑了下,“死後連個斂屍的人都沒有。”
朝歲沉默了瞬:“不會,而且有人會為他斂屍。”
嬴辛錯愕,黑眸微微睜大了。
*
皎潔的月光下,一個拄著拐杖,行動不便的老婦人,出現了布滿血腥和屍臭味道的亂葬崗裡。
看到一個血肉模糊的身影,她丟下拐杖,艱難地推開四周的屍體。
用乾淨的布帕將血淋淋的臉頰擦拭乾淨,那張蒼老的面容露出了笑。
已經將眼睛閉上的江宴,被迫睜開了,他轉了轉紅通通的眼珠,疑惑地看向跪坐在身邊的老嫗。
感受到對方擦拭他臉頰的溫柔,江宴露出茫然之色。
他整天想著哥哥,不記得自己有過風流債。
何況對方這麼老,還是個凡人。
老嫗看出他的疑惑,輕笑道:“仙君大概忘了,我是小蕪,七十多年前我們有過一面之緣。”
小蕪是誰。
江宴看著那張布滿褶皺的臉,想了許久,終於想起來了。
也是這裡。
那天他生日在千古鎮發瘋,一家醫館前,就跪了個淚流滿臉的小女孩,帶著她被惡霸打得奄奄一息的爺爺。
江宴什麼都沒做,隻是發瘋把醫館的裡人都殺了,還有街上不順眼的人,全都殺了。
後來,丟給了那小女孩一株靈草,他就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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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小女孩好像跟在他背後,跑了好久,一邊努力跟著他一邊抓著靈草反複說:“我叫小蕪,仙君大恩,我會報答你!”
江宴漫不經心的想,一個小凡人,能報答他什麼。
無聊。
望著與記憶中白嫩小臉完全不同的蒼老面容,江宴一時沒了話。
隨便吧。
又不是哥哥給他斂屍,都無所謂。
老嫗跪坐在江宴身邊,小心抬起他修長的手,細細擦拭起來,一邊擦拭一邊感歎道:“數十年不見,我已老去,仙君風采依舊。”
江宴一哂。
他雖未自爆,卻和自爆差不了兩樣,全身骨頭碎了,皮膚被血染的鮮紅,夾在一群腐爛的屍體中,惡臭無比。
烏發粘血,不用看,都知道小辮子上臟兮兮的,上面墜著的草葉也所剩無幾。
哪來的風采依舊,面目全非還差不多。
看來人老了,眼神會不太好。
得出結論,江宴漫不經心地重新閉上眼,耳邊傳來老婦人喋喋不休的聲音。
小蕪說著這些年自己的經曆,江宴不置一詞。
凡人一生如此短暫,沒有意思,江宴不感興趣,甚至感到厭煩,直到對方說自己一生行善積德,終於在暮年,得到了神靈眷顧。
“沒有神靈、”江宴忍不住,不耐地吐出這四字。
老嫗語氣柔和,解釋道:“真的有,我看到了,而且我的願望被神靈實現了。”
江宴望著那張充滿歲月痕跡,宛如枯木的蒼老臉龐,嘴角微翹,露出一貫譏諷。
“既然實現了,為何你還是這幅模樣。”
凡人的願望,除了不老不死還有什麼。
老婦人一愣,笑著搖搖頭:“仙君誤會了,我向神靈許的願望是,在仙君需要的時候,能出現在仙君身邊,儘我所能幫助他。”
江宴被擦拭的手指頓了頓,側過頭,眸中倒映的那張蒼老面容,露出柔和燦然的笑。
“現在實現了,能再見仙君一面,我已心滿意足。”
江宴:“......愚蠢。”
“我不是仙君,”江宴漠然糾正道。
老婦人細心打理著江宴頭發,將血跡擦乾,溫聲道:“我知道。”
這個曾經把鎮子變成亂葬崗的青年,比起仙君,明顯更像個邪魔。
“我相信善惡有報,仙君落在現在的地步,一定是做了惡事,但是有什麼關係,”
老婦人拿出梳子,輕輕為江宴梳理烏發。
“縱使你是天下人的邪魔,依舊是我一個人的仙君。”
江宴:“......”
他沉默良久,最後抬起變乾淨的手,摸了摸老婦人的腦袋。
就像小時候,哥哥摸他的那樣。
手掌溫暖而有力。
在朝歲注視中的香火,在冷風中,終於熄滅了最後一點光。
他纖長的睫毛微微垂下。
亂葬崗。
被江宴指尖劃過蒼蒼白發,變成了黑色。
跪坐在江宴身邊的老人,臉上的褶皺消失不見,枯萎容顏恢複如初。
“謝謝,”沙啞低顫的嗓音微微落下,“但我還是不喜歡除了哥哥以外的人,碰我頭發......”
恢複豆蔻年華的女孩,拿著梳子的手一頓。
撫在她發頂的手,在說完這帶有孩子氣的倔強話後,無聲垂了下去。
意識到什麼,小蕪微微睜大眼睛,淚珠一顆顆掉了下來,她伸手想要抓住,卻撲了個空。
青年用最後一點妖力,讓她返老還童,今後無病無痛,不老不死。
沒了半點力量支撐,他連僅存的身體都無法維係。
他徹底消散在了人間。
魂飛魄散,連屍體都不會有了。
小蕪呆呆望著眼前消散的點點星光,她伸出手,拚命想要留住一點,可最終什麼都沒留住。
天亮之前,她終於忍不住,一個人趴在亂葬崗,痛苦的嚎哭起來。
“啊——”
她的仙君死了。!